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祭——第八章
从安稷山回到家中已是晚膳时分,恰巧除了大哥外,其他人都不用应酬,晚膳少有的齐人,平日里一餐饭大多就五六个丫鬟在饭厅伺候着,今晚却多了好几十个,虽说长这么大也见过了大大小小的场合,但总觉得在家吃饭被那么多人盯着,浑身不舒服。
三哥似乎看出了我试图隐瞒的不悦,“怎么啦?”三哥从对面望过来。
“平时你们不在家里吃饭,搞到我现在很不习惯啊。”
爹笑道:“什么时候咱们回来吃顿饭都有错了呀?啊?”
感觉怎么辩驳都没道理,只好先岔开话题,“嗯?大哥去跟谁应酬去了?”
“像咱们大哥那种不近女色的人就应该多跟那帮公子哥混混,你这么紧张干嘛,难不成他还被人吃了?”三哥轻佻着语气说道。
二哥咳了一声,说道:“今日圣上貌似下旨让大哥去彻查户部的那些烂账,这事摊上了谁,谁都不好过,咱们大哥恐怕有得烦的了。况且,老三呀,纵观整个长安城,我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玩家,我都改造不来了的人,就甭想被那帮公子哥改造出来。”
乘着二哥上风,我再补多一句,“我说三哥,同样都是在朝廷里混,怎么你就这么不着门路呢?”
“行啦行啦,哈哈哈,”爹笑道,“静凇啊,听说你这一整天都不在家,女孩子家,还是要出嫁的人了,怎么不好好呆在家里?”
“爹,我要是天天待在家里会在嫁人前闷死的。今天我不过是去了趟安稷山看看。”突然想到那老人的事,“哦,对了,”转念一想,老人好像说爹连他的最后一面也不愿意见,终究是把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怎么啦,说点不说点的。”爹问道。
“哦,没什么,一点小问题,女儿可以解决的。”我用坚定的眼神望了一眼爹后赶紧收回视线,为免被看穿,直接拿起汤碗喝汤。
“可以解决就好,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拿出来说。”爹望向二哥、三哥,“你们也是。”
“是,儿子知道了。”二哥、三哥齐声答道。
二娘说道:“对了,老爷,霍大人送来的聘礼妾身已经一一回礼了,霍老夫人喜热闹,希望娘家这边和夫家那边的宴席一起摆,一连九日,寓意长长久久,这都是霍老夫人的意思,老爷觉得如何?”
“静凇,你觉得如何?”爹问道。
“我觉得吧,这婚不结是最好的,但你们又不肯……”
“胡闹,”爹用力拍了下桌案,整个饭厅都霎时变得寂静无声。
就知道是这样,“除了婚服要过我这关外,其他商定好了直接列张清单告诉我就好了,跟我聊是聊不下去的。爹,二娘,哥,我先告辞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出饭厅,尽管爹在那里失态地在破口大骂。
黛色的天空被长安城的万户灯火照得明朗,找不到点滴星光,刚被修葺完的院子里只剩下婆娑树影,连那杂草的参差交错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三哥紧跟着我也走了出来,“哪壶不开提哪壶,行啊,长大了。”
“我且当作是三哥在赞我吧。”微笑着望向三哥,这个常年在外驻守的哥哥声音多了几分沙哑,眉间也摆脱了当初的那份秀气,多了点塞上的旷野作派。
“既然你都接受这门婚事了,干嘛非要扭捏这一时三刻?你三哥我也想见到你开开心心的嫁人呀。”
“三哥,你知道的,我放不下莫途。况且,我不反抗,不等于我接受。”
步至后院,一阵微风拂过,满庭槐花飞舞,宛如千万缕雀羚从天上洒落。三哥伸出左手,接住了一片花瓣,“记得小时候你总是在这里捡那满地的花瓣,我却是每次都自己玩去了,有一次,大哥早回来,看到之后狠狠地把我训了一顿,我不服,打起来了,那时候咱们娘还在,她喊住大哥,让他停手,我当时还挺得意的。现在想来,那些时光还真是宝贵,就这一转眼,小妹要嫁人了。”
“娘还在,大哥还会跟你打架,还会护着我,”含着泪,微笑着点点头,“多么美好啊。”
“其实大哥一直都护着你,只是方式不同了而已。你觉得大哥变了,其实,他只是成熟了。你想想如今长安的形势,谁也保不准下一个不是自己。你嫁去霍家,一来皇宫里的人对你也会多几分忌惮,二来万一、万一我们家真出事了,你好有个立身之所。所以啊,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讨好霍家的人,别到时候进了人家的门还哭着回来找我。”
我何尝不知道大哥的用心良苦,只是我无法一下子接受下半辈子被其他人这样预设好。“就算是哭着回来,也先找大哥,你还是省省吧。”有时候,逃避一个伤感的话题,其实也很简单。
好不容易轻松了些许,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欢怡在远处跑来,喊道:“小姐,小姐。”
“这是怎么啦,都没一点体态了。”
“小姐,刚刚有个刺客直冲进饭厅……”欢怡的话还没说完,三哥问道:“爹还好吗?”
“一切安好,刺客是个女的,但小的认为她的目的不是来行刺的。”
这就奇了怪了,刺客来将军府还不是来行刺的?“这话怎么说?”
“依照她的身段,完全可以躲过那几个小侍的那点三脚猫功夫,但是她进饭厅之后一直减速前行,离老爷约莫十步左右时停了下来,我和其他几个姐妹都还没有动手,最重要的是……她有大公子那个锦囊。”欢怡凝视着我的双眸,眼神中万般确定。
“你确定你没认错?”
“小姐如此上心的东西,奴婢怎么会认错!”
三哥不解道:“什么锦囊?”
我急匆匆向饭厅走去,“没你的事,你先回去休息吧”
远远听见三哥说道:“不就一个女的刺客吗,怎么比我还着急。”
跑回到饭厅,爹和二娘已经回房歇息了,只剩下二哥在那儿半调戏地盘问着,那个女的却也有骨气,什么都不说。我走进饭厅,确认了那确实是送给大哥的锦囊。便请二哥交给我来处理,吩咐几个小厮把人带到西厢去。
一路走去西厢,她没有反抗,竟有一丝游览之意,使我更加笃定心中的答案。
关上房门,只我与她二人。
“请把锦囊给我,那不是你的。”我伸出了手,虽然知道她不会就这样把锦囊给我,但我也只是为了去验证一下,锦囊于她而言的重要性。
她紧紧抓住了锦囊,屏气凝神的盯着我。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可没这个耐心。”
“姑娘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给你的。”带着口音,大概听懂了她说什么,隐隐约约的面纱下,隐藏着一张来自大漠的脸。
想来她毕竟是大哥的人,对她大动手脚有害无益,所有涌上心头的想法统统作罢。“你要见的人我明天自会带你去见他,等一会儿会派个人送点衣物来,记得明早之前一定要换上,这里不比塞上自由。你好好歇息吧。”说罢,正想走出房间,眼角掠过她苍白的双颊、憔悴的双眸,“你,用过晚膳没?”
“还没。”她低声说道。
“那我让人带些点心给你吧。注意休息。”
她略带惊喜的望向我,“谢谢姑娘。”
“不用。”转身,向院外走去。
回到房中,点亮了花台上的走马灯,正摆弄着,忽然想到好像有些什么东西还没做,才想到那封信。
抱着好奇,揭开了红蜡印,隽秀的字迹带着寥寥数语映入眼帘。
近来可好?
时有凉风,或有秋意萧瑟之感,勿忘添衣。
始离开长安,一行共六车,将至益州。
朋友的简单问候,竟也觉得如此美好,在长安,这片烟柳繁华地,实在难得,乐甚。
回信,大概也是写些空泛的话,且当作礼尚往来。
走马灯走过一幕又走过一幕,就像我们的生活一样反复迂回而又时有精彩。望向远处的山峦,一抹连绵的墨色竟是如此的深远、静谧。过去的我不了解现在的我,亦然,现在的我也不认识未来的我。
暂时可供我的遐想所凭藉的,不过是大哥明日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