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其实人生就是不断重复中，只是从中找出乐趣很难，所以我们挣扎。但决不可以动摇根基，否则将陷入无尽痛苦。玩玩就算了吧，听我的。
刘胜提着啤酒瓶子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晓风，你当年不愿意跟娟娟结婚，是不是就想玩玩？
激灵了一下，突然觉着天旋地转，脑子里乱成一片。我猛然站起来，起身就走：到此为止，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刘胜追了我几步被我喝止了：再跟我走一步，我就跟你彻底翻脸！
这一夜我睁着眼到天亮，跟我在过一起的姑娘走马灯似的依次进入脑海，哭着笑着闹着，折腾得我筋疲力尽。早饭后我又躺下，准备睡一觉就返回省城，父母在准备大包小包的吃的——孩子小，这个春节分开过，所以连炸的丸子都要给带一份。
迷迷糊糊睡了两个小时左右，弟弟推醒我：哥，刘胜哥过来了。
伸手搓搓脸坐起来，看院子里刘胜正拎着个羊头跟我父亲说着话：还是咱洞沟老一辈熬的羊汤好喝。
不知该跟刘胜说啥，但一点没有生他气的心了，洗把脸就发动车准备走。刘胜要送我去高速口，我拒绝了。他把脑袋探进车里：我让她回老家了，今天早晨送到火车站的。
叹口气：其实我很多余管你的事情，真的。不过，还是希望你好好跟你老婆孩子过个年。
返回省城我先把带的吃的全给雪梅送了过去，小徐告诉我已经跟家里说好不回去过年了，只是脸上显露出想家的表情。我伸手掏出五百块钱给她：买两件新衣服吧，伺候你姐辛苦了。
雪梅依旧不跟我说一个字，甚至都不正眼看我。逗了会儿孩子，我就知趣地返回报社这边了。
上班下班，过去看孩子，很快就是除夕。
小易早早就在酒店订了年夜饭，说好要他我两家一起过年。大年三十这天一早我过去科大，在超市买了饺子馅，又买了一堆熟肉。帮小徐收拾了收拾家，又贴了对联，离开时就留了一句话本想着雪梅会拒绝，但天快黑的时候小徐给我打电话：哥，我们收拾好了，你来接我们去吃饭吧。
有些喜出望外，我还想着怎么跟小易解释为啥就我一个人去吃饭呢。吹着口哨把车擦拭了一遍，很快我就赶到科大，抱着儿子，雪梅和小徐跟着我下楼，这个原本想着孤单的除夕夜，顿时变得其乐融融。
小易的“第三房”太太挺着个大肚子，这位高中老师不知用了何种办法，收拾得小易服服帖帖，吃饭间咳嗽一声都让小易回头问候。窗外不时传来鞭炮声，焰火更是交错呼应，菜品味道很好，这个年我们过得融洽快乐，只是雪梅仍旧不跟我说一个字，好在小易两口子没有看出来。
饭后我没有征求雪梅意见直接就把车开到报社这边，她也没有表现出不高兴，进屋发现我甚至连孩子的小床都准备了，更是面露喜色。只是睡觉前，她将双人床上的枕头拿到一边让我有些尴尬，只是没敢表露不满，悄悄一个人去客房睡了。
随后几天，我拉着小徐抽空陆续去了几趟科大，将孩子日常用品，雪梅换洗的衣物都拿过来，算是正式搬到新家。
很快我就该上班了，家的逐渐安稳让我开始思谋事业，跟领导谈了次话，我又平调到采访部门工作，随即就忙了起来。很意外的是跟刘胜黏糊的那位大学生找到我办公室开门见山：孙老师，我想求你件事？
不是很想跟她说话，但碍于礼貌：你说吧？
本以为是要求我同意她跟刘胜的关系，但她的请求让我思考了良久：您跟我们院长关系好，能帮忙说说保送我上研究生吗？
盯着她看了几秒：刘胜让你来的？
她摇头：我没跟他提。
再反复思考，我艰难开口：这个没问题，但我有个条件。
她很乖巧：您放心，我不会再跟刘哥来往了。我也不会跟任何人讲这是您让做的。
其实这个孩子成绩不错，我和她们院长吃了顿饭这事情就定了，随后我给刘胜媳妇打了个电话：好好对待刘胜，少说过去的事情，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转眼就是春天，我每天忙碌着，但不论中午晚上，没有太特殊的事情我肯定回家吃饭，跟雪梅间或也有一两句交流。孩子会翻身了，会爬了，偶尔会发出含糊不清的妈妈、爸爸的声音了，看着他可爱的脸庞，日子幸福地流淌着，转眼就进了五月份，雪梅积极地准备上班了。
薛兰调回省城，担任了某厅局的一把手，我思考再三还是把从珠峰大本营带回的那块石头给她送了过去。她年后也过来看了两次孩子，但跟我没再通过手机，偶尔一两条短信，也是不咸不淡。
5月12日，星期一，中午。
下班后我去超市买了些海虾，回家小徐已经做好了饭，我又下厨做了个油焖大虾。饭后雪梅说她躺会儿，我就逗着儿子玩。估计是一上午睡多了，这小子笑着翻着就是不睡。拿出一堆玩具，我趴在床上跟儿子玩得不亦乐乎，雪梅躺了会儿也过来坐到旁边看。
拿着个变形金刚正跟儿子“变化”，突然觉着眩晕，摇摇头看着墙上挂着的照片来回啪啪地敲打着墙，贴墙的大衣柜咯吱咯吱响着来回移动。激灵了一下，心里犹如惊雷炸过：啊，地震了！我扔掉手里的玩具，俯身抱起孩子就往外冲，尽管好久不锻炼，但多年的体育训练底子在——拉门飞奔出去，不能坐电梯，拉开防火门，十层楼我几乎是三四步一层的速度。蹿出大楼，我没停顿，不假思索就向院子中间跑去。等到了院子中间小花园，我才停住喘了口气，低头看，怀里的孩子笑得咯咯的。
又有三四分钟，各个楼里开始往外跑人，很快都聚集在小花园，叽叽喳喳开始议论。回过神来，我突然发现雪梅没下来，有些焦急，但抱着孩子又不能上去找她。摸手机也没带。
院子里人越聚越多，但雪梅一直没下来。
又二十多分钟，有人开始广播消息：四川汶川发生大地震，咱这是有震感。人们陆续散去，我抱着孩子赶忙返回家里，雪梅坐在客厅黯然神伤。
见我进去，站起来伸手抱过孩子：孙晓风，咱离婚吧！
为啥啊？我擦着脑门上的汗，飞快思考雪梅为什么又发作了。
雪梅低头亲了下孩子，再抬头：你洗把脸吧，我跟你好好谈谈。
洗脸的时候我已经明白她为啥再次绝情，也知道我们这次真的走到尽头。
危难时刻，我不求你拉着我一起逃生，但最起码的一声招呼你该打吧？我也一直试图说服自己，跟你好好过日子，但你心里根本没有我，何苦再对付呢？我承认我爱你，从第一眼看到你就爱，只是爱得越深越明白——我不过就是你心里的一个替代品或者填充而已！
嘴唇哆嗦了下，我想辩解，但觉着怎么说都是苍白无力。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我爱雪梅吗？就算没有爱，婚姻维持着不行吗？
咱不折腾了，正如说过的，都是有文化有地位的人，咱利索点，明天去办了吧，我不想听你任何解释，你也明白你的解释不会让我有丝毫改变。雪梅咬着嘴唇：就这样吧，明天一早，咱去民政部门！
真的有些累了，心里也有无限的委屈，结婚后我的每一次忍让不是爱吗？孩子是共同的，我全力不想让孩子有伤害，这就错了吗？默默思索了一会儿，我点头：好吧，我同意。这边的房子归你，科大的房子也归你，孩子的抚养费我给你存到一个账户里，你随时支取就行了。其他没啥，我搬走，只是孩子我要随时看望。
雪梅叹口气：你北京的两套房子给谁？
有些惊讶，抬眼看着她，雪梅摆手：我不是刻意打听，刘胜媳妇告诉我的，我也不会要，只是告诉你，隐瞒一件事很累的。这房子也不用归我，归你儿子吧！
还想再说点啥，手机响了，因为汶川大地震马上要开个协调会，商议报道相关事宜。放下电话，我上前摸了摸孩子的脸，叹口气就出门了。
这个晚上我没回家，先是独自在大街上溜达很久，然后进了个饭店喝了一斤多白酒，再后来到了KTV，包了间房继续喝啤酒，边喝边依着播放顺序吼喊着唱，一首接着一首，不管会唱不会唱，声嘶力竭到天亮。
昏昏沉沉赶到民政局门口的时候，远远看雪梅一袭白裙，不由眼泪就下来了——这是第一次见面时候她穿的衣服。
办事人员问我们都商量好了没？雪梅点头，我张嘴想说好了，但发现已经自己发不出声，唯有点头。接着填表，很快一人手持一本离婚证走出来，雪梅发现我嗓子哑了，并肩走了几步停住：不要作践自己！
说完这话她扭身走向另一个方向，就像影视剧里一样，我呆呆看着她的背影，任由眼泪一滴滴流下来，直到她走出我的视线。这个过程里她没有回头，而且自此又开始不跟我说一个字。
当晚我返回夹沟住了，像只丧家之犬。
地震三天后，省卫生厅组织了一支联合医疗队，一天后出发。我们单位要求跟派一名记者，此次活动的领队胡如山副厅长点名要了我，理由是非典期间跟我合作非常好。没有理由拒绝，临行前我回家看了看孩子，跟雪梅说了要去汶川，她依旧是冷冰冰的不置可否，只是在我收拾衣物的时候目光没有离开我。
飞到成都，再转车去震中，沿途的惨不忍睹让我没了精力再想家。到了给我们指定的区域，每天发稿发片子，大多时间还要跟医疗队一起救助，抬担架、抢救伤员，甚至摆放尸体，十多天我们几乎随时都在飞奔。有限的休息时间，我困得睁不开眼睛，但都会第一时间摸出手机给雪梅拨打，大多时候没有信号或者通话困难，偶有拨通，雪梅会马上接起来，只是依旧一言不发，我就自顾自说一些救援的事情，说一些感人的事，也说想孩子。
胡如山很担心我，关于离婚他是除了我跟雪梅外唯一知道的朋友，有次我俩靠在医务车上休息，看我拨手机后只是自顾自说得不到回应，他叹口气：所谓感情所谓幸福就跟咱现在缺觉一样。每个安逸的人都在想着跟生活不沾边的东西，所以寂寞其实安于现状才应该是很多人该有的选择。
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有原因让你不得不缺失？有时候太实际了，只能自恋，然后失去。
他点头：随时随地的追求却总是渐行渐远，真有一天你累了，烦了，不去想了，不再费时费力了，它又无时不在。想咱这几天所见，灾难面前活着是最大的选择，其他所谓追求不都是假的吗？
苦笑着：老哥哥是跟张和尚学会很多啊，有点他的意思了。
胡如山一脸崇拜：这辈子估计连大师的影子都摸不着，只是想他的人生哲学有时候也能悟出些东西。
我拍拍他的肩膀：学不来的，也不要学了，咱追求咱的吧，不管怎样不要给自己留遗憾。就像咱每天的救人，尽力就好！
又是一天，武警战士从废墟里挖出一名幸存者，这是个不到一岁的孩子，他是在母亲怀里被发现的，他伟大的妈妈曲着身子给他造出一个安全的港湾，自己却被砸得血肉模糊，死于非命。我颤抖着手摁着快门，突然就异常想雪梅，想大声对她喊：我爱你！
把这个孩子带回医疗队营地，紧急救护一个多小时后，队长胡如山宣布孩子得救了！顿时一片欢呼，老胡随即宣布大家就地休息一个小时。我脱掉防护服，掏出手机就想给雪梅打，但怎么移动都没有信号。四周看看，不远处有一栋倒塌的大楼，咽了口唾沫我就跑过去，踩着残垣断壁，我盯着手机手脚并用慢慢往高处爬，终于有一格信号显示。赶紧站稳直起身子拨打，犹如神助居然通了，随即听到雪梅接起来了，眼泪不争气地又往外涌。
我把手机死死贴在耳朵上：雪梅，我爱你！我想你了！咱复婚吧！我错了！我全错了！你原谅我吧！
雪梅静静的，呼吸可闻。
擦掉眼泪，抬眼看着周边的满目疮痍：雪梅，以前只要睡着有梦，肯定是故乡的山山水水，现在只要闭眼都是你！
雪梅叹口气，终于开口：我不是你的故乡！
喜出望外，她终于又肯跟我说话了，哆嗦着嘴唇语无伦次：你是，你就是！
隔着万水千山，仍能听出雪梅的哀怨：对于你，故乡只有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