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晴空万里,束水却分明觉得,有电闪雷鸣,有什么在一瞬之间,把他击个正着。
然后,他走向风紫辉。惊鸿就拦在他面前,他却连眼角也没瞄她一下。
惊鸿平生还从不曾被人如此忽视过,若是旁人,她早就挥挥手,像捻死一只蚂蚁一样要了那人的命。可……她只是一迟疑之间,束水已经从她身旁走过,走到风紫辉身边,然后声音清楚响亮地说道:“漂亮的美人,嫁给我吧!”
束水对风紫辉的求婚话语一落音,紧接着又是一阵扑通连声,刚才跌倒后好不容易站起来的一干人等,再一次与大地做亲密接触去了。
很好,很有趣,这个古怪而强大的男人,向另一个古怪而诡异的男人求婚……虽说富贵人家养个男人做情人,是很正常的事情,问题是从没有哪个男人胆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自己对男人的心思,还说着如此的正常,太正常了,正常到所有人都想翻白眼。
就连万事不惊的风紫辉,此刻也不觉一愣。
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惊鸿,这时侯也不觉又气又笑:“真是荒唐,你只看他一眼,就向他求亲?”
“有什么荒唐的,我只看一眼就知道我喜欢他了。对喜欢的人,最大的诚意,不就是婚姻吗?一边说着我喜欢你,却又退退不愿谈及婚嫁,难道你喜欢这种不负责任的人?”束水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堵得惊鸿脸上一阵泛白。
当然,束水也没空过多理会他,只是专心望着风紫辉,笑着问:“嫁给我,好不好?”
难得风紫辉居然可以心平气和地说:“不好。”
“为什么?”束水皱起眉:“我很能干的,也很有钱,我可以保护你,还会尽力让你过非常好的生活,对了,你不是生病了吗?需要人参、熊胆吗?你不管用多少,都由我来供应,我会对你非常非常好的,我虽然不是女人,但是我人很好啊!你以后就会发现了……”他这里滔滔不绝说个不休,和那一拳击毁墙壁,面对惊鸿无双威压,仍能逞勇不退的斗士形象完全不符。
站在旁边的惊鸿额角青筋直跳,而风紫辉也有点要出汗的样子了,不得不打断他的话:“不是这些问题。”
“不是这些问题?”束水眨了眨眼,忽然间若有所悟地说:“对了,你们都是男人娶女人,那好啊!你就娶了我好了……我很好的,什么事都能干,有人欺负你,我能帮你打架,而且,不但不用你养,还可以养你……”他又开始滔滔不绝,介绍他以男子之身当妻子的好处,以说服风紫辉娶他。
风紫辉终于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了。
惊鸿几乎有点气急败坏了:“你……”
束水根本没理会惊鸿,忽的又大叫一声,把惊鸿本来要出口的怒斥给吓了回去。
束水伸手指着风紫辉的鼻子尖:“有件事咱们得先说好了,你可不能娶小老婆。”
不等风紫辉回话,惊鸿已冷声道:“欠你的药材我会让人加倍送回神农会,你可以走了。”
束水仍然不错眼地盯着风紫辉,头也不回一下,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不用还了,药材银子我会替你们垫的。”
他说完,眼神温柔地看着风紫辉:“你要治病的话,这些药够吗?以后我可以定时定量把最好的人参给你送来,对了……”
他几乎是款款深情地望着风紫辉,仿佛他们已经是一对夫妻情深的眷侣般,是那么的自然,没有半分扭捏,“美人儿,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风紫辉自有意识以来,第一次明白,云凤弦所说,头大如斗是什么意思,终于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动辄满身冒冷汗。
而惊鸿则是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扣过去。她出手太快,束水的全部注意力又一直放在风紫辉身上,一时不慎,竟让她扣住脉门。
“慢走,不送。”
话音未落,束水整个人就变成了飞向天际的流星。
风紫辉目光清明如电,自是看得出,这信手一掷,惊鸿竟是难得地全力施为,束水在半空中,曾有十三次试图改变去势,却最终失败。这一掷,惊鸿因心头恼火,几乎用尽全力,等到束水落地之时,必会受到很重的内伤。
即使是在这种困境中,束水的声音仍然远远传来:“美人儿,眼前的这个点子太硬了,先闪了。不过……我还会来找你的。”
风紫辉不觉哑然失笑。
惊鸿至此,也是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平生难得地苦笑一声。天地间的杀气忽的烟消云散,众人身上的压力也猛得一松,各自舒出一口气。
苍鹰抱着火雀站起来,望着远处束水消失的方向,不自觉叹了口气。在心底深处,他确实希望,自家主子赶紧把风紫辉这个怪物打包送给流金国的男人,一来,免了他们的大麻烦,二来,也可以乘机和如野兽般凶狠狡猾的流金人套套交情。
那流金国的人尚武到了极点,占据高位的,一定是搏斗技巧最好的人。以那男子的强悍勇毅,在流金国地位肯定不低,那么大一笔药材,他随口就免了,又可以承诺无限额地提供人参,更加证明了他所拥有的权力之大。这样一股力量,竟然不肯好好拉拢,反而肆意得罪,这个真是……
苍鹰好不容易把满心的埋怨咽下去,忽觉身上一冷,惊而抬头,惊鸿冷电般的目光正向这边扫来。他一怔之下,立刻记起手中仍在晕迷中的火雀,心间一凛,一屈膝跪了下去:“主上,火雀他不是故意的。”
惊鸿眼中的冷锐之气,更加寒不可当。
苍鹰情不自禁,微微颤抖,却还是不忍心放开火雀。他正欲继续哀求,风紫辉忽的开口:“她,不是为火雀而生气,她只是气你追随他这么久,竟然不了解她。”
惊鸿猛然回首,目光如箭,对着风紫辉逼视过去。换了普通人,在这种眼神下,早就心神失守,惶恐失语了,可惜她面对的人是风紫辉。
“火雀受了重伤,又一路压抑伤势狂奔,让他的身体伤上加伤,若不及时救治,后患无穷。刚才那一击,只是把火雀胸口的淤血打散,从口里吐出来,不为罚他,只为救他。凡事行动比思考快,又不擅解释,是很愚蠢,但自命忠义却完全不能体会主人的用心,更加可笑。”
淡然的语音,说得苍鹰脸色阵阵发白。
惊鸿却冷哼一声,满是不悦地道:“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风紫辉望着她,用同样淡然的语气说道:“身为首领,凡事任性,不思大局,兼且从不肯和下属交心,是你太骄傲,又或太愚蠢呢?”他数落着惊鸿的话语,一针见血,其他人却大多面现怒色。或者风紫辉说的都是实话,但大部分人,都对战神般的主人有着不可思议的盲目崇拜,容不得别人有一丝不敬。
若不是惊鸿以前发过话,不许手下对风紫辉不敬,这时侯就该扑上去,扬拳头,挥刀子,教训这个明明失去武功,却还骄傲得把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怪物了。
只有惊鸿神色如常,她只是徐徐仰头,遥望天空。那么广阔的蓝天,遥遥无尽,映不出,她忽然孤寂起来的眼神,谁又能听到她这一刻,忽然浮上心头的叹息之声,“我从来不是一个好首领,但谁又会在乎。我的愿望,从来不是成为一个好首领。”
然后风紫辉那仿佛轻飘飘,浑若无意,却字字清晰的声音就响在耳边:“你是姓秦吧?”
杀气四溢,身边每一个人眼中的怒气,都在瞬息之间,化做了犹如实质的杀机。
惊鸿微微一震,凝眸看着风紫辉,眼神深似万年玄冰:“这世上,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面对惊鸿的疑问,风紫辉仿佛看不到四周满溢的杀机,依旧轻描淡写,恍若事不关己地说道:“应该知道的就知道了。但像你这样无名于天下之人,我却并不清楚,但就算是不知道的事,根据很多事实,都一样可以推论出真相来。”
秦惊鸿沉默着,脸上渐渐浮起一种说不出是忧伤还是悲凉的表情,眼神望着风紫辉,却似穿过他,看向更远更远,远得永远无法接近的某些事与物。
“是的,我曾经姓秦。”
这语气里的悲伤无奈、怅然痛楚,竟是令人闻之鼻酸。她身为女人,却可以面对万马千军而不变色,可以一人一剑,镇压天下英雄,却会为了那简单的一个字,一个姓,流露出这样深切的伤感和痛楚。
“只是曾经的名字,已经成了永世不能抹去的羞辱,我从此再不让人提我的名字,情愿一生一世做无名之人,为什么,你一定要把旧事掀起来。”惊鸿看向风紫辉,“这世上,你没有什么料不到,那么,你可能料得到,我现在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