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她对我说,她很想她的母亲我的姥姥。如果姥姥现在还活着,她会带着姥姥去海外旅游。可是,这辈子,姥姥除了山里,只来过我们这个小小的城市。这些年来,她仔细想过,世上,只有做母亲的不会丢弃女儿,付出一辈子也无怨无悔。可是,知道得太晚了。
当时,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很想流泪。
我又想起高考那天,她从车站直接赶到考场,那满脸的汗,那支快化掉的冰淇淋。
我知道,这辈子我永远无法还清她倾注给我的爱。所有的女儿都是这样。
也是不想让她操心,我很认真地决定着自己的未来。我希望有一天,能用自己赚的钱为她买一幢漂亮的房子,能让她很愉快地去旅行。除此而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对她的爱。是的,她是我今生最爱的人,但我知道自己永远不好意思对她说出口,说,妈妈,我爱你。
去年,我去越南参加笔会。在石窟内,我将硬币扔进水池,我许的愿只有一个:如果有来世,让我做她的妈妈。
如果真有来世,我会如何对待她呢?如果她逃课,如果她不听我的话,我会不会生气?我做妈妈时,会不会规定她在约定的时间内回家?会不会为了一个男生大动肝火?会不会在她高考那天,从车站赶去考场为她买一支冰淇淋?会不会,会不会像她爱我一样爱她?
心灵感悟
我不是一个很宿命的人,但是,能做她的女儿,我想是与她有缘的。
山的呼唤
◆文/琼瑶
梦中,总听到那山的呼唤。
从小,热爱山,热爱水,热爱大自然那渺无边际,不可捉摸的神奇与旖旎。
童年时,在故乡湖南的乡间,曾有那么一座山,使我喘息过,使我迷惑过,使我喜悦而又使我沉迷,至今,那山仍清晰地萦绕于我的脑际。那山并不高,遍布着松树,高大的直人云霄。小的只有半个人高,泥土是红色的,土质松而软,没有杂草,没有荆棘,只是,遍地撒布着一颗颗的松果。而我穿梭于那松林间,奔跑着,呼喊着,收集着那些松果,竞日流连,乐而不疲。玩累了,我会选择一棵巨大的松树,倚着它坐下来,让那如伞般的松枝遮蔽着我。闭上眼睛,我静静地倾听那风声穿过松林发出的簌簌声响,幻想着它在诉说些什么。我一直是个爱作梦的孩子,我就在那儿制造着,酝酿着,堆积着我最初的,童稚的梦。长长久久地听着那山的倾诉,山的声籁,和山的呼唤。
这座童年时期影响着我的山,始终活在我的心中。它带着一股烧灼般的力量压迫着我。一座山!我总觉得自己要攀一座山。而我也总觉得自己在攀一座山。我开始写作,迫切地想写出我对山的那份感觉,我写了很多以山为背景的小说,像《深山里》,像《苔痕》,像《船里的卡保山》……而真正能写出我那份感觉的,只有一篇《幸运草》。
于是,两年前,随着拍摄《幸运草》的外景勘察队,我上了一座山,我这一生真正地爬上了一座“山”,再度感受到那份令人喘息,令人迷惑,令人喜悦而又令人沉迷的滋味。那座山,那座高不可攀,深入云霄的山,那座远离尘嚣,没有丝毫人间烟火味的山!那座半是梦境,半是幻境,半是仙境的山!
那山高达海拔一万三千多英尺,名叫“玉山”。
再没有什么感觉比登上有一座“高山”的感觉更踏实,也再没什么感觉比登上一座“高山”的感觉更虚幻,那山半在云封雾绕中,半在氤氲迷离中。岩石高插入云,松树伸展着枝桠,像一只只巨人的手,托住了整个的天空。
站在那儿,世界在你的脚底,寒意深深的云层包围着你。浓密的松树,高大,挺拔,苍劲,树枝上全挂着一串一串的苍苔,云所带来的水汽凝聚在苍苔上,成为一颗颗晶莹的水滴,顺着苍苔向下滴落。云飘浮在脚下,在眼前,在身边,忽而来,忽而去,忽而凝聚,忽而飘散。太阳的光芒透过树梢,透过云层,像一条条闪烁的光带,遍撒在整个山头。一会儿,你会浴在阳光的灿烂里,一会儿,你又会置身在岩石的阴影下。你身边所有的一切景象,瞬息万变,使你不能不一次又一次的惊叹,惊叹那造物的神秘与神奇。
夜里,寒月当头,流星数点。山沐浴在月光下,一片清幽,一片朦胧。处处是岩石与巨木的幢幢黑影,给人一份说不出的震慑与肃穆的感觉。山中的夜并不宁静,风在林中穿梭,时而尖啸,如一声壮烈的呐喊。时而低吟,如一支柔美的清歌。除了风声,有隔山的飞瀑,在不停不休的飞湍奔流。有不知名的鸟啼,此起彼应的互相唱和。有树枝偶然的断裂声,有小虫的唧唧,有草丛中不明原委的簌簌……这种种的声浪,汇合成了一股“山的呼唤”,那样让人震慑。让人感动,让人迷惑。似乎在不住地低喊着:
“来吧!来吧!来吧!来上一座山。看看山会带给你什么?来吧!来吧!来吧!”
这就是那山的呼唤。
梦中,我总听到那山的呼唤。我知道,我将重去,我将攀登,一次又一次。因为,那山在呼唤着我。
一九七〇年五月十七日联副
心灵感悟
夜晚,同一座山却是另一种景象。在作者笔下真是写出了月朦胧,鸟朦胧,贮满了诗情画意。展示在我们面前的并不是一幅静物写生画,这里有风声,飞瀑,唱和的鸟鸣,唧唧的小虫,这种种声浪汇合成了一股“山的呼唤”,卒章显志,篇末点题,戛然而止,余韵无穷。
碧云寺的秋色
◆文/钟敬文
这几天,碧云寺的秋意一天天浓起来。
寺门口石桥下的水声,越来越显得清壮了。晚上风来时,树木的呼啸,自然不是近来才有的,可是,最近这种声响更加来得频繁了,而且声势是那么浩大,活像冲近堤岸的钱塘江的夜潮一样。
最显著的变化,还在那些树木叶子的颜色上。
碧云寺是一个大寺院。它里面有不少殿塔、亭坊,有许多形态生动的造像。同时,它又是一个大林子。在那些大小不等的院子里,都有树木或花草。那些树木,种类繁多,其中不少还是活上了几百岁的参天老干。寺的附近,那些高地和山岭上,人工种植的和野生的树木也相当繁密。如果登上金刚宝座塔的高台向四周望去,就会觉得这里正是一片久历年代的丛林,而殿堂、牌坊等,不过是点缀在苍翠的林子里的一些建筑物罢了。
我是旧历中秋节那天搬到寺里来的。那时候山上的气温自然已经比城里的来得低些。可是,在那些繁茂的树丛中,还很少看到黄色的或红色的叶子。
秋色正在怀孕呢。
约略半个月过去了。寺里有些树木渐渐开始在变换着颜色。石塔前的几株柿子树,泉水院前面院子里那些沿着石桥和假山的爬山虎,它们好像先得秋意似的,叶子慢慢地黄的黄,赤的赤了。
可是,从碧云寺的整个景色看来,这不能算是什么大变化。绿色的统治基本上还没有动摇,尽管它已经走近了这种动摇的边沿。
到了近日,情景就突然改变了;黄的、红的、赤的颜色触目都是。而且它来得那么神速,正像我们新中国各方面前进的步子一样。
我模糊的季节感被惊醒过来了。
在那些树木里变化最分明的,首先要算爬山虎。碧云寺里,在这个院子,在那个院子,在石山上,在墙壁上……我们都可以看见它那蔓延的枝条和桃形及笔架形的叶子。前些时,这种叶子变了颜色的,还只限于某些院子里。现在,不论这里那里的,都在急速地换上了新装。它们大都由绿变黄,变红,变丹,变赤……我们要找出它整片的绿叶已经不很容易了。
叫我最难忘情的,是罗汉堂前院子里靠北墙的那株缠绕着大槐树的爬山虎。它的年龄自然没有大槐树那么老大,可是,从它粗大的根干看来,也决不是怎样年轻了。它的枝条从槐树的老干上向上爬,到了分权的地方,那些枝条也分头跟着桠梗爬了上去,一直爬到它们的末梢。它的叶子繁密而又肥大(有些简直大过了我们的手掌),密密地缀满了槐树的那些枝梗。平常的时候,我们没有注意到它跟槐树叶子的差别。因为彼此形态上尽管不同,颜色却是一样的。几天来,可大不同了。槐树的叶子,有一些也渐渐变成黄色,可是,全树还是绿沉沉的。而那株爬山虎的无数叶子,却由绿变黄,变赤。在树干上、树枝上非常鲜明地显出自己的艳丽来。特别是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些深红的、浅红的、金黄的、柑黄的……叶子都闪着亮光,人们从下面向上望去,每片叶子都好像是透明的。它把大槐树也反衬得美丽可爱了。
我每天走过那里,总要抬头望望那些艳丽的叶子,停留好些时刻,才舍得走开。
像这样地显明而急速地变化着颜色的,除了爬山虎,当然还有别的树木。释迎牟尼佛殿前的两株梧桐,弥勒佛殿前的那些高耸的白果树,泉水院前院石桥边的那株黑枣树……它们全都披上黄袍了。中山纪念堂一株娑罗树的大部分叶子镶了黄边,堂阶下那株沿着老柏上升到高处的凌霄花树,它的许多叶子也都变成咖啡色的了。……
碧云寺的附近,特别是右边和后面的山地上,那些柿子树和别的许多树木……我们靠近望去,更是丹黄满眼了。
自然,寺内外那些高耸的老柏和松树之类,是比较保守的。尽管有很少的叶子已经变成了刀锈色,可是,它们身上那件墨绿袍子是不肯轻易褪下的。许多槐树的叶子,也改变得不踊跃。但是,不管怎样,现在,碧云寺的景色却成为多彩的了。这里一片黄,那里一片赤……不像过去那样,到处都只见到青青绿绿的。
这种景象,自然地叫我们想起那春夏之间群花盛开的花园来。可是,彩色的秋林,到底有它自己特别的情调和风格。它的美景是豪壮的、庄严的。花园的美不能代替它,也不能概括它。
我们古代的诗人,多喜欢把秋天看侑悲伤的季节。“悲秋”,是我们古诗歌传统上一个最常用的名词。引起诗人们伤感的自然现象,当然不是单纯的。草木的变色和零落,却可以说是当中有力的一种。我们知道,过去许多“悲秋”的诗篇或诗句,多半是提到“草木黄落”的景象的。
其实,引起人们的伤感,并不一定是秋天固有的特性。从许多方面看,它倒可以说是叫人感到愉快的一种时辰。在农业经济上,秋天是收成的季节;在气候上,在一般自然景色上,秋天也是很可爱的(这,你只要把它去跟接着来的冬天比一比就得了)。古人所谓“春秋佳日”,决不是没有根据的一句赞语。
我们还是谈谈叶子变色的话罢。
在夏天,草木的叶子都是绿油油的,这固然象征着生长,象征着繁荣。但是,从视觉上说,从审美的眼光上说,它到底不免单调些。到了秋天,尤其是到深秋,许多树木的叶:子变色了,柿红的、朱红的、金黄的、古铜色的、储色的,还有那半黄半绿,或半黄半赤的……五颜十色,把山野打扮得像个盛装的姑娘。加以这时节天色是澄明的,气候是清爽的。你想想,它应该怎样唤起人们那种欢快的感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