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情形真是令人不安。不少同志气愤地说:谈判自然可以,这无非表示蒋介石和美帝国主义不能不承认我党所领导的人民力量的强大。不能不承认中国人民的强烈的和平愿望,不能不承认苏联战胜法西斯以后国际形势更有利于和平民主罢了。但是毛主席不能去。要谈判,请他蒋介石到延安来,咱们保证和“西安事变”一样,有来有去;谈不成不要紧,要打仗,战场上去见高低。有不少老同志感情深重地说:自从上了井冈山,毛主席就没有离开过我们一步,五次反“围剿”,万里长征,八年抗战、毛主席和我们在一起,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军队和自己的根据地,如今,却要亲自去重庆和蒋介石谈判!
但是党中央决定了,通知也说得清楚,这是斗争。在当时的形势下,我党中央提出和平、民主、团结三大口号,是符合全国人民的要求的。要是蒋介石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拒绝和谈,发动内战,他就是自取灭亡,革命胜利还会来得更快一些。
这正是我们党在决定国家命运的重要关头所采取的唯一正确的方针。所表现的大公无私的态度。毛主席亲自去重庆,更是为国家民族而置个人安危于度外的大义大勇的行为。单是这一点,已经是可以昭革命之大信于天下了。
送行的人群陆续朝飞机场走去。出了东关大街,转过一个山嘴,不远就是飞机场。机场上停着一架绿色的军用座机。记得修飞机场的时候,延安的许多同志参加了劳动,把凿得平平整整的大石头一块块从山上拖来,一块块按直线铺平,放稳,砸结实,几十个人拉着大石滚子碾来碾去,还唱着歌,喊着号子。当时人们都很兴奋,劳动得特别卖力气,心里想着,延安修飞机场了,咱们也要有飞机了,抗战形势要发生重大变化,胜利快来了。
是的,胜利来了,可是人们所盼望的经过流血争取的独立自由和平民主的生活又要为蒋介石和美帝国主义所破坏。为了制止这种灾难,保卫人民的权利,实现人民的愿望,毛主席要从延安的同志们修建的飞机场上动身到斗争的最前线去。
飞机场上人越来越多,一会儿就聚集了上千人。但是都沉默着。整个机场上空气十分严肃。就像在前线战斗将要打响以前的一刹那。
汽车的马达声清晰地传来。人们一齐转过头,望着大路。一辆吉普车转过山嘴。驰人机场。车上跳下周恩来同志和王若飞同志,后面跟着国民党的代表张治中将军。接着又是一辆吉普车驰来。车上跳下一个美国人,戴黑眼镜,叼着纸烟,衣服特别瘦,特别短,这使他显得脸比胸膛还宽,腿有上身的两倍长,这就是美国的所谓“特使”赫尔利了。
不一会儿,人们又听到汽车的马达声,一辆延安人都熟悉的带篷子的中型汽车转过山嘴,朝飞机场驰来。立刻,人群像平静的水面上卷过一阵风,成为一个整体朝前涌去。汽车停住,车门打开,机场上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毛主席走下车来。和平日不同,新的布制服,深灰色的盔式帽,整个装束像出门做客一样,引起人们一种离别的依恋之情。
在延安人的记忆里,主席永远穿着干净的旧灰布制服,布鞋,戴着灰布八角帽。他的魁梧的身形,温和的脸,明净的额,慈祥的目光,热情而有力的声音,时时出现在会场上,课堂上,杨家岭山下的大道边。主席生活在群众中间,生活在同志们中间。主席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人们都是熟悉的,理解的。人们,怀着无限的信任和爱戴团聚在他周围,一步不能离开,也一步不曾离开。如今,主席穿上做客的衣服,要离我们远去了!
一霎时,人们心里像海上波涛般起伏汹涌,千百双眼睛热切地投向主席身边。主席在汽车边站定,慈祥地望着全体送行的人,目光经过每一个人的脸,好像所有在场的人他都看到了。他脸上露出一种亲切的微笑,向人们点点头。
站在前面的中央负责同志们迎上前去。主席伸出他那宽大的手掌,跟大家一一握手道别。主席的脸色是严肃的,从容的,眼睛里充满了无限的关切和鼓舞之情。然后望着所有送行的人,举起右手,用力一挥,便朝着停在前面的飞机一直走去。
机场上人群静静地立着,千百双眼睛随着主席的高大身形移动,望着主席一步一步走近飞机,一步一步踏上飞机的梯子。主席走到飞机舱口,停住,回过身来,向着送行的人群,人们又一次像疾风卷过水面,向飞机涌去。主席摘下帽子,注视着送行的人群,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励。人们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是拼命地挥手。
主席也举起手来,举起他那顶深灰色的盔式帽。举得很慢很慢,像是在举一件十分沉重的东西,一点一点的,一点一点的,等到举过头顶,忽然用力一挥,便停在空中,一动不动了。主席这个动作给全体在场的人以极其深刻的印象。这像是表明了一种思索的过程,作出了断然的决定。主席完全明白当时人们的心情,而用自己的动作把这种心情表达出来。这是一个特定的历史性的动作,概括了历史转折时期领袖、同志、战友和广大革命群众之间的无间的亲密,他们的无比的决心和无上的英勇。
请感谢我们的摄影师吧,他为人们留下了这刹那间的永久的形象,这无比鲜明的历史的记录。正是这挥手之间表明了一种深刻的历史过程,表现了主席的伟大性格。愿所有的人从这张照片上能够理解和体会,在抗日战争胜利以后。我们国家处在十字路口,处在两种命运、两个前途决定胜败的斗争的严重时刻,我们的党和毛主席为国家和人民做出了怎样的贡献!
飞机的发动机响了,螺旋桨转动起来。随着这声音,人们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眼睛一刻也不离开这架就要起飞的飞机,任凭螺旋桨卷起的盖地的尘砂遮住了眼睛。这架飞机该有多大的重量啊!它载着解放区人民的心,载着全中国人民的希望,载着我们国家的命运。
主席的面容出现在飞机窗口,人们又一次涌上去,拼命地挥手。主席把手放在机窗的玻璃上。直到飞机转了弯,奔上跑道,升到空中,在头顶上盘旋,向南飞去,人们还是仰着头,目光越过宝塔山上的塔顶,望着南方的天空,久久不肯离去。
以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毛主席在重庆住了四十三天,最后才签订了《双十协定》。从《毛泽东选集》第四卷《关于重庆谈判》一文的注释里我们可以看到,当时为了顾全大局,为了实现全国人民和平民主的要求,我们党做了怎样的有原则的让步,进行了怎样的针锋相对的斗争。
以后是在战争中了。蒋介石撕毁了他亲手签订的《双十协定》,在美帝国主义支持下向解放区大举进攻。解放战争全面打响了。一个夜晚,在承德前线读到从北平“军调部”来的一位同志抄在小本子上的毛主席的《沁园春?雪》,我们从这里仿佛看到了决定历史命运的真正力量,听到了革命前进的脚步声。我们在前线,在炮火声中,在闪耀的火光里,望着战士们持枪跃进的身形,这首词的思想和情绪成为触手可及的形象。我们置身于词的境界中了。词里的每一个字,如同火炬一般燃烧起来,整个前沿阵地刹那间一片通明。解放战争的炮火正在摧毁旧中国的一切黑暗势力。敌人看来是强大的;但是决定历史命运的不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而是人民自己,是当代的“风流人物”!
记得初到前方的时候,部队的同志告诉我:八月二十八日清早,部队上传达了毛主席亲自去重庆谈判的通知,当天十点钟,所有的战士都翘首西望,向天空中寻找那架从延安起飞的飞机,谛听着飞机的声音,他们像是当真听到了这架飞机隆隆的声音。那时候,我们的战士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啊!他们握紧手里的武器,等待事情的结局。以后,战士们的武器就真在发挥自己的威力了。于是在震耳的炮声中,我们不禁齐声朗诵起来:“……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十几年来,延安机场上送行的情景常常出现在眼前:主席的魁梧的身形站在飞机舱口,用坚定的目光望着送行的人群,宽大的手掌握住那顶深灰色的盔式帽,慢慢举起,举起,然后用力一挥,停在空中……在他面前,无数的战士正朝着他所指的方向奋勇前进。
选自1960年10月号《人民文学》
心灵感悟
方纪的这篇散文记叙了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八日,毛主席离开延安到重庆去同蒋介石进行“和平谈判”,延安广大干部和群众去飞机场送行的情景,描绘了人民领袖的伟大形象,表现了人民与领袖之问的深厚感情。
孤独的生活
◆文/萧红
蓝色的电灯,好象通夜也没有关,所以我醒来一次看看墙壁是发蓝的,再醒来一次,也是发蓝的。天明之前,我听到蚊虫在帐子外面嗡嗡嗡嗡的叫着,我想,我该起来了,蚊虫都吵得这样热闹了。
收拾了房间之后,想要作点什么事情?这点日本与我们中国不同,街上虽然已经响着木屐的声音,但家屋仍和睡着一般的安静。我拿起笔来,想要写点什么,在未写之前必得要先想,可是这一想,就把所想的忘了!
为什么这样静呢?我反倒对着这安静不安起来。
于是出去,在街上走走,这街也不和我们中国的一样,也是太静了,也好象正在睡觉似的。
于是又回到了房间,我仍要想我所想的。在席子上面走着,吃一根香烟,喝一杯冷水,觉得已经差不多了,坐下来吧!写吧!
刚刚坐下来,太阳又照满了我的桌子。又把桌子换了位置,放在墙角去,墙角又没有风,所以满头流汗了。
再站起来走走,觉得所要写的,越想越不应该写,好,再另计划别的。
好象疲乏了似的,就在席子上面躺下来,偏偏帘子上有一个蜂子飞来,怕它刺着我,起来把它打跑了。刚一躺下,树上又有一个蝉开头叫起,蝉叫倒也不算奇怪,但只一个,听来那声音就特别大,我把头从窗子伸出去,想看看,到底是在那一棵树上?可是邻人拍手的声音,比蝉声更大,他们在笑了。我是在看蝉,他们一定以为我是在看他们。
于是穿起衣裳来,去吃中饭。经过华的门前,她们不在家,两双拖鞋摆在木箱上面。她们的女房东,向我说了一些什么,我一个字也不懂,大概也就是说她们不在家的意思。日本食堂之类,自己不敢去,怕人看成个阿墨林。所以去的是中国饭馆,一进门那个戴白帽子的就说:
“伊拉瞎伊麻丝……”
这我倒懂得,就是“来啦”的意思。既然坐下之后,他仍说的是日本话,于是我跑到厨房去,对厨子说了:要吃什么,要吃什么。
回来又到华的门前看看,还没有回来,两双拖鞋仍摆在木箱上。她们的房东又不知向我说了些什么!
晚饭时候,我没有去寻她们,出去买了东西回到家里来吃,照例买的面包和火腿。
吃了这些东西之后,着实是寂寞了。外面打着雷,天阴得混混沉沉的了。想要出去走走,又怕下雨,不然,又是比日里还要长的夜,又把我留在房间里了。终于拿了雨衣,走出去了,想要逛逛夜市,也怕下雨,还是去看华吧!一边带着失望一边向前走着,结果,她们仍是没有回来,仍是看到了两双拖鞋,仍是听到了那房东说了些我所不懂的话语。
假若,再有别的朋友或熟人,就是冒着雨,我也要去找他们,但实际是没有的,只好照着原路又走回来了。
现在是下着雨,桌子上面的书,除掉《水浒》之外,还有一本胡风译的《山灵》,《水浒》我连翻也不想翻,至于《山灵》,就是抱着我这一种心情来读,有意义的书也读坏了。
雨一停下来,穿着街灯的树叶好象萤火似的发光,过了一些时候,我再看树叶时那就完全漆黑了。
雨又开始了,但我的周围仍是静的,关起了窗子,只听到屋瓦滴滴的响着。
我放下了帐子,打开蓝色的电灯,并不是准备睡觉,是准备看书了。
读完了《山灵》上《声》的那篇,雨不知道已经停了多久了。那已经哑了的权龙八,他对他自己的不幸,并不正面去惋惜,他正为着铲除这种不幸才来干这样的事情的。已经哑了的丈夫,他的妻来接见他的时候,他只把手放在嘴唇前面摆来摆去,接着他的脸就红了,当他红脸的时候,我不晓得那是什么心情激动了他。还有,他在监房里读着速成国语读本的时候,他的伙伴都想要说:“你话都不会说,还学日文干什么!”
在他读的时候,他只是听到象是蒸气从喉咙漏出来的一样。恐怖立刻浸着了他,他慌忙的按了监房里的报知机,等他把人喊了来,他又不说什么,只是在嘴的前面摇着手。
所以看守骂他:“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呢?混蛋!”
医生说他是“声带破裂”,他才晓得自己一生也不会说话了。
我感到了蓝色灯光的不足,于是开了那只白灯泡,准备再把《山灵》读下去。我的四面虽然更静了,等到我把自己也忘掉了时,好象我的周围也动荡了起来。
心灵感悟
现代人往往要说,孤独是一件奢侈品,享受孤独是一件惬意的事。我想他们所指的孤独一定也是如萧红这般彻头彻尾的孤独吧,至于那些在酒席上觥筹交错,脸上却带着僵硬微笑的孤独不是随时都在上演么?相比起来,享有这样奢侈的孤独的萧红,她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