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说话之间,云凤弦与男子三拜已毕。
云凤弦扫了一眼脸色发黑的护卫,“我们现在是夫妻了,你婚礼也观完了,不会等着要喝喜酒吧?”
这一次,护卫没有再怒形于色,只是冷着脸,走到男子面前,深施一礼:“小人告辞,主上保重。”然后又用仅男子可闻的细微声音,轻轻说了一句不知什么话。
男子眼神微微一凝,随即淡淡道:“你去吧!”
护卫回过头,又冷冷瞪了云凤弦一眼,直接走到窗口,一跃而下。
楼下呼喝声忽起,燕将天提高声音道:“放他走。”然后,纷乱的声音迅速平息下来。
云凤弦想起此人刚才说的那句旁人不曾听到的话,微觉不安,看向男子问道:“若有什么后患,还请告诉我,我虽能力微薄,但我认识的这位朋友……”
她顺手一指站在她身边的燕将天,完全不理会这位许大将军咬牙切齿的表情,“却是颇有地位的,或许可以……”
男子轻轻摇头,“他刚才只是对我说一声保重,劝我快快逃远些,别让家族中其他人找到。”
云凤弦见他语气泰然,这才安心,笑道:“既然后患已去,那你可以休夫了。”
男子先是一怔,然后微微低了头,一时竟不曾说话。
“公子刚刚点点头,也就算是休过夫了。”
男子复抬起头来,眸目之中异彩闪动。
云凤弦却是一抱拳:“在下功成身退,就此告辞了。”
男子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看着云凤弦他们一行人下楼,寻香忍不住说道:“主子,他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应该好好谢谢才对的。”
“此人如此洒脱,从头到尾,不肯通名报姓,缘来缘散,只为随性,一个谢字,反是亵渎了他这番心意了。”
寻香退疑了一下,才道:“话虽如此,打听一下姓名也是应当的。”
男子神色中再次流露悲凉之意,“今日一别,再无重逢之日,何必再多问姓名来历,徒添烦恼。不过……”他略一迟疑,轻轻道:“寻香,你过来!”
云凤弦一干人等,下楼之后正要上马离开,忽见楼头窗子再次打开,名叫寻香的少年自二楼的窗户处探出头来,连声道:“公子,请你等一等。”
云凤弦一怔。
过了一会儿,从楼上飞跑下来的寻香就喘息着奔到云凤弦马前,双手将那把小巧却十分精美的金刀递了上来,“主子说了,受公子大恩,无以为谢,此物尚值几何,请公子莫嫌微薄。”
云凤弦挑了挑眉,淡然的道:“小事一桩,不必挂心。”
寻香拦在马前不退,继续道:“受恩岂可不报,今日分别,只恐再无相见之日,若欠公子恩情,未免使主上心中时常耿耿难忘,还请公子念寻香是奉命行事,不要让我这个下人为难。”
云凤弦皱了皱眉,还想推辞,但见燕将天已经有不耐之色了,知道实在拖得太久,也亏得这位燕大将军脾气好,任她这样胡为,仍不发作自己的情绪,人,还是知趣些才好,不可得寸进尺。
再说,这金刀于普通人来说,或者十分贵重,但在那位高贵的男子看来,说不定轻如草芥呢!这种可以用来胡乱扔人的金刀,接了想来也没有什么。
心念一转,她终是伸手接过了金刀:“如此,就请代我谢过你们主人了。”
寻香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退向一旁。
云凤弦抬起头,楼头的男子又重新戴起纱笠,倚栏而望。
云凤弦向上拱了拱手,然后对燕将天点点头,大队人马复又向前而去。
男子长椅栏杆,轻纱后的明眸久久凝望云凤弦一行人远去的方向,很久很久,没有再动。
明月关中,一片静肃。
自从上次大战,云凤弦被捉走之后,整个明月关都一直被死寂的气氛所笼罩。莫火离入京请罪,严恕宽也没有再回金沙国,他一直留在明月关中等待着,几乎是度日如年地掐着指头,计算着从边城到京城的路程,猜测着云昱风可能会有的打算。
等到莫火离一身风尘,回到明月关时,唯一清楚内情的严恕宽比之当初已清减了许多,明明心中焦切,又不能当众问话,耐着性子打算等一众将领寒暄闲聊已毕,再把莫火离拖回静室慢慢问。其实不用他来追问,别的将领已在一迭连声地问。
“摄政王有何示下?”
“我们是不是挥兵大举进攻炎烈国?”
“是不是全国备战,把……”李顾迟疑了一下才道:“把凤翔殿下救回来?”
莫火离深深看他一眼,摇摇头,转而注目严恕宽:“有旨意,令严恕宽为全权使臣,出使炎烈国,呈递国书。而护送的武将、随护军士,直接在明月关士兵中挑选。”
在应付完一堆人的探听议论之后,莫火离被严恕宽拖到了静室之中。
严恕宽毫不客气地把理应由他呈给炎烈国王亲览的国书展开一读,立时脸色铁青,像个蛮横武夫一般,一把抓住莫火离的前襟:“这是怎么回事,摄政王怎么可能做这种荒唐的决定,你为什么不力谏阻拦?”
莫火离叹口气,有些无力地道:“我劝阻过了。
他伸手掰开严恕宽因为愤怒而青筋暴起的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摄政王给你的。”
严恕宽悻悻然放开他,接过了书信,展开细读,脸上神色渐渐变幻不定,过了好一阵子,才深深叹息:“这一招,太险了,摄政王何必这样为难他自己,一旦失败,他所要面临的风险和压力……”
“摄政王在宫中,连日会见王族、大臣和将领,也得到了皇太后的支持,才做出这个决定的。”莫火离解释道。
严恕宽恨恨道:“全怪那个任意妄为,不知轻重的家伙。”
对于严恕宽这等足以治之死罪的发言,莫火离只能头皮发麻,再叹口气:“我记得,当初她出关迎战,你也同意了。”
严恕宽冷冷道:“我那是以为她打算战死殉国,想到她死了,会给很多人省掉麻烦,当然不拦她,要早知道她居然胡闹到情愿被敌人抓走,还不如我自己想办法栽主算了。”
莫火离在心里用力叹气,好吧好吧,这么多年合作,他很清楚自己这位好友兼同僚,过份功利冷酷的做事方法,但是,你这样说话,也太坦白、太不见外了吧!而且,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正常人听了都该立刻把你拿下吧!”
他拚命叹气,在心中催眠自己,尽量忘记刚才所听到的一切,勉强挤出笑容:“那你奉不奉诏呢?”
严恕宽冷冷把信收入怀中:“到现在,我仍然不赞成这样授人以柄,这样冒险。但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既然大局已定,既然摄政王信任我,把事情交给我办,那无论如何,我也一定要办到。”
莫火离暗自松了口气,释然一笑。
严恕宽冷冷貌了他一眼:“你好像变了很多,回京之前愁眉苦脸,现在却好像一派轻松。”
“是,在京城,摄政王带我看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有趣的人,还知道一些有趣的事。我相信,就算炎烈国与风灵国开战,风灵国也必胜无疑,假以时日,就算是一统天下,也未必是不可能的。”莫火离微微一笑:“有时间,我会和你好好讲讲京中的事。”
严恕宽哼了一声,正想说什么,外头忽传来一阵喧闹。
严恕宽一扬眉:“怎么回事?”
莫火离不等他问,已推开了门,走了出去:“什么人大呼小叫?”
话犹未落,却见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士兵,一见他出来,整齐地跪倒下来,齐声道:“大帅,带我们去炎烈国吧!”
跪在众人之前的正是年丰,而其他一些人全都是曾在明月关和云凤弦交好的军士,当初陪云凤弦同冲炎烈国军阵而被俘的战士们,也全都到了。
就连李顾都快步而来,单膝脆倒,朗声道:“大帅,请让末将也随侍在侧。”
严恕宽心中气恨,这帮当兵的没脑子,你这位将军,也跑来添什么乱。
倒是莫火离不惊不怒,面带微笑,扫视众人一番,这才淡淡道:“我愿意带你们去炎烈国,我们这次,也的确是以救出凤翔殿下为目的,但你们必须答应我,一切谨依令谕,不可自作主张,不可冲动,就算凤翔殿下在你们面前被杀,没有我和严大人的命令,你们也不许乱动一下。”
军士们一阵沉寂。
良久,年丰才一咬牙,狠狠磕了个头:“愿听大帅令谕。”
其他军士也同声呼喝:“愿听大帅令谕!”
大家的声音整齐雄壮,刚毅决然,在天地之间,久久回荡。
严恕宽却站在后头大生闷气,答应得倒是很干脆,云凤弦真在他们面前让人捅刀子,有谁还能记得住现在的诺言吗?莫火离,你这么多年将军白当了。好吧好吧,本来完成的就是一个不可能任务,还带上这么一堆长手长脚就是不长脑子,行动永远比思考快,而且一个个对云凤弦忠心耿耿,整天想着为她死而后已的家伙,这下子,热闹可真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