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居城北方边境，北道主干道被清理干净，露出黝黑的沥青地面、破烂开裂的水泥柱和锈烂的金属路牌。也不知前代人类文明用何种技术，这些沥青地面风吹日晒百年，都没有出现大面积龟裂，只有边缘一些地方被新生的植物拱起。
在主干道西侧有一块占地五六亩大的工地，三百余名工人正在忙着清理杂木枯藤，并按照规划立起一根根红漆标杆。
马玉真、马玉谷、马玉铁和马玉台四兄弟坐在大道边的一辆马车内，马车门窗用上好皮毛包边密封，座位中央有一个烧木炭的小暖炉，将车内烘的暖烘烘的，与车外腊月寒天是天差地别。
马玉台搓着肥手，低着头满面愧疚。
四人中做主的是马玉真，他看着窗外的工地，没回头问道：“工人的住处吃食棉衣都准备好了吗？”
马玉台小心回答：“我叫人在附近林内挖了许多地窖，只要盖上木头铺些草甸子挡风就能住人，吃食从城里运过来足够让这些工人每顿吃饱，晚饭还能有二两肉吃。”他犹豫了一下问：“棉衣也要准备吗？他们不是都穿着棉衣。”
马玉真回头瞪着马玉台，想不明白唐天城那边怎么会派这样一个无能的家伙过来，难道是被流放出来送死的。
马玉台被看的心惊胆颤，连说：“我马上叫人去准备。”不敢再问为什么。马玉真叹了口气，知道不说清楚马玉台不会用心去办，解释说道：“腊月里做工，棉衣很快就会汗湿，一夜根本就晾不干，穿着汗湿的棉衣干活，在这样的天气里不用七八天就要病倒一半的人，倒时别说招工难，少爷也会怪罪下来。”
“明白了。”马玉台忙不迭点头。
马玉谷大咧咧插嘴道：“工程太慢了，三天时间还没把杂木清理干净，我觉得还是人少，应该再召集三百人。”
马玉真摇头说：“不行，就这么大的地方，人多乱起来进度更慢，况且正月二十前少爷根本不会派兵，工程慢慢来就可以。”
马玉谷会大咧咧的抱怨麻烦。
马玉真又问：“木料准备好了吗？”
马玉台拿出一只信封说：“大部分木料原地砍伐就行了，只是三少爷让我们去柿子园伐木，还给我开了一张批条。”
“收起来，柿子园的树你也敢砍，少爷与城主大人怄气，不是我们能够参合的。”马玉真真的有些怒了。
要不是马玉台猴急让马玉谷去探听消息，杨武又怎么会把这些工程交给马家，不但要腊月寒天干活，还得自己掏腰包。
这次连马玉谷都埋怨道：“玉台不是我说你，你得有些耐心才行。”
马玉台低头满脸愧疚，心里还有那么点幽怨，被最没有耐心的马玉谷劝说要有耐心，实在无法不幽怨。
前卫军上下都知道，将军杨武对城主怨念很深。就在杨武接受探寻北道的任务十分钟后，城主大人就和小夫人出发去北边柿子园游玩看雪，杨武走到城主府门口时，正好看到城主夫妻的马车飞驰出城。
杨武心中大骂老不死的。
杨武的针对报复就是让马玉台去柿子园砍树，马玉台要是傻愣愣去砍树，柿农还可以用钱摆平，城主那边就难交待了。
马玉真暗自决定，要早早把马玉台赶走，这个傻子比马玉谷还傻。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马玉谷看兄长的眼神有些幽怨。
…………
车厢外忙碌的工地内，叶大力和叶轩父子合力砍倒一棵水桶粗的大树，叶轩拉长声音大喊：“山倒了！”
附近工友早就散开，大树轰然倒地激起落叶雪尘，在阳光照射下七彩斑斓。
叶轩换了一把短斧与工友们一起砍伐树枝，将树杆砍伐成五米长的梁木，其余笔直的树枝做成脚架小杆。
这样的工作在工地各处反复上演。
叶轩将短斧别在腰间，和父亲一前一后扛起一捆小杆，他摸摸肚子说道：“饿了。”
叶大力笑道：“你就是个吃货。”
叶轩幽怨道：“真的饿了，早上才吃了三个粗面馍馍，郭老三那厮家里不缺粮还来跟我们抢食，要不是他，我还能多领一个馍馍。”
叶大力低声说着经验之谈：“你抢食太急，第一次少领一半凉的快吃的快，第二次领时饭食凉了装满吃的也不会慢，你吃的快就能领第三次，别看郭老三平时不干活，前些年他也是和你爹我一起扛活的苦哈哈，抢食的本事不差。”
“咦！？”叶轩大感意外，马上问道：“爹人家都发财了，你怎么还是苦哈哈，要是你也能发财，我现在也是小少爷了。”
“老子挣钱凭什么留给你这个小兔崽子。”
“我要回家告诉娘去。”
“去吧，去了晚上的肉可就吃不到了。”
父子两人有说有笑，提到晚饭时每人二两肉一碗飘着油花的肉汤，都咽了口口水，都觉得肚子饿了。
来时以为新年才能吃到肉，没想到第一天晚上就有肉食吃。
叶轩将第一天分到的肉吃了，他一丝丝的咀嚼肉块久久不肯咽下，二两肉吃了足足一个时辰。第二天分到肉后，叶轩没舍得吃包好揣进怀里，准备回家时给母亲和弟妹们吃，他知道父亲两块肉都没舍得吃，揣在怀里随身带着。
父亲说：“喝过肉汤，嘴里有了肉味就知足了。”
叶轩明白父亲的满足，有活干能吃饱还有肉吃，这样的活计要是一直都有该多好。
忙忙碌碌一天，中午叶轩还是没抢到四个粗面馍馍，也来干力气活的郭老三笑哈哈说：“小子你毛还嫩。”附近工友哈哈大笑。叶轩傲气的说：“我早晚有一天能抢到四个馍馍。”他现在的梦想就是每顿饭吃四个粗面馍馍。
等晚上回到营地，管事命人端上一锅锅白水煮肉，叶轩的梦想又变成每天都能吃到肉，也让母亲和弟妹们吃上肉。
一大碗肉汤泡馍，吃起来胜过神仙。
郭老三一面吃一面哼哼唧唧的唱着长调。“那家的男子身板状，那家的小娘梦思春。”他反反复复哼着这两句，应该是忘记后面的部分了，而且有时还会唱跑掉，就是如此还有人跟着一起哼唱。
叶大力就是其中之一，叶轩却觉得有些无聊，一群大老爷们唱歌有啥好听的，听也要听小娘弹唱声委婉。
记得去年新年，东街茶楼雇了一位南道来的小娘，叶轩偷偷去听了一次，在茶楼最边缘的座位坐下，花三十钱要了一壶最便宜的茶水一碟炒豆子坐了一天，被父母痛骂败家，晚饭都没得吃。
那晚父亲偷偷给他送来一个粗面馍馍，让他说说南道小娘唱曲是什么样子的。
叶轩问：“你不怕娘知道？”
叶大力一巴掌拍在叶轩脑袋上，催促道：“你敢说给你娘说看看，快说。”
叶家父子、郭老三和别外三人挤在一个地窝子里，虽然上面盖着树枝干草，还用雪铺了一层在上面，但地窝子里还是四处漏风。他们用干草铺地尽量挤在一起取暖，就是这样叶轩还是每夜都会被冻醒一两次，多亏又发了一身棉衣日子才好过了一些。
营地工程进行了二十余日，终于在小年前有了一个雏形。
营地用木墙包围，四角搭建简易碉楼，内部按照功能不同又划分出不同的区域，足以驻扎一支三千人的大军。
工程告一段落，叶家父子领了工钱准备回家过年，两人才回到地窝子收拾行礼，就看到郭老三叫住一些人正在说话。
看到叶家父子过来，郭老三挥手喊道：“叶家的，过来过来，又有大活了。”
叶家父子走过去，叶轩问：“又是啥大活？”
郭老三说：“马家的老板说，要召集三十人前出三十里去修前哨站，工钱是这里的双倍，顿顿有肉吃，配备轻甲大刀，等前哨站修完就是前卫军的附庸兵了，机会只有一次，不过马家老板要求，年龄不能超过三十五岁，同姓一家只能出一个人。”
叶轩跳脚大喊：“我去。”
叶大力一把拉住叶轩，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骂道：“你去个屁，你个二傻子知道个屁，过了前面的林子就是荒野，到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你去什么，去找死啊！冬天出没的白魔一只就能杀死几个骑士。”
叶轩没敢反驳，他看出父亲真急了。
郭老三说道：“老叶，这次有前卫军的骑士跟着不会有危险的，叶轩还年轻，这可是加入前卫军的大好机会。”
老好人叶大力冷下脸，怒道：“郭老三，你在忽悠我家小子，信不信我拆了你的骨头。”
被当面威胁，郭老三面色难看，怒道：“拆我的骨头，你这个本事吗？老叶当年兄弟们走北道，遇到妖魔跑的最快的就是你，一百多个兄弟活着回来的只有二十三人，除了你谁没有斩杀七八只妖魔，我看你也就是一辈子****的命。”
“你。”叶大力脸色铁青。
叶轩惊讶的看着父亲，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
郭老三嘿嘿笑问：“叶轩你是不是和你爹一样，是怕死没卵子的男人。”
叶轩也一下子脸色铁青了，年轻人那里忍得住气，大叫道：“去就去，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儿啊！”叶大力想要阻拦，叶轩摇摇头说道：“爹我不想一辈子扛活，我想让你、娘和弟妹们能够吃饱饭，能够有肉吃，夏天能吃起冰，冬天能有火炉取暖。”
叶大力泪如雨下，知道拦不住了。
郭老三拍手叫好：“这才是好男儿。”
被郭老三一阵的忽悠，有二十六个人愿意留下做工。倒不是其余人怕死，营地内最凶悍的汉子毛阿大说：“新年不回家才给双倍工钱太少了，给五倍我就去，不然还不如回家搂着媳妇吃肉过年。”
郭老三说：“这可是加入前卫军的机会。”
“附庸兵待遇还不如狗，你忽悠谁啊！”
郭老三去请示了上头，将工钱加到三倍，这才留下了二十六个人。他答应众人，将缺少四人的工钱与众人均分，就带着众人去营地内报道。
叶轩将攒下的肉交给父亲带回去，叶大力收下了一半，苦口婆心的说：“儿啊，多吃肉才有力气干活。”说着亲手喂了一块肉到叶轩嘴里，叶轩大口嚼着肉，泪如雨下，跪地磕头，起身说：“爹我一定会出息的。”
“出息”二字说着简单。却是苦哈哈人家孩子最大的梦想。
叶轩跟着大队伍，冷静下来后也有些后悔，就像父亲说的，荒漠中十分危险，三倍的工钱的确少了些。
众人在营地东南角集合，等待了半个时辰时间，就有一个大官人在扈从簇拥下大步走来。
大官人身穿暗红色军装，左胸佩带蓝色盾牌徽章，腰间挂着两把刀，一把两尺自背长刀，一把一尺三寸半月弯刀。
大官人环视众人，沉声说道：“我是马玉谷，这次由我带你们前出三十里修建前哨站，你们只要好好干活就行，妖魔来了自然由我来斩杀。只要你们用心做事，以后就是我麾下骑队的附庸兵。”
马玉谷大手一挥，简简单单直截了命令道：“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