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人不敢受他的礼,纷纷站起来还礼。只有云凤弦坐着一动不动,一时间变得非常显眼。
不过,显然连串不合情理的事已经把众人的脑子震得有些麻木了,这一回,居然没有多少人用异样眼光看云凤弦了。
云凤源复对众人道:“而今国难当头,还仗诸位挺身而出,仗义相助,云凤源在此拜托了。”
众人纷纷表态。
“凤公子放心,为了国家,就是叫我们倾家荡产,我眉也不皱一下。”
“我等武人,于国难之际,正应沙场血战,为国为民,纵马革裹尸,亦份所当为,公子何其言重。”
其他人,不管是商人,还是豪强,不管是将军,还是武者,无不纷纷表态。
只有云凤弦和尘右灯一直一语不发。
云凤源一连串称谢承情,眼神终于还是停在了尘右灯身上。
从入厅以来,尘右灯一直沉默地坐着,极少发言。直至此时,他才徐徐道:“只要可以令得国家安定,百姓安乐,老夫何惜残躯。”
“好。”云凤源忽的断喝一声,不见素来的洒脱随意,倒是大见英豪霸气。他目中忽的电光闪动,站在堂中,朗声道:“而今风灵国危如累卵,都只因……”
他语气一顿,目光扫视一周,在云凤弦脸上停了一停,方才接着说下去。
“奸臣误国,弄权狡政,欺主辱君,强娶太后,独霸朝纲,以致民不聊生,百业凋零,人心背离,朝臣怨怒,方予梁人可乘之机,兴兵乱国。于此国难之际,我身为皇子,岂可坐视太阿倒持,天下大乱。诸位皆英豪热血之士,更不能容奸徒弄权,祸乱国家。而今我们共聚一堂,正可同商大计,正君位,讨逆贼,扶君王,平天下,还风灵一个太平盛世。他日凌烟记功,必不忘诸君今日之德。”这一番话,说得满堂寂然,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可以听得见。
初时诸人,还当他要商量怎么对付越国太子的军队,万料不到,这一开口,词锋竟直指当朝摄政王云昱风,说出来的口号是正君位,讨逆贼,实际上,就是造反。
云凤源话说到一半,宣相权已是惨然色变,挺身似要阻拦,却不防坐在身旁的李成一把扣住脉门,一股内力逼入体内,迫得他半个字也发不出来。
耳旁只传来李成低沉的声音:“宣大人,凤公子愿出面主持大局,你也是同意的,而今怎好打断凤公子的话。别忘了,如今山海湖城能做主的人,是我不是你。”
宣相权发不出声,其实可以发声的人,也都半天不做声,或许根本还来不及消化云凤源这番吓死人的话。
“自然是这桩关系楚国安危、天下大局的大事。”云凤源笑道:“诸位有门阀世族,大家之后,当知礼法规条,君臣之份。自古以来,岂有臣娶君,何来嫂嫁弟。风灵国如今已为天下笑柄,这等独霸朝纲,欺凌君王的逆臣,难道不该诛,不能征?”
“当朝摄政王纵有失德之处,然下不言上非,臣不斥君非。连陛下尚且认可,我等臣民,只可尽苦谏之责,岂可行非道之乱。”其中一大门阀越家之子越林苍白着一张脸道。
“陛下认可?”云凤源冷笑一声:“古来岂有血性男儿,能受这辱母之耻。陛下怎会认可,只是那逆臣贼子,欺辱国母,谋害君王。陛下不得不逃出京城,远行避祸,日夜思母念国,受噬心之痛。自古以来,君辱臣死,我等臣民,岂可坐视君王被难,国事日非。”
突然有人大喝一声道:“兹事体大,凤公子你虽身份不凡,亦不可信口开河,请问有何凭证。”开口的,乃是江湖之人行天。
云凤源断然道:“当今天子,便在此处,何须他物为凭。”
一时满堂愕然,云凤源已是快步下阶,对着云凤弦大礼拜倒:“吾皇万岁。”
空气好像在这一瞬间凝滞了,所有人的呼吸,似已停顿。
云凤弦的沉默只是短短一瞬,但在所有人感觉中,却似已历经千万年……
云凤弦站起身,伸手把云凤源扶起,眼神深深望进他的眸中,徐徐道:“大哥,难为你如此苦心。”
云凤源肃然道:“但能为君分忧,为国尽忠。臣微薄绵力,何足挂齿。”
云凤弦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大哥的忠心,我早就……”
一阵狂笑,忽然打断了满堂沉凝的气氛,一个着粗布衣衫,身形异常高的魁梧汉子,指着云凤弦狂笑起来:“凤公子,你不是以为,随便找个人来,就可以冒充当今皇帝吧!”这一番话问出来,倒也没有人敢无视他。
云凤源淡淡道:“第一,凭我的身份,岂有认不出自己兄弟的道理。第二……”云凤晴忽然自袖中亮出一方金印,往身旁桌上一放,冷冷道:“越先生,你是官宦世家,一门出过三位侍郎、一位尚书。还有基先生,你在朝为官多年,这方金印,你可识得?”
越胡和基准相望一眼,排众而出。
越胡伸手取过金印,二人细看一眼,已是脸上变色,对着云凤晴双双拜倒:“参见亲王殿下。”
云凤晴脸上似笑非笑,悠悠道:“二位,此印可有假?”
二人垂首无语。
云凤晴徐徐捧印,目光扫视四方:“诸位将军可要上来查视,这山海湖城内世家名士众多,想来也识得此印,是否亦要过来查看一番,才可论断。”
人们面面相觑,最后越胡领先施礼下拜:“参见王爷。”
云凤晴傲然而立:“就凭我以当朝诚王的身份为证,就凭我大哥,为先皇之子,当今君主兄长的身份为证,诸位复有何疑?”
一时堂内寂寂无声。
云凤源牵着云凤弦的手,徐徐走到正中央:“当今奸佞弄权,朝纲混乱,陛下蒙奇耻大辱,为避奸贼杀戮毒手,而易名逃离京城。我二弟当今亲王,忠心护主,同行追随。他们来到山海湖城正为与我会合,相机合力,同除逆贼。凡风灵国的臣民,岂能坐视国后受辱,主君遭难。诸位俱是热血志士,必不致袖手旁观。”
基准疑声道:“以凤公子与亲王殿下为证,想来是不会有假,只是此事过于重大,若无玉玺,只怕……”
“奸贼专权,玉玺自立朝以来,就在摄政王府保管,哪容得陛下沾上一指……”云凤源面现愤然之色:“不过,我有更好的证据。来人,请皇后娘娘……”
话音未落,云凤弦已是猛然一震,一颗心猛得一跳,几乎跳出咽喉。
却见内堂之中,小丫鬟如意小心地扶出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古奕霖。
他容色依旧,只是眉目之间,大见憔悴,修长的身躯虚软无力依在如意身上,倒似连自己站立,都要依靠如意的支援。这般楚楚佳人,一入内堂,便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可是他的眼睛,却只看一人,唯看一人。
云凤弦哪里还站得住,快步向他跑去,在众人面前不好抱他,只得拉起他的手,紧紧握住,张张嘴,想要唤他的名字,竟然发不出声音,只是眼睛忽然热了起来。
古奕霖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深深凝望她,四目相对间,万丈红尘,生死险局,都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了。
云凤源的声音遥不可及地响起来:“皇上的玉玺为权臣所控,但是皇后的金印,却一直由皇后娘娘贴身保管,从不离身……”
说话间如意已快步上前,双手捧出一方金光灿然的小印。
云凤源端然正色,恭敬地接印在手,目光扫视众人:“哪位要上来查验。”
论到查印,自然还是只有出身官宦之家的越胡,以及做过两朝老臣的基准有这个资格。
两个人的神色都异常沉重,深知这一句之评断,影响会有多么大。两人轮流拿着金印看了又看,最终默默无语地双手交还给云凤源。
云凤源笑意浅浅:“请问二位,这可是皇后的凤印?”
基准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才道:“确是凤印无疑。”
云凤源面带笑意,扫视众人,徐徐道:“各位也都知道,这位凤翔夫人是谁的妻子?”
一片默然,没有人回答他,但答案已是无可置疑。
当今皇后的丈夫,还能是第二个人吗?
准基忽的双膝一屈,扑通一声跪在云凤弦面前,连连叩首,待抬起头来时,已是老泪纵横:“老臣辞官之时,陛下人在深宫,不得一见。至今已有五载,臣日日思念陛下,不想今生,竟有再睹天颜之时。”
他说得声音哽咽,花白的胡子都颤个不停,看似十分动情。
云凤弦却生起极度古怪的感觉……
云凤源眼中亦有泪光闪动,拂衣也对着云凤弦拜倒:“陛下。”
云凤晴略一迟疑,望向云凤弦的目光微带讥诮,不过终究没有说什么,也拜了下去。
李成拖着宣相权立起,踏前数步,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陛下万岁。”也屈膝拜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