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要到城里去，这是在周六那天分手说好的。
何西已经成年人了，不可能再去伸手问父母要钱，按照自己前世的行为惯性，他自己进山采了一些，刘敏就不同了，干脆在家里偷了两斤。
两个人像出笼的小鸟，欢快地飞向城里。何西是近乡情却，想着马上就要返回生活了十几年的市区，心情有说不出的复杂。
这里所说的市，其实是个县城，也就是说，是个县级市，无非是比镇子更大的镇子，在何西生活的前世，到处都是高楼，但是何西现在回来，那些熟悉的地方，还都是些平房。
整个市区才几座楼房，但是大致的街路何西都还是前世的框架，何西往自己家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个银行，还没有建起楼房，何西又想家了，眼泪又要流出来。
刘敏则是单纯的好奇，不管怎么说，今天算是进城了，东看西看的，兴奋得不行。
何西领着刘敏去吃了早饭，无非就是几个包子一碗粥，随后就去了新华书店，在书店里，两个人忙乎了半天，才找到了两本历史地理题集，而且题型太单一，难度根本不够，却根本没有外语题集。
何西只好带着刘敏去了市一中，他想在一中碰碰运气，不想在一中门口遇到了一个熟人，冯波。
冯波正跟几个人在门口说话，两个人是小学到初中的同学，但是事实求是的讲，冯波学习比何西好多了，他后来从镇中学转考到县一中的，前世的冯波，考上了省供销学校，后留校任教，后任省生产资料公司经理，后下海经商，据说家资几十亿。
前世冯波回家省亲的时候，用一根插着香烟的过滤嘴，点着小时候的玩伴，道：“你是谁家的来着？
何西这次来，压根就没打他的主意，却不成想，偏偏在这里碰上他。何西想从他身边过去，但是冯波拦住了他，笑嘻嘻地道：“呀，这不是何西吗？你来干什么？”
对冯波何西有足够的警惕，但是因为冯波这句话，也没说什么难听的，何西就平静的看着他，道：“我来搜集点复习题。”
“哎呀，看不出啊，你这还想参加高考啊？”冯波一边说，一边回头冲其他的人做着鬼脸。
何西脸色沉下来：“你什么意思？”
冯波的表情更丰富了，他故作诚恳的拍着何西的肩膀：“没什么意思，我劝你别出这个洋相了，凑这个热闹干什么？你搜集了资料能怎么着？你还认字儿啊？你还能考上啊？你家也就何北算个知识分子，也不过是用了十年认识了九个字，在黑熊沟那个地方，糊弄个小孩子还行。”
“哈哈哈……”跟冯波在一起的几个学生都笑了起来，看向何西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冯波更加得意，接着说道：“回去吧，别在这丢人了，你们老何家在黑熊沟还没得瑟够吗？何北误人子弟一辈子，老百姓除了骂娘没有别的办法，小地方的人老实嘛。可是，考大学可不是那么简单啊，你都傻成这个比样了，能找着回家的路就不错了，你还真大胆，还敢跑到一中来找资料，你以为一中是你家啊？你以为你们老何家在一中也好使啊？你们老何家算个几把毛啊？”
冯波跟何西一样，小学和初中都是二哥何北教的，念书的时候，二哥何北对冯波比较严格，结果这厮记恨在心里，在这里截住了何西，羞辱了何西一番。
前世何西听说了冯波的嚣张，所以尽量不跟冯波有交集，但是，想不到重新活一回，居然没有躲过去。
此刻，不少人围拢了来，听到冯波这么羞辱何西，很多人都鄙夷地看着何西，跟冯波泡在一起的几个人，更是嘻嘻哈哈地起哄。
这些人都看着何西，看看他说什么。何西冷笑了一声，道：“我一直不知道你对我哥这么多意见，那个时候看着你，就像个狗似的，扁屁都不敢放，上了一中了，你才敢放屁，其实照样还是畜生一个。”
冯波刚想开口，何西指着他的鼻子道：“今天的事我记下了，你等着，我盯上你了，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说着转身就要走，冯波狂笑一声：“真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凭你？”
何西已经转身了，他却回过头来，道：“你不就是要考省供销学校吗？没什么了不起的，才是个中专，连大专都进不去，不用在这狂。”
前世的时候，冯波考的学校就是省供销学校，何西对冯波的人生轨迹很清楚，所以，他脱口而出，却把冯波镇住了，因为他的确想报考省供销学校，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何西已经走远了。
冯波怎么也想不到，他为了今天的一句口舌之快，付出了一生的惨痛代价。
何西脸色阴沉，在前面急匆匆的走着，刘敏在后面小心翼翼地道：“嗨，你跟这种人生什么气？”
何西一摆手：“行了，你什么也别说了，我懂。”
此刻他的心里，临时做了个决定，这是他遇到冯波之后，才做出的决定。他想：“就冯波这种贱货，自己离他那么远，怎么可能虐到他？最好的办法，还是到一中来。再说了，黑山中学的条件太差，自己总不能每个月都来一次城里吧？”
这么想着，他来到教室办公室，里面一位领导模样的正在唾沫星子四溅地说什么，看见何西推门进来，就很不高兴地道：“你哪个班级的？有什么事？”
何西就说：“我是黑山中学的，我想转学到一中来。”
那名校领导被他问楞了，半晌他忽然笑了起来，他对何西道：“能到一中来的，都是成绩优秀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何西连忙道：“我在语文和外语上有特长。”
校领导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同学，你是不是以为会念个英文字母，就算是英文有特长？那高中英语知识深奥着呢，就凭你们黑山中学，能见过多大的天？好吧？别在这里捣乱了。”
何西不由得一阵憋气，但是好歹他是个成年人，知道置气不养家的道理，他略微平复了一下自己，这才道：“既然这样，我想求一件事。能不能卖给我点学习资料？题集之类的。”
那位领导哈哈地笑了：“复习资料是给本校学生的，我们自己的学生都不够，哪有多余的？给了你不是浪费了吗？”
他唾沫星子四溅，转过身来的时候，何西人已经不见了。
有人会说，何西重生一回，怎么办事还这么****？1982年的时候，一中管理还没那么严格。何西想的是，自己尽管问一问，如果成了最好，要是对方想要潜规则，何西坚决不会让父母为自己拿出多少钱来。
何西带着刘敏闷闷不乐地往外走，半路上却到了一个学生，满满地抱着一大摞课本也往外走。
有人问他：”太平，你干什么去？“
那人就嚷嚷道：”别提了，我的同桌出车祸了，好几天没来了，我还不知道呢，今天才知道，这些东西一直放在书桌里，多渗人！这不是胡闹嘛！我现在就去扔了去。“
何西眼神突然亮了，他跟在那个人身后，来到无人处，便开口叫道：”这位同学，请留步！“
那人转过脸来，问道：”你是谁？“
何西走到跟前，说道：”你把这些东西交给我吧。“
胡闹白了他一眼：”为什么？“
何西故作神秘地凑近他，道：”我们是专门处理死人的东西的人，因为人死了，他就会把怨念留在遗物里，谁要是抱了它，怨念会跟了谁，回家之后就闹妖。我们奉师傅之命，专门来处理这些遗物的。你要是不怕死者来找你，我们就不管了。“
那人张着嘴，眨巴着眼，楞了半天终于听明白了，”嗷“的叫了一声就把怀抱里的书扔掉了，转身就跑了。
何西蹲下去就收拾起来，嘴里念念有词：”这下倒是省钱了。“刘敏可吓坏了，站在旁边不敢动，叫道：”死人的东西，你也敢碰？“
何西嘴里道：”怕什么，死人能把你怎么着？“
这些书本情况还不错，全套的教材都还在，有五本题集，不过都是钢板手刻印刷的题集，但是都已经用了一半了，还有两本已经用完了的题集，何西想了想，没舍得丢。
他把那几本书，装进书包里，递给刘敏，道：“拿着。”
刘敏仿佛遇见鬼魅一样，惊恐地摇着头，说什么也不敢碰那个书包，何西没办法，自己把那书包背了，往街里走去。
上午没有回去的车，两个人只能死靠死挨，在街上转够了，好不容易到了中午，何西领着刘敏来到饭店。
看到饭店的大门，刘敏的神色生动起来，他这一上午都期待着这一时刻，两个人坐下来，何西又点了一个蒜泥五花肉，倒不是何西愿意吃肥肉，关键是，现在手里的资金有限，总得省着点花，面对刘敏这样胃亏肉的主儿，也只有这种肥肉，能最生猛，最直接，最有效地打住他的馋虫。
何西要了一碗面条，刘敏喜欢米饭，两个人狼吞虎咽地吃了，就上了汽车，回学校了。
回到家里才知道，老校长找何西找疯了，当何西的脑袋，转过学校大门口的时候，老校长早就早窗户里看见了，他怒不可遏地走出门来，冲着何西喝道：“你干什么去了？你为什么不请假？”
何西不知道校长为什么找自己，但是，他根本不害怕，上次自己对上政府秘书，自始至终校长都没说自己一个不字，同样是成年人的何西，当时就明白了校长的心思。
他沉静地回答校长：“我们去市里了。”
“上市里干什么？还有一年高考了，你还有闲心去逛街？”校长越发生气，开始数落何西。
何西理解校长的苦心，就笑着说：“我们没有复习资料，连个习题都没有，这不，我们去弄点资料。”
“弄资料？学校发的资料不够你们做的？说的好像你多用功似的。”校长半信半疑，。
何西一边拿出资料来让校长看，一边说：“哪有啊，平时发点资料，都是给理科生的，文科的没有啊。”
校长没有说话，而是翻看着那些资料，发现有的资料已经被用完了，脸色又沉了下来，道：“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这也是你弄来的？都用过了，还怎么用？”
何西不假思索，道：“抄着做呗，这条件就不错了。”
看到校长拿着那些手刻的习题，刘敏就来气：“别提了，那是死人的东西，我不让他拿，他非要拿。”
老校长听了这话，大肿眼泡又瞪了起来：“怎么回事？”
何西紧着给他使眼色，但是刘敏太实在了，他把到市一中先遇见冯波，后跟某个校领导求助，要进一中，买题集，被人家卷了面子的事说一遍，老校长脸色很难看。
老校长被一中那位领导的做派气着了，更是因为何西要转学给弄得很尴尬，这简直是打他这个校长的脸。随后老校长脸上又现出惭色，无论是学生能不能考上，单就这样的一腔求学的热诚，也值得学校保护啊，自己作为校长失职了。
一直以来，都觉得这些后进学生考学没什么希望了，所以，校方也就根本无视他们的诉求，不给开课，不给提供资料，让他们跟理科生混在一起，任他们自生自灭。
老校长很难得地拍拍何西的肩膀，道：“你到我办公室里来。”老校长在办公室里，给了他一张英语考卷。何西不明白怎么回事，反正既然给了试卷，就在校长的办公桌上答了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同样的试卷，老校长还给了英语老师一份。
高中知识有些记不清楚了，何西靠着记忆，把试卷答完，自己估摸了一下分数，大概应该在七十分左右。
回到班级后，何西刚坐下，李学义就把他的新画的，齐白石的3666根胡子拿过来给何西看，应该说，齐白石的面部形象画得还很糟糕，但是胡子确实改进了不少，何西看了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故作吃惊地大叫一声：“我草，太牛了，哎呀，你太厉害了。”
他这么一喊，不少人都看过来，何西就向他们扬着那份画稿，叫道：“看，李学义画的齐白石的胡子3666根，一根不多，一根不少，真是绝了啊。”
如果是前世的人，何西这样张扬，会让人起哄。但是偏偏在当时的年代里，高中生知识太贫乏了，说一个人画的胡子3666根，一根不多，一根不少，就跟现在说，仪仗队走路一分钟铁定多少步一样的神奇。
于是立即有人抢过去，开始数了起来，数得他们头昏脑胀，已经下课了，也没算明白这笔糊涂账。
李学义第一次这么威武，真的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何西找了个机会，趴在他耳朵上说道：“你还可以继续改进，比如，齐白石的胡子，可以看出他的情绪，比如，你把他的胡子翘起来，那就说明他孤傲。高兴了呢？忧郁了呢？”
李学义眼睛更加亮了，不住地点头，有点着急想把那一大捧胡子要回来。何西随意瞎扯的话，竟然让他深受启发。
何西就偷着乐，这一年的功夫，生气的齐白石，高兴的齐白石，这一大捧一大捧的胡子，够了李学义忙乎了。
放学了，郭晓冬如约等在座位上，等学生走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就开始补课。
何西让刘敏去买了几个馒头，等两个人补完课，便就地吃了点饭。
两个人的钱毕竟不多，必须得省着点花。
吃完饭之后，何西就地进入了如饥似渴的学习状态，他把那些习题集翻弄出来，一边抄写一边记忆，不知不觉地忙乎到深夜。
忽然间，就听到刘敏嗷的一声尖叫，把何西吓了一跳，他恼怒地转脸看着刘敏：“干什么玩意儿？”
只见刘敏脸都吓白了，两眼直勾勾看着窗外，嘴唇哆嗦办天，这才说道：“窗外，有一双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