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这云凤弦是什么人,多大的来头,只要把这水搅得越来越浑,才越有意思啊!”
古奕霖一登画舫,即时冲进客舱里去。舱中的丫鬟齐齐一惊,还不及发声询问,只觉那人影如风掠近,接着身子一麻,已是东倒西歪,倒了一地。
古奕霖这才站定,问风紫辉:“云凤弦呢!她在哪?”
风紫辉一声不出,往后一指。
古奕霖毫不停留地推门进去,只见满室残肴,却没有人影。四周一看,这才发现,这房间后面还有一个小门,走过去,正要推门,却听到门内有人呼唤。
“奕霖,奕霖,你不要走……”
古奕霖的手一僵,再也动弹不得。
房间里,琥珀刚把云凤弦扶到床上,就被云凤弦酒醉的顺手一拉,拉得直倒进她怀中。
“公子,是我。”
云凤弦闭了闭眼,又努力睁大,晃晃脑袋,有些清醒,有些糊涂:“对了,是你……琥珀姑娘……这是哪里,你,刚才……他们好像说,要把你,送给我?”云凤弦说到此处,忽然大笑了起来,“送给我,他们总是这样,有钱也好,有势也罢,就可以把人当东西来送。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的棋子,都是他们的傀儡,为什么?”
她吃吃的笑,眼睛睁得很大,却似乎什么也看不见:“都是这样子,奕霖他那么好……”她说到这里,不知被什么呛住了,又一阵猛咳,好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为什么也是这样?”她一边说,一边咳,一边笑。
琥珀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笑得这样凄凉,有人的声音里,可以有这么多说不尽的痛和伤。
门外的古奕霖用手掩着口,强忍住一声到了嘴边的低低惊呼,却又阻不住眸中的热流激涌。
“奕霖,为什么会是你?我……我知道……你不得已,你有难处,可是,你是……你是……奕霖……”云凤弦的声音说不清是哭是笑:“别人都可以疑我忌我不信我,你不可以……别人可以监视我,背叛我,你不可以,你明白吗……奕霖,你不是别的人。”
琥珀努力地伸手要安抚这醉酒的云凤弦,低下头想要劝慰她,却叫她一用力,抱了个满怀。
“奕霖,我不是圣人,我不是,我是平常人,我会伤心,你知道吗。你又知道那天晚上,我看到一切,第一个想法是逃跑,而不是责问。云凤晴骂我,我……我……不想伤你,不想恨你,可是我的心……好痛……我不想追问你都说过什么……我不想问你为什么?我不想看到你的眼泪,可是……我的心真的好痛……我以为装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好……我以为可以粉饰太平,可是……真的什么都不同了,我知道,你也知道……我会失去你吗?”
琥珀在云凤弦怀中,想要挣扎起身,却听他迷迷糊糊,一句句地说,其中伤痛情深,动人衷肠,一时竟有些痴了,反忘了自己被人抱得满怀,不得自由。
云凤弦朦朦胧胧地看着琥珀,低喃着一个似已刻进灵魂深处,此时叫来,却呢喃不清的名字,有些慢,却并不迟疑地吻下去。
琥珀不知是失神了,还是为了什么其他原因,竟然没有躲开。
就在二人双唇将触未触时,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琥珀大惊回头,见古奕霖满面泪痕,站在门前,惊得再也顾不了云凤弦,猛然挣脱站了起来。
云凤弦醉得头脑昏沉,还只会伸手去拉她:“奕霖,你别走……”
古奕霖站在房门处泪落不止。
琥珀明显也误会了,哪里还顾得云凤弦酒醉伤情,急忙上前三步,盈盈一拜,道:“夫人……”她如今既然是云凤弦的人,自然不敢不对古奕霖行主仆之礼,若真是得罪了正室夫人,以后的苦头岂能少得了?
原以为古奕霖必会大发脾气,谁知他连眼角也没看她一下,只低声说:“出去,若不叫你,不许进来。”
琥珀怔了怔,却什么也没有说,垂首退出了房间,一回手,又将房门给关了起来。
云凤弦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摇摇晃晃向前走,伸出手呼唤:“奕霖,别走……”
古奕霖心中一酸,上前握住她的手:“云凤弦,我不会走。”
掌心的温柔让酒醉的云凤弦没来由一阵难过,伸臂抱住他:“奕霖,求求你,不要背叛我,不要离开我,我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请你不要离开我。”
泪水从古奕霖脸上滑过来,直至今日,他才知道,在她心中,原来他如此之重;他才知道,他叛她负她他,伤她如此之深。且不问他背叛了她什么,偷偷对古家说过些什么,只单论他叛她的事实,已令她不能承受。
“对不起,云凤弦,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以前,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说呢?你只是喜欢胡闹,总是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这些真心话,你不对我说,我怎么会知道。”古奕霖不顾一切地抱紧她,任泪水落在她的衣上,发上,颊上,他低低地声音地空荡的船舱里回响,“我答应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从今以后,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让我负你叛你,背弃你。”这句话,是古奕霖他用整个生命,整个灵魂说出来,如此全心全意,全身全情,此时此刻,他真的以为他可以做到,他真的以为,纵然山无棱,天地绝,这个誓言,却绝不会变。
云凤弦醉得已听不清他的真心,只是朦胧间见他满面泪痕,喃喃地说:“别哭……”她有些情不自禁地吻下去,吻去他脸上的晶莹泪花。
她一遍遍地喃喃自语,“别哭!”
这样简单的话,因为其中的温柔,却叫古奕霖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他的身体有些颤抖,回应着云凤弦的亲吻,反而更紧地抱着她,似要将两个身体融做一体。
一会儿之后,他开始仰头回吻云凤弦,动作生涩而认真。
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
让我来向你证明,我待你之心,一如你待我。
云凤弦,不论曾有过什么错误,不管我怎样伤过你,今天,请容我弥补好不好?
这样紧拥的双臂,这样炽热的泪痕,让云凤弦在沉沉迷醉中,也不禁用力回抱他,一次次低头,吻在他的脸上,额上,睫上,喃喃地喊:“不要哭。”
不知道,是酒醉的她没有站稳,还是落泪的他,把全身的重量都加在她的身上,两个身影紧紧相连地倒下,锦帐珠榻,蝶被鸳枕,紧拥到似是永不肯再分离的人,呼唤着彼此的名字,似要将对方,就此铭刻入灵魂最深处。
琥珀退出房门后,转身回了大舱,惊见舱中躺了一地的丫鬟,而风紫辉居然还像没事人一般坐着喝茶,不由怔了一怔。
风紫辉看她出来,仍然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也不问古奕霖进去干什么,竟似根本没有这么个人一般。
琥珀姿容绝世,虽沦落风尘,到底名动山海湖城,平生不曾被人如此轻慢过,偏偏这个风紫辉,从当日画舫初遇,眼里根本就不曾有过她这个绝色美人。
越是如此,倒越叫琥珀对风紫辉在意了起来,徐步上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被凤夫人点了穴,天亮之前是不会醒了。”
“凤夫人来了,不知会不会与凤翔公子争吵起来。”
“他只要不杀了云凤弦,就不关我的事。”
二人一问一答,问的人绞尽脑汁找话题,答的人随口应对,头也不抬,竟将这绝色丽人视若草芥一般。
琥珀轻叹了一声:“今后我便是凤翔公子的人了,以后还请你多多照应。”
“下人的事,我也一向不过问的。”
琥珀苦苦一笑,绝艳的容颜,有一种可以将铁石之心化为万丈柔丝的悲楚:“似我这等风尘女子,卑污之身,想来风公子也是不屑一顾的,我若痴痴纠缠,反累风公子受屈于凤翔公子,琥珀何敢再以鄙薄之身,累及公子。”
风紫辉第一次抬头,墨眸直直地望着琥珀,淡漠地道:“你并不是真心喜欢我,去骗别人我不管,单独对着我,就不必演戏了。就算你真的喜欢我,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动容,所以无需如此。还有,我是不是在云凤弦面前因你受屈,你也大可不必操心。”
琥珀全身猛然一震:“公子说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懂。”
风紫辉闭上眼,神色更加地漠然:“我刚才说的,已是不该说的意气话了,看来我果然……”他没有再说话。
琥珀几次三番想开口,却觉这白衣男子,闭目而坐,清冷得不似世间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悄悄地慑人心魂,叫人开不得口。
二人只是这般一坐一站,相对无言,过了许久许久。
只是烛光渐渐微弱,逐次熄灭,画舫外的月光无声地照耀着湖水,水波轻轻地托着画舫随水飘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