南宫朱玄循着山路朝师傅的方向走,山路绵延,再往前只有错落的一片林子,哪比得上飞的?朱玄转不消三个弯,便迷了路。
原来玉京山脚还有这样一片地方,南宫朱玄回想自己当初上山,孤自坐在轿中也无心留意风景,一行随从百余人,敲敲打打走前山大道,沿途还怕人不知道似得,聘了两个小厮敲锣开道。一晃进山三载也未曾下山,年纪轻轻再无前路可去。朱玄冷笑一下,想自己其实就是一个“捉妖形象大使”罢了。人生被自己的姓氏绑着,时间荒废在山上和荒废在王府又有什么差别呢。前面两颗桂树过于繁茂,半捧桂叶遮了朱玄的眼,朱玄有些烦躁,一心只想赶紧见到师父,顺手拨开桂树的枝。
只见前面赫然出现一个大水塘,一支山泉从石隙间流了出来,泉水绵延不绝,千百年竟化出这一个水塘出来。朱玄心中本能的一阵狂喜。一早发现那妖的踪迹,到现在他与师傅水米未沾。此刻遇见个水塘,先喝两口泉水凉快一下也是好的。
他实在太累了,一屁股坐在岸边,沾了一道袍的尘土。塘里的荷花开得着急,露水在荷瓣上,映了正午的阳光,耀眼的如珠似玉,这些露珠在朱玄眼里要美过真正的珠玉,虽然抓不在手里,可是浮华如真的珠玉,哪个就能永远抓住不放呢?”
想着,南宫朱玄挽起白色道袍的袖子,双手捧了水痛饮。
泉水清冽可口,南宫朱玄喝了个饱,又拿起身上干瘪的水囊,想灌些水给师傅送去。
正在南宫朱玄小心翼翼的打开水囊口的时候,只听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南宫朱玄一抬头,正看见一道红光朝自己飞过来,他赶忙躲闪,那道红光却径直落进水塘里。
待到南宫朱玄反应过来,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南宫朱玄感到心脏快要冲出喉咙,这只妖精很不寻常,怎么这么巧就落到自己面前了。
南宫朱玄于是就伏在岸边,抻着头往水里看。
水塘里,荷花间,一个全身上下不着一物的少女同时把头冲出水面,正看向他。
“啊!”少女看见一个男子在岸边,吃了一惊,大叫一声躲在荷花之间,荷叶上的露水抖落下来,溅起一朵朵水花。
南宫朱玄只觉得这女孩全身发光似得,忘记了面前之人就是他们一直追寻的妖精,只知道她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孩,赤身裸体藏身荷花间,乌黑的头发飘散在水面上,发丝缠绕着纤细的脖颈。
可这女孩一双大眼睛望着南宫朱玄,开口叫骂道:“臭道士你还看,真不要脸!”
南宫小公子赶紧转过身去,女孩看得了逞,骂的更凶了:“我知道你,你是那胖道士的徒弟,妄你们是什么修道之人,那胖道士死咬着本小姐不放,还震伤了我的真元,把我扔到这儿白白受你欺辱!”“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是你刚刚突然落下来……”小公子涨红了脸,他真心不敢担这欺辱姑娘的罪名,可是这女孩又真是极动人的,看了让人心醉,刚刚倒不如是条怪鱼落入池塘,也省了这点心浮意乱。
“对了,”南宫朱玄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问姑娘,却又背对着,只好仰头朝天上喊话,很不自在。
“你若被伤了真元,应当无法变化了才是,为何你又能变作女孩与我相见呢?”
“你这臭道士,变你个大头鬼!”女孩气得用胳膊拍出几朵水花,“你以为本小姐是故意化成人形给你看的?告诉你这个蠢道士,我是个半妖,我娘亲是妖精,爹爹是人。我的真身就是人的样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在下实在抱歉……”南宫朱玄忙解释着,语气天真的可爱,女孩想要脑,可心中怒火却消了大半。
“那你别光顾着道歉,先扔件衣服给我吧。”
南宫朱玄赶紧脱了身上的白色道袍丢进塘里,只穿了身蓝色内褂。过了会儿,身背后传来姑娘的声音“你这蠢道士倒是人好的很,今天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别回头看,也别对人讲在这见过我,不然小心我不客气!”
朱玄心里暗暗叫苦,这是什么道理,我苦苦寻你二十几日,如今你一句话就走了。可他又心虚的很,不知道怎样捉一个女孩子回去,难道扭着她的胳膊上山吗?可男女授受不亲……话说那女孩子裹了道袍出来会是什么样呢?小公子在心里胡思乱想,后面已经没了动静。
唉,去了也好,师傅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想那女妖不过是个顽皮的小丫头罢了,捉了她又何必呢。
想着就见前方树影晃动,隐隐听见沉重的脚步声,不是师傅还有谁。只见这高大黝黑的汉子,分开枝桠从林子里钻了出来,气息不稳,想是刚刚一战耗费了大量真元,后面还跟着一个小老道,早就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呆立着站在师傅身后。
谭悟辛到了就开口问:“那个妖精呢?”
“变成鲤鱼沉到潭底去了。”南宫朱玄答得倒快,生怕被师傅看出破绽。师傅叹了口气狠拍大腿,震得山响,骂道:“怕的就是这个,真真狡猾的妖精,我来路上还在想,这畔花塘底下通着地下水道,水道交织错落,若是妖精躲入水道里,再游去不知哪个江河湖海,我们就寻不见了,这该死的妖精。”
“啊,怪不得我再向潭里寻的时候,妖精已经不见了呢!”南宫朱玄还胡诌道。
“恩!”师傅沉吟的一声“你捉妖的心思是好的,这妖本事不小,刚还劫持了一个小道人,幸好我赶过去战了几回合,虽然那妖被我一掌打碎真元,但是你功力尚浅,不要妄自靠近,以防遇到不测啊。”
“师傅说的是!”南宫朱玄紧着应和,心中暖暖的,自己这师傅别看是个粗人,到底也粗中有细,关心自己的徒弟。又想到刚才那一幕,自己哪里能“妄自接近”那个牙尖齿利的妖精丫头?被骂死还有可能。不禁一阵苦笑。
这时在不远的树梢上,一缕白色道袍的衣襟垂落下来,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倒是裹着道袍的女孩子听着南宫朱玄的话,心里一荡,盈盈起了感激之情。
玉京教在山上,体力旺盛的少年从山门走到大殿也要用上一天时间,何况玉京教周围本就山路崎岖,还有一条吊桥横贯山涧。
吊锁是玉石打造,雕花碧玉环,环环相扣,熠熠生辉。谷风吹过,偶能听见环佩叮当,加上山雾缭绕,松柏郁郁,清雅之至。
可这吊桥离玉京殿五里又五里,还远的很。
离玉京殿越近,景色越美。到了玉京殿,银楼金瓦,
仿佛不是人间的地方。
可玉京教终究还是人间,一砖一瓦,都是需要银子的。
若问一个受人香火的教观为何有如此财力,连呆子也知道原因。
因为答案很简单,玉京教世代都是皇家修仙的地方。
倾举国之力修建任何人间地方,那里都能变成仙境。
仙境里的人,自然都是仙人了,而他们的心里究竟是不是仙人,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无论如何,江湖上玉京教的势力,一时风头无二,玉京教的掌门,也自是有无上的地位。
可这个人偏偏是廖掌门。
此时廖掌门正盘坐在茶室,这是一千九百九十九根同高同粗的毛竹建的小室,室外更是栽了满排的竹子,从外面看不到内部全貌,竹子层叠显得茶室并不大,室内却宽敞的很,往来风中能闻到竹的清凉之味。
这个茶室在掌门居所后院,掌门每每对这些竹子精心打理,呵护备至,每一颗他都识得并单独细心栽培,而这小室平时更是极少外人进出。
大概只有这小茶室让廖掌门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出尘之人,不是皇帝身边的小丑。
可今天茶室里偏偏多了一个人,一个很老很老的外人。
茶室外多了一只驴,一只不停啃竹叶的驴。
掌门心里微微有些不悦,但脸上却伪装的很好,慈眉善目,一脸祥和之气,像极了出尘之人。
只是在这里带着这幅面具,大概实在太讽刺了,所以廖掌门多少有点不自然。
“信呢?”来人问。
“烧了。”廖掌门赶忙回答,天气不热,茶室里简直有点阴冷,可廖掌门的头上沁出丝丝汗水。
来人并不理会他,只是十分满意的点点头又问:“信上的意思你都清楚了?”
“清楚……清楚,可贺学士大人,缘何……?”
老人瞪着廖掌门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吓得廖掌门住了口。
南宫家治理的南朝重商重学,天文地理都有涉猎,学士府庞大,共有学士三千六百七十二人。单独任何一个学士都不能凭一个眼神令堂堂玉京教掌门住口。
除非他有别的身份,那就是赫不忧的家臣。
贺学士不带任何情绪的说:“主子的意思,你我还要问缘由吗?”
廖掌门脸色苍白,沉吟了许久费了很大力气,一个“是”才在嘴边挤了出来。
来人并不理会廖掌门的情绪,只是满意的点点头道:“我在丞相府等你的好消息。”说完就当做告别,起身往外走。廖掌门赶紧恭恭敬敬站起身,跟着贺学士走到门口恭送。
二人走到茶室门口,贺学士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问廖掌门:“那人的五子在你们山上修道?”
廖掌门赶紧躬身连着称“是!”忘记了维护仙风道骨的架势,茶室越清雅,越衬了个窘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