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只要一听谁喊我“作家”,我就像突然被提拔到某有油水的局任局长一样,乐得如同俗话所说:“正走哩光想蹦——高兴伤了!”但,自我感觉,还没有达到弱智状态(客观地说,应属“临界弱智”),所以私下里就不由自主地产生点疑惑,产生点不安,产生点问号:“你真的成为作家了吗?你配戴上这顶高雅的桂冠吗?”
为此,有一段,脑瓜里经常打架,时而想:起码是省作协会员哩,发表过百十篇作品哩,出过几本书哩,县作协副主席哩,咋能不算作家!时而又想:发表的不少,在《人民文学》发表过吗?哪一篇轰过动了?哪一篇在全国得过大奖了?(也有几篇是“全国”名号的奖,但不规范,有“野鸡奖”之嫌。)这号文人在文艺界一摸一大把,有你五八,没你四十的凡夫俗子,还想做什么家哩!称个作者就够高度了,够脸面了,够海拔了。
自己给自己打架,也照样像下棋,有时红方赢,有时黑方赢,有时和了。
一天在农贸市场闲逛,见一老人蹬个三轮车,上放十几盆杜鹃花,盆盆或含苞,或盛开,朵朵都是淡紫色的红,且花瓣柔软,叫人马上就想起“高贵”、“温柔”两个词。
我凑上去,问:“老板,多少钱一盆?”
老人说:“问我喊老板?哼,我是老板解手——溅到我脸上尿星儿了。”
“称呼嘛。”
“称呼总得是那么回事儿吧?我拉着这十几盆花,便成了老板,那不满街的人都‘板’了?”
他低头沉思一会儿,忽然问:“噢,兄弟,你知道我为啥喜好杜鹃花?”
老人讲了个故事:他儿子喊来几位同学在家喝酒,都是年轻人,大家纷纷夸奖他家院里的花好看。一年轻人说:“你的老掌柜真行!把牡丹种出了水平!”大家齐附和。至更深夜静,老人听见院里的几棵杜鹃齐喊:“牡丹是花王!我们是杜鹃!抬高我们了丢人!不想丢人!不想丢人……”
我听得目瞪口呆,说:“你,是不是看《聊斋》电视剧看多了?”
老人很认真地说:“信不信由你。鸟有鸟言,兽有兽语,养花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花也会说话。”
老人又说:“我喜好杜鹃的脾气,不攀高附贵,不打肿脸充胖子!从此,我就琢磨着培育杜鹃,你去我院里看看吧,全是杜鹃……”
我买了一盆,想了想,又转身买一盆。
老人说:“你不是嫌贵吗?”
我说:“和你一样,喜好。”
从此,我家院里的花又多一个重要角色:杜鹃。
从此,每当人们再喊我“作家”时,我就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能算作家?我是作家咳嗽——澎到我脸上唾沫星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