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导读
追求平等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共同要求，也是千百年来中国人民追求的梦想。但公平和效率始终是天平上的两个砝码，不让一部分人在富裕的道路上先行一步，效率就上不去；如果不注意让先富带动后富，解决好分配差距问题，将会引发不满甚至动荡，效率的基础也会受到动摇。出差的捷舟深夜接到电话：他当年所在的工厂发生了群体性事件。他急忙驱车赶到现场，老师傅、老工友拉着他倾诉：当年我们一砖一瓦、辛辛苦苦搞起来的工厂，怎么一个改制就成了个人的呢？现在，我们每月平均两千元左右，而老板坐着宝马、带着女秘、花天酒地。老板是捷舟儿时的伙伴，他不服气地辩解：你们那么能，当年为什么把工厂搞垮了？在你们眼里，我是天天享受，但是，跑生意需要交际，我不坐宝马、带女秘，谁看得起我？我是天天喝大酒、吃宴席，哪一顿不得喝一斤八两的，胃是我自己的，我不知道吗？冠心病、糖尿病最忌讳这些，我不懂吗？双方都觉委屈，赶来讨公道的农民意见更多。出面平息事态的政府领导，心中何尝没有委屈？
捷舟想：解决分配差距，是党中央高度关注的问题，已经进行了很多次讨论和酝酿。干脆！让大家把各自的怨气统统摆出来，在交流中相互了解，从而充分认识改革开放取得的巨大成就；进而看到，分配不公也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这办法产生了效果，紧张氛围很快缓和下来，大家心平气和地探讨改进分配的办法。共享改革发展成果的期望，使大家觉得明天更美好！
第六十七节忆故人曲折淘金史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捷舟惊醒。他披衣开门，古州金融委处长季由俭站在门前说：“叔，我爹是季述，我是来参加动员工作会的，刚才，古州程副市长打来电话，说刘剑超的机械厂可能要出大乱子，请您务必去一趟。”
“噢！由俭啊！屋里坐。我和你爹是穿开裆裤子长大的！”捷舟拉开门，让进人来，又有些不解地问：“程副市长怎么知道我跟剑超熟悉啊？”
“他爹叫程思遐，原来是古州的老中医。”季处长答道。
“噢，是程峰啊！当年，他从西北考上了大学，想不到现在是古州的副市长了。”捷舟感叹道。
“他现在很焦急，担心集聚的人多了，发生打砸抢烧，市里有责任，我们保险部门损失也就大了，我陪您赶紧去吧！”季处长匆匆去联系车辆。
望着季处长的背影，捷舟睡意全无，他想起了为之流过血汗的工厂，也想起了剑超，那也是个多灾多难的人啊！父亲被打成“右派”，他常年有病，被迫退学。“文化大革命”，刘汉卿被批斗，他也被当作走资派的狗崽子，赶到农村。一对孤寡母女收留了他，后来，他当了她们的上门女婿，结婚生子。妻子因病无钱治疗去世，他和年迈的岳母，拉扯着幼子，在艰辛中苦苦支撑。
捷舟难忘的，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大风雨之夜，中雨慢慢变成了暴雨，挟着狂风，倾盆而下。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刹那间，大地宛如白昼，一个浇得全身湿透的身影，趟过满地积水，来到一栋房前，急迫地敲击着大门。
“谁呀？”随着一声喊，宫义男敞开门，探头看了一眼。
“宫大哥，是我，剑超啊！”来人急促地喊。
“哼！原来是剑超呀！听说你在家投机倒把，大队正在抓你？部队可不是你们这类人的防空洞，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去坦白交代，争取政府从宽处理。”宫义男劝道。
剑超打了一愣，只好去敲甄玉望家的门。
甄玉望把他让进屋里，问明情况，叹了口气说：“广州的小计算器、电子表又多又便宜，而我们老家没有。买块上海表还得凭票，而且贵十几倍，按理说，你去长途贩卖，是给两地互通了有无，个人也得到点利益，不应该是坏事。但现在的政策是这么定的，我也没办法。本来应该留你住下，可是，现在组织正对我进行晋职考核，你又刚从宫义男那出来，如果他们知道你在我这里，影响可就大了。”
他想了想，拉开抽屉，拿出十元钱，不好意思地交给剑超：“你到街上找个旅店住下，先躲一躲，看看情况再说。”
剑超无奈地拿着钱出了门，这时风更大了，雨更疾了，瓢泼的雨水灌得人透不过气来，他不停地思索着：“没有介绍信，到哪里找旅店住啊！”
他抱着试试的心情，忐忑不安地敲响了捷舟家的房门。
捷舟开门看到是剑超，把他拉进屋，找出衣服来给他换上，又倒了一杯热水，让他坐下：“剑超大哥，你近来的事我有所耳闻，想不到今晚跑过来了。”
剑超惭愧地说：“捷舟啊，我也是没办法，家里穷得叮当响，孩子和他姥姥病得不轻，实在没钱治，只好拿个尼龙袋坐火车到广州，贩了两次计算器和电子表。没想到被公安局盯上了，要治我的投机倒把罪，派出所几次到我家里抓人，我只好跑出来了。”
“现在，政策是这样规定的，你不能怪队里和公社。但是，我觉得这个政策会改变的。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制定了改革开放的路线，提出逐步发展商品经济，发展商品经济就要流通。”捷舟宽慰着。
“哪能那么简单啊？社会主义的本质是公有制，不允许私有观念存在，前些年，宅旁地头种点芝麻、油菜之类的经济作物，都被当作资本主义的尾巴割掉，跑那么远去贩电子表，一块能赚三四元，恐怕轻饶不了我。”剑超恐慌地说。
“不会的，我觉得党的政策肯定要变。近两年，我研究了中国和西方发达国家经济发展的规律，感到在经济发展中，能否正确处理计划和市场的关系，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我们的计划经济，是学习苏联的经验，它是针对资本主义生产的无政府状态容易造成周期性经济危机提出的，是正确的。但是，计划经济需要人们有很高的觉悟、国家有很高的管理能力，当前，无论人们的思想状况还是国家的管理能力，都还达不到这个水平，因此，必须把两者结合起来，根据国家不同的现实情况，确定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西方也曾把计划看成是社会主义本质的东西，只承认市场，否定计划。但是，生产无政府状态造成的周期性经济危机，特别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那场令他们面临穷途末路的经济大萧条，迫使罗斯福等资产阶级有识之士学习社会主义的经验，进行政府干预，也就是适当地搞计划。这个措施，对挽救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起了重要的作用。这说明，计划和市场不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根本属性，两者都可以用。我们党能制定出改革开放这样英明的决策，肯定很快会触及这个敏感问题，发展市场。”捷舟耐心地分析、劝导着。
听着听着，剑超的眉头慢慢舒展了：“那得到什么时候啊？我在外面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我想时间不会太久，你在我这住几天，无非吃饭加个碗、加双筷子。如果在家闷了，出去转一转，但是，早晨起来你要早出去，晚上要晚回来，尽量别让人看到。”捷舟叮咛一番，就安排他休息。
剑超瞟了一眼房间，只有八九平米大，一张床把屋里塞得满满的，小女儿正在床上睡觉，爱人忙着在墙角烧水，能住到哪里啊？剑超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是出去找地方住吧！”
“那咋成？住旅馆要介绍信，再说房费也高，负担得起吗？现在天又不冷，在地上铺个凉席，怎么将就不了十天半月的？”捷舟说。
“就这么办！”捷舟爱人说着，已从床上抽下凉席，铺在地上，剑超只好住了下来。
白天，剑超在家里待不住，天天一大早就跑出去，很晚才回来。一天夜里，他兴奋地告诉捷舟：“改革开放了，我发现这投机倒把的事怎么也禁不住，在市东郊的马集镇，出现了个很大的布匹交易市场，人们悄悄在那里买布卖布，听说有人一天赚不少钱呢！”
捷舟看着他那跃跃欲试的样子，鼓励他说：“你也可以贩它一把嘛！”
“一车布要五千多元呢！我哪有这个本钱啊。”剑超叹着气。
“我一个月九十来块钱，刚够一家四口生活，还得给老家寄一点，也爱莫能助。”捷舟无奈地摊开了双手。
“当、当、当”，有人敲门，捷舟让剑超藏到屋门后，拉开了门，宣传干事靳宝柳一步跨进屋内，气喘吁吁地告诉捷舟：“科长，你让我了解党对长途贩运的政策会不会有变化？我有个同学，在上级政策研究室工作，刚刚来电话说，有个长途贩运不算投机倒把的调研材料，首长们已经批示，中央很快就会作出明确规定。”说罢，匆匆而去。
捷舟兴奋地把剑超叫出来：“看来，用不了几天，就会有新政策了。你说的市场在哪儿？有空时，我也跟你去看一看。”
这个市场属于集市性质，三天一个大集，布匹是一个产棉区卖了计划棉后，利用多产的棉花，自己办厂纺织的，买布的都是来自各地缺棉缺布地区的商贩。
转过几次后，捷舟看出了门道。一天，他对剑超说：“明天又是逢集的日子，你今天晚上到马集镇的小旅馆调查一下，来买布的人有多少？”
第二天是个周末，一大早，捷舟来到马集镇，剑超告诉他：“昨天从远处来买布住店的人很多，有一百六十八位呢！”
“好，我今天让你赚一把。”捷舟有点神秘地对他说。
“别开玩笑了，我哪有钱啊？”剑超叹息着。
“不用钱，等会儿你看。”捷舟鼓励他。
这时，卖布的人拉着一辆辆的车子涌向集市，他们边走边打听行情。“听说上一集的布卖得很便宜，因为卖的人多、买的人太少。”卖布的队伍里有人嚷嚷着。
“看来价格高不了。”不少人在呼应着。
“布价不会高”的议论在卖布的人群中蔓延。
太阳刚刚露头，旅店里买布的人还没起床，集市上已停了几辆卖布的车，后面的车辆还在断断续续地往这里赶。
捷舟拉着剑超，挑选了两辆布色比较好的车，和他们砍起价来：“上一集的价格一尺还到不了三角钱，好多人拉的布没卖出去，今天价也高不了。”捷舟帮着剑超说话。
“我这可是好布啊！有一集曾卖到六角多一尺呢。”卖布人也在讨价还价。
“六角一尺是很少有的事。”几位街道上的行路人不由自主地喊着。
几经周旋，终于以每尺三角成交。捷舟说：“好吧，就把这两车布拉到饭馆门前，停会，我们的车过来，再搬上去。你们这么早赶来，肯定还没吃饭，成一次交，就是一次缘分，剑超啊，你就请人家吃顿饭吧，我来作陪。”
捷舟拉着一头雾水的剑超，把两个卖布人请进了饭店，洗漱、喝茶，个把时辰后，店家才慢腾腾地拿来酒、端上了菜，捷舟不停地劝着两人喝起来。两位布商也是性格豪爽之人，一看买家这么大方，也推杯交盏谈起了交情，谈得投机，酒也喝得晕晕乎乎的，不知不觉日头偏西。
捷舟悄悄对剑超耳语了几句：“现在外面的布价肯定涨了，我陪客人，你出去把那两车布卖掉，赚回的就是你将来的本钱。”
剑超迟疑地走到街上，看到果然卖布的人已经很少，买布的人还有很多，布价一下子提了上去，有些远道来的商贩，觉得这么远跑一趟，买不到货太不合算，不少人围到了剑超那两车布旁问道：“老哥，你这是卖的还是买的？”
剑超灵机一动：“我是卖的，但是今天不卖了，因为价格还没到最高点。”又有几个人马上围过来：“现在已是五角六一尺了，不可能再高了。”
“还会高的。”剑超不紧不慢地坚持着。
“这样吧，我六角钱一尺买你的，我相信，不会再高过这个价了。”一个布商抢上来说。
剑超还是没开口，布商掐着指头给剑超算起了账：“老哥，说实话，这布贩到我们那里，一尺最高也就是卖八角钱，刨去路费、食宿费，我也赚不了多少，就这样成交吧？”
看到他那急不可耐的样子，剑超故意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说：“那就照顾你一下吧。”他们赶忙交钱、搬布……
眼看市场上的布都卖光了，还有一些买布的商贩悻悻地说：“上一集，听说这里的布便宜，才大老远赶来的，没想到连高价布都没买上，白白地赔了路费、食宿费、租车费，这点本钱起码又得被压十几天。”
剑超高兴地拿着钱回到饭馆说道：“两位老哥，今天喝得差不多了吧，布我已运走，现在该给你们交钱了。”说着，他把钱交到两个人的面前，请他们点一点。
喝得醉熏熏的两位卖布人，舌头有点僵硬地说：“老哥，交你们这两位朋友值得，钱就不用数了，你们不会骗我，以后咱们就成为交易伙伴，可以省掉好多在市场上待价而沽的麻烦。”
两位卖布人走后，剑超向捷舟伸了伸舌头说：“我懂得赚钱的规律了，今天可是把本钱赚下了。”从此，他每集都来，手里的钱越赚越多。
剑超躲在捷舟家卖布赚钱的事，慢慢传了开来。宫义男非常生气，他义正辞严地质问捷舟：“你身为革命军人、领导干部，怎么能窝藏投机倒把分子呢？”
“义男，我们家乡，现在人口比过去多了一倍，耕地比过去减少，没什么经济作物，老百姓买点油盐都很困难。剑超是我们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现在他父亲还没有平反，年迈的岳母和孩子都有病，他不出来赚点，家里怎么过？”捷舟耐心地劝解道。
“那也不行，这是我们国家制度不允许的事。”宫义男严厉地反驳道。
“政策是这样规定的，听说正准备改，现在好多人都在做。改革开放了，总得让群众生活过得好一点吧。”捷舟还是不服输。
宫义男气愤地把这件事反映给了党委，机关顿时闲话四起，有反对的，有觉得不宜大惊小怪的。华政委和丁司令商量，把这件事列入后天的党委会，集体研究解决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