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三日?浮光市
令人烦躁的噪声停不下来，接着就是更为使人胆颤的轰鸣。
我渐渐适应了这种声音不算很大的尖锐震动，松开双手，樊埜似乎并没有惊惶——这个时候大概可以确认，她的确是没有任何表情的。我张嘴想要问她这噪声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必死无疑，她却率先抢话：“他们来了。”
我不懂她是抱着如何的心态面对死神，这种情况，难道不是绝境？
将死之人感受不到恐惧，我现在可算是体会到了。
死的又不是我一个人，那些躲在地底下吃便当的人，也同样逃不掉。
这时，她按动了右耳上挂着的耳机：“就绪。”
几乎是在她的话音刚落，大片的阴影从天而降，遮住了近乎所有的阳光，整栋教学楼连带周围的民宅都被包裹在一层灰暗的面纱中——这是天空中的赛比尔机械吗！？
然而带来阴影的大家伙并没有进行轰炸，反而有大群的像苍蝇一般的东西一泻而下，随即又保持平行于地面的姿态飞行——我看清那是近地面防卫部队的舰载机。
从这一点来看——近地面防卫部队不是我们所说的‘吃白饭的家伙’。必要时刻还是会挺身而出，保护我们的城市。但是——
这有用吗？
赛比尔机械的力量，高出我们几十倍吧。
希望刹那间锐减。
樊埜的话音没有任何征兆的响起：“你怎么办？”
我有些听不清楚。便问她：“你说什么？”她又停顿了很久，大约十几秒才淡淡的说：
“在这里死，还是在飞船上死？”
一架舰载机突然转向，径直向着这间教室的窗口飞来，仅一眨眼就悬停在窗口。我懂她的意思——
“带我走，可以吗？”
虽然我明白她是允许我上那架飞机了，但还是担心的问了问。
她没再理会我，拉开铝合金窗，先站到桌子上，再从桌子上跳进打开的机舱里，她这是准备扔下我吗？她没有救我的理由。
“拉住我。”
她向着窗户伸出手。
我急忙跑过去，学着她的样子，先站到桌子上。面对她被皮衣包裹一半，露出白暂肌肤的胳膊，我迟疑了。
还是抓住她的手，跳进了驾驶舱。驾驶舱里的空间很小，容纳两个人后就显得拥挤不堪了。但里面很‘整洁’——没有繁琐的按钮或电线，像一间墙壁洁白的‘蛋’内，墙壁上只有排列有序的光导线路发出幽幽的蓝光。这种舰载机的设计本身就很小，外型上也秉持‘简洁’风格，整体呈流线型，只有驾驶舱微微鼓起。让人联想到充满科幻气息的太空穿梭机。
驾驶舱的顶部突然变得透明，可以看到黑压压的天空，我这才发现，天空是被一艘巨大的空中航母占据。从地面上看，那可真是气派。但到这个时候，我还没有看到所谓的‘赛比尔机械’。
我发现驾驶舱内除了驾驶员的座椅外，没有任何可以用手扶的设备，接着，外边的景色就开始向后移动，舰载机冲入了天空。虽然舰载机飞的很快很急，我却只感受到微小的震动，我猜可能利用了悬浮舱设计。
樊埜面对着一片全息影像控制窗口，双手在上面慢慢滑动以模拟操纵飞机控制杆的动作。
裂变发动机喷出的红色火焰形如一颗小太阳，在机体尾部发出刺眼的红光，这光亮让我感到很强的安全感，可以说，只要有速度就会觉得自己能够逃的过去。近地面舰队所装配的裂变发动机最大能够加速至第一宇宙速度的四分之一左右，对于星内飞行绰绰有余。
由于当下飞行速度并没有多快，所以只能感受到轻微的压迫感。我瞄了一眼全息窗口，不难从繁琐的窗口里找到当前高度和速度——
位于海拔三千四百六十米，数值仍在不断上升；速度在五百三十米每秒上下浮动。
此刻我才发现，机体竖直向上飞行，而驾驶舱竟与地面平行！
这应该是气流滑轮设计，利用陀螺仪维持驾驶舱的平衡。
高度的上升逐渐停止，速度也慢慢降下来，整架机体正旋转方向，与地面恢复平行。驾驶舱外有很多与我们相同的机体，都上升到一定高度转变方向。樊埜静静的坐在驾驶座上闭口不语，就像面对着自己早已玩腻了的玩具，但这种平静，在此时亦可以理解为‘没有挂念的离去，所以不必悲伤或欣喜’。
我注意到全息投影上一枚红色的光点在频频闪烁，突然一声很干脆的男音响起：“距离目标二十点九八千米，垂直高度八十一米。是否自动导航？”
樊埜按动红点。
机体没有任何动静。我明白她否认了AI的请求。目标大概就是攻入浮光城的赛比尔机械吧。这种情况若是交给AI导航，那是多么愚蠢的做法啊。
周围的舰载机都没有动，他们全部面对同一个方向，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只等对手发起进攻。
她调出正前方的全息影像。
天空如同一面镜子般映照着海洋。而全息投影的正中央，一颗突兀的黑色圆点正在逐渐放大。这就是赛比尔机械吗？只有一艘？
我又想到衣鱼Coo城的灾难录像。
那一切都是一艘赛比尔机械所作吗？
难以置信。
却合乎情理。
以那种超前的科技发达程度，这应该不算什么。
我想问为什么不出动，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惘然攻击说不定是走向坟墓。
那颗黑色圆点越来越大了，这意味着他离我们越来越近。一道奇异的光芒从它身上闪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颜色，就像是燃烧的火焰上空那波纹状的东西，或许是被加热的空气。总之无论是什么都极有可能攻击性超强。
接下来的一幕使我目瞪口呆——那颗黑色的小圆点突然从空中消失，不带一点痕迹的，宛若蒸发一般！樊埜却对此没有任何的感慨，仅仅说了一个名词——
“高维隐蔽。”
四个字从她的嘴里吐出。
她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很快，但却在我的脑中回荡了很久很久，也可能是一瞬间被我放大了无数倍——高，维，隐，蔽。
这神奇的四个字，是人类无法达到的巅峰领域。从低维转移到高维这一举动，无与伦比的阐释了人类的弱小与无能……
这是赛比尔人对我们小小的一次蔑视：看吧，人类只配做脚下的蚂蚁！
第二次出现，原先的小黑点已经变大了许多，仿佛瞬间移动一样，真叫人惊叹不可思议。惊叹过后，转而想想自己——就要和这大家伙一决死战——倒不如说被它虐杀。
这时的赛比尔机械已经占据了近乎半个屏幕，我也得以看清他的构造——虽说是看清，但我没办法描述，并不是因为它太过于宏伟或庞大，而是它甚至于不能用人类所创造的任何形容词来描述——我只能说，就像有很多畸形怪异的黑色物质紧紧蜷缩成一团，黑压压的仿佛一窝蚂蚁，又不能静下心来仔细的看它的每一个部位——这种形状实在没办法让我心平气和。大体来说，就是一个‘烦躁和厌恶组成的球’。
哪怕它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樊埜和其他的驾驶员都没有发动机体，均在沉着冷静地看着它向我们驶来，犹如等待就义的战士。
可是距离它最近的一排导弹发射井都没有任何动静。
僵持持续了二十分钟。我的后背几乎已经湿透，白色的衬衫紧贴身体，皮肤的不适迅速向我袭来，同时还有蚁穴溃堤般的危机感渐渐充盈。
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赛比尔机械没有做出任何攻击，我根本不明白在这二十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它就已经开始从下端崩解，在远处看就像一团泥土被一双无形的手捏碎，泥土渣像下雨一样松松散散的洒了下来。
这怎么可能？
人类是没办法阻止赛比尔机械地进攻的！每一个看过衣鱼Coo城沦陷视频的人都会恐惧的将这句话印在心底！
怎么可能！
只凭借我们的力量，怎么可能？——难道有什么超自然的救兵吗？
我仿佛看到自己的双眼瞪得像玻璃珠，表情是那般惶恐——从赛比尔机械的威慑，张惶失措后，感到惊诧的竟是我们自己——人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