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冷的天,这么寒的风,她身上的冷汗却已湿透了重衣,但她却连这一点都感觉不到。
现在的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立刻赶到帝府,见到帝逊远后,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帝府的大门前,不出所料般聚集了许多人,不过让云凤弦松口气的是,这个时候,大部分狂乱惊慌的百姓还围在钱庄那儿,没有攻击到帝府。而帝府多年来收罗的几百名好手,也都持枪拿棍,全副武装,守卫着这风灵国首富的府第。
其中的确有几个真正的高手,一见云凤弦自屋顶飞驰而来,也是毫不犹豫地一跃上房,拦在云凤弦面前,不过在看清云凤弦的脸之后,立时一怔。
谁能不认识这位帝府常客,近日来最有名的凤翔公子呢!
“我要见帝老爷,有急事。”云凤弦脸上的神色太过急迫,眼神太过凌厉,竟令得拦在面前的两个高手略一犹豫之后,就无声地退去了,连大声传报,稍为阻拦一下,都没有做。
云凤弦甚至等不及从大门而入,直接由房顶跳下来,抓住靠得最近的一个仆佣,大声说:“帝老爷在哪里,快带我去。”
佣人领着云凤弦才刚进二门,听到消息的帝逊远也已迎了过来。这位历过无数商场风雨的老人,神色间再不见往日悠然闲适,见了云凤弦,远远就道:“凤翔公子……”
云凤弦不等他说,即刻抢说道:“帝老,我已下令,调化血堂所有的现银,送到帝家名下的钱庄,以救一时之急,也令本城所有化血堂弟子,帮助维持混乱的秩序,不叫局面失控。”
帝远逊微微一怔,眼神异常地亮了一亮,简直有点让人怀疑,这个久历风雨的老狐狸,眼睛里泛起泪光来了。总算他也是个不俗的人物,值此大乱,不再没口地道谢,浪费时间,只是迅即地说一句:“公子相助之情,帝某必铭记于心。”
云凤弦把手一摆,道:“这些客套不要说了,我助的不是帝家,而是要让百姓免去这一场混乱大劫,我帮的也不是帝家,而是整个山海湖城。只是,化血堂在我手中的实力,绝不可能似当年幽贡曲那般动用自如,化血堂能调多少现银出来,我自己也没有把握,如今局势混乱,帝老应早做打算,想办法把这场大乱消弭下来。”
帝远逊沉沉点头,道:“凤翔公子,请放心,我已让人往各处钱庄运去银两,暂时还可应付。”
云凤弦顿足道:“帝老,我来得太快,可能消息还没来得及传过来,你送去的银车被人砍破……”
帝远逊浑身一震,眼中终于露出惊慌之色。
云凤弦叹道:“百姓就是因为看到银车中的石头,所以才愤怒起来,一起冲击钱庄,这个势头若是不能阻住……”
帝远逊往日显得云淡风轻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异常深刻,忽的大声传令:“还不快去把人给我请来。”
旁边有仆人小声回应:“老爷,已经去请过三四次了,几位爷那边,都说不在家。”
“那就再去请,给我守在他们门口,拿我的名帖,全城给我找去。”帝远逊几乎是怒吼出来的。因为过于激动,他身形微微踉跄。
云凤弦忙一把扶住,感觉到这位财势足以影响一个国家的老人微颤的身体、枯瘦的手臂,心中忽的一阵不忍,对于一位在事业上已站到顶点,万事顺遂,已近暮年的老人来说,现在面临的打击也实在太大了些。
“帝老,万事勿惊,总有办法的。”她低声宽慰,亲自扶了帝远逊进厅,扶着他坐下,这才问:“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帝远逊苍老的容颜里,全是无奈:“我也不知道,一切发生得太快,没有任何预兆,让人措手不及。忽然间就流言满天飞,忽然间所有人都知道帝家要带着银两逃走。于是,所有人都去提银子。就算帝家财势宏大,也经不起这样挤提。”
云凤弦想起那自人群中忽然掠起的身影,一刀挥落的光芒,心下也是了然:“有人故意针对帝家,否则在正常情况下,就算有谣言,也不会流传得这么快,而散布谣言的人,甚至还藏在人群之中,首先起哄,带着别人冲击钱庄,当帝老你运的银车送到时,忽然冲出去,砍飞箱盖,掀起更大的混乱。只是,他能知道银车里是石头,可见帝家内部,已有了他的耳目。而帝老你为什么要用石头去冒充银子,以帝家的财势,不过半天,怎么至于到了这样的地步?”
帝远逊长叹一声:“不错,容公子,帝家的确富可敌国,可是庞大的生意,必须要运转,才有银两。谢家主营盐业,如今叛军作乱,城池封锁,各郡道路难通,盐行生意早就停了。其他各项生意,也大多受了损失打击。再加上,为了相助官府,早平叛乱,帝家把手头的大部分现银全都捐了出去。而这段时间,以前和帝家生意往来的许多伙伴,都陆续以战乱将至,需要大量现银以防不测的理由,把往日挂帐,或是一两月才清一次的帐全都结清了。我本想着,战乱危机在前,别人害怕担忧,要早些清帐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所以一般都毫不阻碍,能清就清。而欠帝家银两的一些商家,我又念着战乱之时,人心惶乱,帝家既然家大业大,也就不必在这个时候催讨债务,所以也没有去追。没想到,这一时心软竟会使我在面对忽如其来的挤提风波时,难以应付。”
“当日帝老捐出巨银,结清旧帐时,就没有为可能的危机做一番打算?”问出这话时,云凤弦心中有诸多不忍。
这位商场巨豪何尝不知世间风波险,只因为热爱山海湖城这一地繁华,不忍其蒙难,所以捐巨金于官府,只因心怀仁义,不愿逼人于绝地,所以为人清旧帐,自己却不去逼债,或许这等仁厚胸襟、诚信态度,才是他得到各方尊敬,成为商场魁首的原因,但面临巨变,也是这样的仁厚,使这位首富,竟然拿不出可以周转的银子来。
“老夫在商场多年,怎会不知道防一手,不过,山海湖城盐茶互利,商行互助,各大商号,共扶共存,大多有个彼此扶持,绝不自相打压的默契。一家有难,各家相帮,这是旧例,从无更改。更何况我是盐商会长,没想到……”帝远逊惨然一笑:“今早我一听惊变,立刻发帖去请其他各家大商号的老板,却一个人也找不到。老夫也是无奈,只好把石头当做银子,希望能让百姓狂躁的情绪消减一点,我好紧急调度所有生意的银两,一齐放到钱庄应急。没想到……”帝远逊脸上终于露出凄凉之意,摇了摇头:“没想到,几十年的交情,几十年的患难与共、相互扶持,大难来时,竟只有凤翔公子你一个新交,伸手相助。”
云凤弦站起来,在厅中来回踱了几步:“只怕不是患难袖手这么简单。暗中之人料定了帝老必会捐巨金于官府,然后,连续的清帐,使帝府存银越来越少,也绝非偶然。忽然而来的流言,过份狂暴的人群,忽然出手的神秘人,甚至还有一再请不到的商场朋友,帝老,那暗中之人,谋算之深,手段之强,关系网之广,只怕出乎你我预料。帝老能否猜到,到底是什么人,一心一意,谋算你呢?”
帝远逊摇头,沉声道:“商场混迹多年,要说一个仇家都没有,那是假话,但我一向自问,做事处处留有余地,从不逼人太甚,何至于仇深若此。要说图我谢家产业的,也不是没有,只是如今的世道混乱若此,不但帝家随时可能被打劫抢掠一空,其他商家也都有可能受到牵累,什么人要做这损人不利己之事,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云凤弦心乱如麻,信步往前踱出几步,又回头走去,见帝远逊坐在椅子上,与己不过十步之遥,却是孤寂伶仃,须发苍白黯淡,神情憔悴伤怀,心中一阵感叹:“怎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帝兄和帝姑娘不陪在你身边。”
“小顺最近一直身体不好,卧床多日,连房门都很少出。思思一大早就出门去找凤源公子了,只怕这时候,还在凤源公子家里陪他聊天,根本不知道外头出了这天翻地覆的大事。”帝远逊叹道:“其他的管事、得力的下人,不是被派去各处商号,紧急调动资金去钱庄,就是拿着我的帖子满城找人去了。”
云凤弦心中一阵烦乱,对于帝顺和帝思思忽然生出许多不满。这般自幼被人护在手中长大,任性而为,只知享乐,临此大难,竟仍然不能陪在祖父身边,实在太过份了。
帝远逊的神色怅然,低声道:“如果沉渊还在世……”他声音虽低沉,却逃不过云凤弦的耳目,听到这声音,心头也不由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