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虎坐在那个杀人恶魔对面。
事实上，江小虎并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房间。
的确，处理这种国际上都挂得上号的罪犯，过程很麻烦。
审讯，公诉，因为他世界各地犯案，牵扯甚广，也许还要移交国际法庭。
但是，这一切与江小虎并没有任何关系。
作为一名特警，他所负责的所有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抓捕。余下的，与他无关。
但江小虎还是把略微好奇地目光投向对面的人。
老对手了。
职业杀手，毒刺，国籍不详。
他受雇于人，游走于世界各地。政坛要员，商业大亨，文化名人，都曾是他枪口下的猎物。
他身手矫健，思维冷静而缜密，杀人手段简单、有效、直接，并且演技超群——他善于隐匿伪装，经常能在犯案后悄然与匆匆赶来的警察和保镖们擦肩而过。
江小虎不知道策划过多少次对他的追捕，每次都差之毫厘，让他安然逃脱了。
其实，这次毒刺会落网，江小虎觉得也有几分侥幸在里面。
事实上，从线人那里得到消息时，已经有些迟了。计划并不周密的情况下，仓促出警，江小虎本来并不看好这次行动。
然而，这次毒刺的表现却大失水准。
其实，只要他放弃从南边突围，转而向北，以当时特警们并不充足的准备，那疏漏百出的北封锁线绝对留不下一个精通隐匿伪装的杀手之王。只要在A市这个鱼龙混杂的大都市里躲藏几天，游鱼归海，虎纵山林，谁还能再找得到他。
可是他偏偏没有。
他仿佛一心一意要往南边逃，甚至——明知到南面的街道和港口已经被特警们层层封锁包围，却依然选择飞蛾扑火般地冲击着南面的防线。
毒刺很强，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情。但是再强，他也只是一个人。等待他的，是无数特警铁桶般的包围圈。
最终，毒刺被江小虎一枪射中左腿，束手就擒。
江小虎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这个杀手之王突然失去了冷静。可是，在江小虎和同伴们将毒刺铐上手铐，塞进警车的那一刻。他又突然觉得，到底是为什么已经无所谓了。
也许是他老了，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的头脑了。也许是他心急了，绝望了，管他什么，反正他现在已经落网了。自己，也终于完成了任务。
押送的警车开走之前，年轻的特警最后向那窗户之内的毒刺望了一眼。
就要和这个纠缠许久的对手说再见了。
然而，当望向毒刺时，江小虎脸上浮起了一股惊讶神色。
出乎意料的，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匪徒失手被捕后气急败坏一脸不甘的愤怒表情，也不是一个目光游动时时寻找机会伺机逃窜的阴冷眼神，而是。。
江小虎真的惊讶了。
这个手中沾满鲜血的冷血恶魔，那一刻脸上竟满是悔恨，焦急和.
担心？
江小虎甚至觉得毒刺眼中有些许晶莹在闪动。他以为自己眼花了。
冷血杀手也会有后悔？也会有良心发现？也会有。。眼泪？
江小虎难以置信。
所以，行动成功三个小时后，当江小虎被检察官传召坐到毒刺对面后，他不由自主地开始重新打量对面的毒刺。
灯光有些昏暗的审讯室里，毒刺穿着一身橙色囚服，坐在椅子上，宽袖中双手被铐在与地面焊死的审讯桌上，桌子底下，他的一条腿缠着白色的绷带，被鲜血渗得微红。
他的身材并不健壮，反而偏瘦，一张脸也极为普通，典型的亚洲脸型。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矮也不挺。无怪乎他的隐匿伪装功夫之高，这样一幅平凡之极的模样，没入人海之中，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难以想像对面这个普通得近乎没有丝毫特点的中年男子，就是令各国政要鸡飞狗跳，国际刑警大动干戈通缉的要犯，杀手，毒刺。
然而坐在他对面的江小虎没有丝毫的轻视，身体绷得笔直，眼神中露出浓重的警惕。与他多次正面交手，江小虎最清楚这个男人有多危险。
“感谢您，检察官先生，您果然遵守承诺，将他带来了。”一翻互相打量之后，最先开口的是毒刺。
他的声音并不狰狞，反而甚至听起来有些温和。虽然长着一张亚洲脸孔，语言却是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
而且与江小虎第一次见到时的脸色不同，此时的毒刺，已经恢复了冷静和镇定，甚至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一双眼睛平和地望向江小虎身后的检察官，很是有一股属于杀手之王的自若风范。
“那我希望你也能遵守你的承诺，毒刺！你要知道，你的下场已经确定了，唯一不同的就是过程是否轻松，而这要靠你自己争取！”检察官冷冷地盯着毒刺，他背后，两名警员也警惕着毒刺的一举一动。
“我很清楚，检察官先生。”毒刺微笑道，“你会得到你所想要的一切口供，”说着看了江小虎一眼，“当然，是在我和这位江警官进行深入的私人交谈后”。
“注意哦，是‘私人’交谈”
毒刺微笑着强调了一遍，他把“私人”这个词咬得很重。
江小虎眼神一凝。
检察官又冰冷地盯了毒刺一会儿，然后重重地哼了一声。作为一名检察官，向一名罪犯妥协，进行某些条件的交换，已经算是一种奇耻大辱。如果不是毒刺的案件牵涉很深的国际背景，因此口供极为重要的话，囚牢之内，哼，哪容得下一个罪犯向检察官提这么多要求！
检察官狠狠瞪了毒刺一眼，然后俯身在江小虎耳边，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毒刺为什么要找你，不过他的那份口供十分重要，所以我们不得不满足他的要求。小虎，机灵点儿。”
“我明白了，检察官先生。”江小虎点头。
满意地拍了拍这位年轻有为的特警的肩膀，检察官又用目光冷冷地警告了毒刺一眼，然后挥手带着两名警卫退出了审讯室。
整个过程中，毒刺都在微笑着。
江小虎眼睛微眯。
“哐啷”
铁门被带上，昏暗的审讯室里，只剩下江小虎和毒刺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
二人沉默不语，两双眼睛都在直视着对方。他们在默默打量着老对手。
安静半晌。
“您好，江警官，很高兴认识您，原谅我这种状况不能与您握手来表达我的敬意。”毒刺微笑开口，率先打破了沉默。“我从来没想到我毒刺最终竟然是栽在这样一位年轻小伙子手里。”
“请你有话直说吧。”江小虎不为所动地盯着毒刺，“为什么要找我来，我想我们并不认识。”
“虽然三个小时之前，我们才算真正见过第一面。但是在那之前，在石油大王的别墅，M国财务部副部长的宴会厅，E国警察局局长的私人高尔夫球场里。。虽然我戴着杀手的面具而你戴着特警的头盔，不过其实我们已经算是见过好几面的老朋友了。不是么，江警官。”毒刺面带和煦的笑容。
“老朋友？呵。”江小虎冷笑，“请你搞清楚，毒刺先生，我是一名警察，而你是一个杀人凶手，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交情！我也不会因为和你交手过，而对你产生任何惺惺相惜的感觉。你杀人的本事确实高，但这并不能赢得我任何一丝的尊重。这是原则，我的原则。你搞清楚了么，毒刺先生？”
毒刺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不过旋即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股欣赏的笑容，“我明白，江警官，您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
江小虎冷视着他，丝毫不为他的称赞所动。这位极富正义感的年轻警官，对于这些轻易取走他人性命的冷血杀人犯，向来不会抱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他们的下场，都是罪有应得的。
只不过.
毒刺脸上那种近乎于欣慰的笑容，令得江小虎十分不舒服。
如果是上司或者父亲脸上露出这种笑容，江小虎会为这笑容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可是这样的笑容出现在毒刺脸上，这算怎么回事儿？
眼前这个人，是臭名昭彰的冷血杀手，沾染无数鲜血的恶魔。他会欣赏一个将他抓捕，等同于断送了他性命的人？
他到底想干什么？
江小虎英气的眉渐渐皱起。
“有什么话请你赶紧说，你要明白我来这里不是和你套近乎的。”江小虎横眉道。
“好的。”
毒刺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瞥了一眼江小虎背后那堵墙上，那一面近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漆黑钢化玻璃。
毒刺知道，审讯室的玻璃，从外面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里面，然而从这里面向外望去，却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此时此刻，那玻璃之外，检察官一行人一定在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和每一个表情。
“其实，今天我找您来的目的。。”毒刺面部仍旧保持着微笑，“就是想告诉您。。”
“告诉我什么？”江小虎皱眉，毒刺这番故弄玄虚不清不楚的姿态让他有些厌烦。
“我就是想告诉你。。
我要。。
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陡然间，刚才还声音平和恭敬的毒刺，突然间声调陡转，从牙齿里蹦出的字眼变得低沉嘶哑，凌厉而杀意凛然！
“你抓了我，你毁了我这一辈子！！！我就算死，我也要拉你一起垫背，我要你陪我死！！！呵呵呵呵.江小虎，我要你陪我一起死！！！”
毒刺嘴里癫狂般地低声嘶吼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怪笑，只不过他的表情却依然努力保持着春风般的笑容。至少让玻璃外的人看上去是这样的。
一股凛然的杀意扑面而来。江小虎终于是知道了，杀气这种东西是真的真实存在的。尤其是在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职业杀手，脸上带着天使般微笑，嘴中却对你发出如恶魔般的狞笑和咆哮的时候。
然而江小虎也不是雏儿了，虽然年轻，可干特警这么长时间，接触过的重犯要犯也不少了，枪林弹雨也经历过无数次，心理素质早已不输给任何人。江小虎嘴角挑起冷笑，冷冷盯着毒刺，岿然不动。
江小虎没有被吓到。
这令狂笑中的毒刺不由眼睛一亮。
然而.
“哐啷”
玻璃外的人却似乎先被吓到了。
审讯室的门被猛地踹开，两个壮硕的警卫迅速冲向毒刺，一人一边将吼吼怪笑的毒刺用力按在桌上，然后一人一拳，狠狠捶在毒刺腹部。毒刺的身子猛地一佝偻，口中的怪笑戛然而止，变成不停的剧烈咳嗽，只不过此时那脸上的微笑已经变成满是嘲讽意味的冷笑。
检察官紧随而来，他眼中闪烁着愤怒而冷厉的光芒，死死指着毒刺的手指气得发抖，
“毒刺，你这个疯子，骗子，卑鄙无耻的小人！我以为你想通了，想给你个坦白从宽的机会，还满足你的要求，把你想要见的人给带来了，可是你。。你他妈只是想要报复，想要威胁恐吓我的警员！毒刺，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你当我真是那么好耍的么！给我揍他，狠狠地揍！”
暴躁的检察官眼中的愤火仿佛要喷出来一样，两名警卫得令，硕大的拳头仿佛两把锤头轮番狠狠抡在毒刺腹部，打的杀手之王身体一阵阵颤抖，不停剧咳。
江小虎冷眼注视着毒刺。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威胁而愤怒出手。
只不过，
毒刺暗中投来的那抹赞许和满意的眼神，令得江小虎眉头拧起。
“给我揍，狠狠揍这个卑鄙无耻的混蛋！”
检察官怒火中烧，与毒刺妥协进行交易本就让嫉恶如仇的他满腹愠怒，如今再发现原来毒刺只是在戏耍欺骗他，如何能不愤怒。此刻，脾气有些暴躁的检察官，恨不得在牢房里就处死这个混蛋。
“呵呵呵.我卑鄙无耻？”毒刺佝偻着身体，脸紧贴在审讯桌如冰的桌面上，剧烈地咳嗽着，可是嘴中的冷笑更甚，他使劲抬起眼珠死死盯着检察官，语气嘲讽，“检察官先生。。呜。。咳咳。。呵呵呵呵，似乎是您先违背了我们的承诺吧！嘿嘿嘿嘿。。”
诡异的冷笑声，令本就昏暗的审讯室更有些阴冷。
“停！”愤怒稍稍平息的检察官一挥手，两名警卫停下了殴打，同时用力一扳肩膀，压在桌面上的毒刺被扳直身体，靠在了椅子上。
江小虎抬眼看去，毒刺低垂着头，脸色有些苍白，嘴角隐约可见咳出的血丝。杀手之王杀人的本事虽强，可是挨揍的时候，与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那一双眸子，却依旧满是嘲讽。
“你什么意思，毒刺。你最好解释明白，否则.我虽然不能在这里处死你，可是给你些苦头吃吃，没人会为你申诉的。就如同你将来被处死之后，没有人会为你收尸一样。相信我！”
检察官冷冷地盯住那张满是嘲讽的脸，忍住一拳头挥上去的冲动。
“我当然知道。”毒刺低垂的头抬起，脸上恢复了冷笑，只是他抬头时那短短一瞬间的表情，虽然隐藏的很好，可还是被一直紧盯着他的江小虎敏锐地捕捉到了。
那是一丝凝固的表情，黯然，疲累，自嘲。
江小虎心里一动。
毒刺冷笑着，“可是，检察官先生，我们是说好了，等我与这位江警官进行了私人会谈之后，我自然会将我该说的都说给你们听。我想，检察官先生应该了解‘私人’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吧。”
说着，毒刺脸上竟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笑容。
“检察官先生，偷看也就算了，偷听别人的谈话可不是一个有修养的绅士该做的事情。”
“胡说。”检察官怒道，“我自然言而有信，审讯室的扩音器可是当着你的面拔掉的。你又不是没有看见。”
审讯室的扩音器，令审讯室里的任何声音都会被放大传到玻璃之外。
“是么。检察官先生。”毒刺呵呵冷笑道，紧接着话锋一转，“可是，如果没有监听我们，那么看在诸位眼中，我应该是一直在跟这位江警官谈笑风生才对。要知道，我可是一直在对江警官致以我最温和的笑容。”
说着看了江小虎一眼，“那么我对这位江警官所放的那些厥词，哦，江警官，请原谅我那些幼稚的威胁，我对您并无任何一丝恶意。”
“那么，我那些威胁江警官的话，请问，诸位是怎么听到的呢？”
毒刺微笑看向检察官，只不过眼中满是嘲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