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黑夜里，筱芬是被煎熬着的，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在受煎熬，她就是在自怜和伤感，算起来她也是25岁的人了，在小城像她这个年龄的姑娘还没有出嫁的该是要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了。好在筱芬的生活真的很单调，车间几乎是一个女人的世界，整日机器隆隆的噪音，女人的声音都被噪音吞没了。筱芬时常有一种让她窒息的感觉，她真的希望有人能问她一句，你怎么了？或许筱芬说不出来自己到底怎么了，可是那样能让她有一种空气在流动、生命真实存在的感觉。
白天像是生活在一个箱子里，到了黑夜她就觉得自己是生活在一个装了水的箱子里，像养鱼的鱼缸。因为到了黑夜，那些潜在她身上各个角落的欲望、感觉全都像鱼一样游了出来。其实，她不是故意地在唤它们出来，她没有撒了诱饵引诱它们。她只是在织毛衣，那些毛线在她的眼前、在她的手里，渐渐地就铺成了一条通道，通道的那一头金光灿灿，仿佛有一万束阳光在那里聚会。她顺着通道走了进去，那一切太诱惑她了，她无法抵制那些诱惑，她进去了，那是一个她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她只要去了一回就会像一个瘾君子一样，对那里的一切上瘾。那里只是向她展示了许多美好的画面，可是并不能轻易就让她享受到或是感觉到，于是，筱芬受尽了煎熬。
她的肩膀在疼，她的后背在疼，她像跑了万米长跑，浑身上下又酸又疼。
这一天筱芬走进了老多的房间，一股说不清的气味蜜蜂一样，机灵地钻进了她的鼻子，接着占领了她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一种迷迷懵懵的感觉在她的身体里升腾了起来。筱芬忽然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她看了看整个房间，昏暗昏暗的，一束强光从扯起的窗帘缝里剑一样的插了进来，一切都笼罩在一种心醉神迷般的逍遥之中。让人分不清这是白天还是黑夜，是人间还是天堂。筱芬深吸了几口这里的空气，并把它狠狠地咽进了肚子里，她忽然感到全身燥热，肌肉酥痒，就好像骨缝里爬进了小虫子。她惊慌地夺门而逃。
这时门自己开了，进来的是刚刚放学的老多，筱芬一头撞上去，和老多撞了个满怀。筱芬被老多一把抱住，她只觉得腿忽然软了，病人一样地瘫在了老多的怀里。
老多急忙抱筱芬起来，双臂托着，把她放到了自己的床上，筱芬自己醒了过来，坐了起来，低着头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再抬头时，看到老多一脸紧张地站在一边，在和筱芬的目光相遇时，老多的目光一下子躲闪开了，筱芬不自在地红了脸，只说了句，怎么头一下子昏了？
老多说，小姨，你是不是太累了？
筱芬点点头，说，也许吧。
老多说，那你就别去上班了，在家休息休息。
老多的话不多，可是筱芬听来却有些不一样，想眼前这个人也就是关心自己的人，除了他还有谁呢？想着就想出了一点伤心。筱芬急忙抽身向外走去，她人是往外走着，心里却有一种期待，期待着一个从后面来的力量，哪怕那是一个撒娇的声音，一种寻求保护的拉扯，没有。筱芬差点说出来，你不想来闻闻我身上还有没有一股奶糖的味道？还是没有。只是筱芬觉得身后那种心醉神迷的氛围更浓了，像长在空气里的无数只手，在筱芬的五官、四肢处拉扯着她，筱芬坚定地向门口迈去。
51
第二天的早晨，老多竟没有起床，筱芬急忙到了老多的房间里，看到老多那一张脸白得像一张干净的纸，被窝压在老多的脖子处，老多紧闭着双眼，两片嘴唇轻轻地合在一起，嘴角处透着一种孩童般的稚气，分明就是那个被筱芬带大的孩子，筱芬身上那一种对老多特有的母性又被焕发出来了，她坐到老多的床沿，伸出手试了试老多的额头，摸上去老多的额头冰凉冰凉的，筱芬就势用手轻轻地抚弄着老多的头发，那是一些柔软得像绣花丝线一样的发丝，湿漉漉的好像被水浇了一样，筱芬想老多是病了。她的手指插在那些潮湿的发丝里，轻轻地梳理着。
老多好像睡得很死一样，任凭筱芬的手在他的发丝里游动。筱芬的心是疼极了，她想象不出男孩是怎样度过昨晚那个孤独而痛苦的黑夜的，她甚至在心里自责自己为什么就睡得那么死，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她想好了，今天将不去上班了，她要守在老多的身边，她知道这时的男孩是多么需要她。她想着等男孩醒来，她会问他想吃什么，她想好了，只要是男孩想吃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搞来；她还想，整整一天都可以陪着男孩，男孩将乖乖地躺在被窝里，只是用他那一双求助的目光看着自己，他是多么需要自己啊，她将会因此而感到满足。
想到这儿，筱芬忍不住用双手捧起了男孩的脸，仿佛她的后背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推着她，让她的身子向男孩弯下去，让她的脸贴向男孩的脸，她已经感觉到了男孩的呼吸了，一丝丝的甜气蒸腾着她的脸，她贪婪地吸进一口到自己的肚子里，她继续向下，男孩那一张苍白的脸已经变得模糊了，只是一片白色，那一片白色竟像一片从白玫瑰花上凋谢下来的花瓣一样，魅力无穷地吸引着筱芬……
忽然，筱芬的脖子突然被一双手臂搂住，猛地她的脸和下面的一张脸重合在了一起，那一双搂在筱芬脖子上的胳膊，也在向下滑去，滑过她的肩胛骨，滑过那一片辽阔的平原，在筱芬细进去的腰处停了下来，然后开始没完没了地游荡。
筱芬又被那些长了翅膀的小精灵托起，她觉得自己在飞、飞啊，自己仿佛变成了一片树叶，被风托着飞翔，舒服的感觉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的身子的每一寸皮肤上刮过。
忽然，老多在筱芬的脸下嘟囔着，不走，不要走，好吗？
筱芬像突然醒了一样，猛地移开了自己的脸，她试图直起身来，可是那一双结实的胳膊紧紧地把她钳住，她挣扎着抽出一只手，高高举起，狠狠地甩了下去。
筱芬坚定地离开了那间房子，她向自己的屋子走去，一种又气又恼的情绪弥漫在她的全身，那是一种无法说又不敢想的恼，是对别人的恼也是对自己的恼，她恨不得这时天上突然掉下一块大石头，一下子砸在自己的头，砸死了倒好了。
老多难过极了，他不能承受的不是生病，也不是一次考试的失败，他最不能承受的是筱芬对他的冷漠，他敏感在筱芬对他一点一滴的感觉里，筱芬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他回味半天，他从来都没有安全感，他总觉得总有一天他会被筱芬抛弃的。这样的感觉让他不得安宁，让他心里像堵了一块布一样，吞不下去吐不出来。而四妹的肉体竟像麻醉剂一样，让他在厌恶之中得到迅速的满足，他暂时离开痛苦的现实，他沉醉在那些柔软、滑润的肌肤里面，像一个毫无防卫力量的士兵。可是，当那极致的快乐过去以后，他又进入了一条黑色的通道里，他感到眼前一片漆黑，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那里甚至空气稀薄，简直要把人窒息死。
这样，筱芬的那一个房门就是他最最渴求的一扇窗户，也是他最最不敢触动的一块圣地。
傍晚时，四妹又像一只小猫一样，溜进了老多的房间，她一把砸上了门，就扑向了老多，当她那柔软的身子，胶水一样地粘在老多的身上时，老多立刻丧失了自卫的能力，他又进入了那种在极其厌恶中迅速获得快感的激流里，他所有的防线都被冲得七零八落。
事后，浓浓的悔意袭上了老多的心头，他起身坐在床边，用手使劲搓揉自己的脑袋，他的心里真恨不得这时房子突然塌下来，埋葬一切也是让一切得到解脱。可是他转脸看到的是四妹正一脸满足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她赤裸着身体，呈一个“大”字仰躺着，她那一身雪白的肉，液体似的向身体的两侧摊开，一股鲜腥的气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老多扯了被子，甩在四妹的身上，四妹一脚把被子蹬开了，老多又固执地扯过被子，狠狠地砸在四妹的身上，四妹又抬起了脚，并撒娇地哼哼道，嗯，我热。
四妹的声音竟像火种一样，一下子点燃了老多心里那一堆仇恨的火，他一把抓住了四妹的一条胳膊，四妹像一扇被放在案板上的肉一样，被老多扯起了半边，又狠狠地落到了床上，四妹喊道，你疯了？
老多一个跨步，飞身上床，骑马似的骑在了四妹的身上，四妹尖叫道，你把我搞疼了。你疯了啊？
老多突然抡起胳膊，对准四妹的脸啪啪打了下去，四妹的双腿踢蹬着，她在老多的身子下面挣扎着，嘴里骂道，疯子，疯子！
老多再一次扬起了手，一连串的巴掌打在了四妹的脸上，他边打边用歇斯底里的声音喊道，我就是疯子！我就是疯子！我他妈的就是疯子！他喊着，停歇了片刻，突然喊道，你知道我的妈妈吗？她就是一个疯子，大疯子！破鞋！
说着他大哭了起来，一下子扑到了四妹的身上，他在四妹那一身极其富有弹性的肉体上号啕着，双手死命地抓着四妹胸前的两个肉团，那两个肉团在他的手心里被粗暴地蹂躏着，他身下的四妹被吓傻了，张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身上的那个怪物，疼痛使四妹一阵一阵地皱眉、咧嘴。
许久，四妹哀求道，你轻点，轻点。
老多好像突然醒了，他疲惫地瘫在四妹的身上。四妹知趣地用双手紧紧地搂住了老多的腰，她张开手指，两只手像两个长了腿的棉垫一样，游动在老多的腰上、背上和屁股上，那上面布满了一层密密的细汗。
老多那一张布满泪水的脸也被四妹的舌头，一点一点地舔尽了，一股暖融融的气流弥漫在老多的身体里，刚才那个仿佛被抛弃在冰天雪地里的身体，在渐渐地复苏，温暖的气流鱼鳞般地在他的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刮过，他的身体开始在四妹的身体上蠕动起来，好像他一头钻进了一个热气腾腾的通道，一种让他欣快地惬意笼罩了他，他一挺腰，那么准确、那么尖利地插进了四妹……
52
就在这一天的傍晚，筱芬终于被阿丽召见了。阿丽把筱芬带到了一个地方，她说是她的住处。的确，这是一个女人的房间，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女人用的化妆品，高瓶子、矮瓶子地摆了一桌。阿丽见筱芬的眼睛在那些化妆品上，就问，你用什么牌子的？筱芬不好意思地笑了，没有吭气。说实在的，筱芬的生活里还没有化妆品这个词，她最多就是冬天的时候，买一盒八分钱的蛤蜊油擦脸。阿丽说，皮肤是需要保护的，你看电影上的那些外国女人，她们的脸色都是红润油亮的，你以为她们是天生的？才不是呢。都是化妆品擦出来的。说着，她从那一堆瓶子里选出了一瓶，递给了筱芬，说，这个送给你了。擦脸的。上海出的。筱芬犹犹豫豫地接了。
阿丽又说，你用什么洗头？
筱芬说，香皂。这在她看来已经不错了，她不想让阿丽太感觉好了。没想到阿丽听了她的话，夸张地喊道，要不得，千万不能用香皂洗头。太伤头发了。筱芬愣了，阿丽说，要用洗发香波，还要配上护发素。这都是筱芬没有听说的，阿丽从桌子上拿出了一个细高的塑料瓶，说，这就是洗发香波。筱芬看到塑料瓶里还剩半瓶粉红色的东西，看上去很滑溜的样子。阿丽又拿了一瓶和香波一样的塑料瓶，只是里面的液体是黄色的，说，这就是护发素。接着她又说，给你了。
筱芬推辞着，不要，你自己用吧。其实心里真的想试试。
阿丽也不跟她推，一脸地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我还有。筱芬倒没有推了，心里总觉得自己理亏似的，其实，这是一点也不沾边的事。
阿丽看了看筱芬，扬起了下巴，说，这个世界上的好东西太多了，不过，好东西可不是想有就有的。当然，好东西就是给人享受的，这个嘛，就要用钱来换啦。
筱芬点点头，心里非常赞同，尤其是自己当家后，觉得没钱真是万万不可。她看着阿丽，她看到阿丽的脸也是红润油亮的，她在心里赞叹道，这样的脸色的确好看多了。她在想自己要是也涂了口红会是什么样呢？
阿丽接着说，现在有一个挣钱的机会，看你干不干了。
筱芬一头的雾水，一万个不明白地看着阿丽。她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阿丽说，你是不是有个同学姓王？
王？王卫红呗。筱芬的脑袋里立刻出现了王卫红的样子，她想自己和王卫红失去联系已经整整一年多了。她问道，王卫红？王卫红怎么了？
阿丽看筱芬莫名其妙的样子，倒笑了起来，她用手拍了筱芬的肩膀一下，说，不是王卫红。是她爸爸。后来阿丽才说了王卫红的爸爸从部队转业到了县糖烟酒公司，当了党委书记。筱芬想，王卫红的爸爸不是解放军了？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那王卫红还在部队吗？她一连串的问题倒是没有问出来。只是睁大了眼睛听阿丽说着。她说，现在山东有一个客户要二十吨白糖，这必须找王卫红的爸爸批个条。
这样就能赚到钱了吗？筱芬问。
当然。只要有条子，就等于有了钱了。阿丽说完，在她那个狭窄的地方做了一个优雅的转身，掩饰不住的高兴。
筱芬也听明白了几分，她想阿丽是让自己去找王卫红的爸爸批条子呢。她问，他会批吗？阿丽说，会，当然会。反正他手里的白糖总是要批出去的，他不批给你也会批给别人的。他当然愿意批给熟人啦。这年头办事，靠的就是关系。
筱芬最终拿到了批条。她把批条给阿丽时，阿丽给了她两千块钱，她当时就觉得头脑发懵，她傻傻地问了一句，这么多？阿丽笑了，说，我还能亏待你吗？我们是这么好的姐妹嘛。筱芬听了心里真是千恩万谢的，心想，以后阿丽叫自己干什么自己都要去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