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生活世界的开阔,人的脚步也变得匆忙起来。似乎是有太多的地方需要抵达,其实都是为了尽快地离开。离开,离开,直至永远不再回来,似乎就是我们到某个地方去的终极目的。我们很难在一种事物面前停下来,在一个人面前停下来,像达摩面壁一样久久地凝视和触摸,把感官的知觉转换成心灵的领会。在这燥热的季节里,到处都是迷乱的眼睛,到处都是恍惚的眼神,到处都是没有焦点的镜头,真实因此模糊不清,被视而不被见。
认识火炎的时间已不算短,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他的生活一直都在变动之中,他脚下的土地有点像一条船。通过一条浮动的船去阅读大海,是最好不过的想法,但这需要勇气、毅力和海一样澎湃的胸怀。近些年,与火炎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每次见面都有一种在岸上遇见水手的感觉。行走和波动的生活没有让他的神情变得恍惚,他仍然能够保持心力的专注,把自己眼睛里的萤火聚集到一个地方,聚集到一些人身上,尽管这个地方是无数目光失明的所在,尽管这些人的生存别人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对于漠视和无视的眼睛,事物从来子虚乌有。
能不能把目光聚集起来是一个问题,把目光聚集在什么地方也是一个问题。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火炎曾经多次孤身深入海南岛腹地,来到位于雅加大山脉深处的黎族村寨。透过摄影机镜头,他用深情的眼睛凝视着一个古老的生命群落,记录他们生活的原貌,记录他们的喜怒哀乐和生老病死,记录迷失在这个寂静山麓里的时间——一个无可挽回的流程,一些奇特和微妙的旋涡。他以旁观者的姿态,成为这个远离全球化时代都市文明的村落历史的见证者,见证行将消亡的生命形态和生活方式。以一种比语言更直接也更可靠的语言告诉我们,人性可以有多种开展和幻化的可能,人生可以有多种想象幸福的方式,从而增进我们对自身属类的理解和悟性。
地球上的物种正在以人们来不及登记的速度消亡。以发展和进步的名义,人类文明的形态、人类生活的方式也在加速度地消减,不断地趋向于同质和单一。火炎记录的那些村落的生活也已经在这个方向上运行,他镜头里的村庄有的已经搬迁,有的也在搬迁的计划之中(这当然是出自生态方面的考虑),他镜头里的人有的从小孩变成了大人,有的大人则不小心把自己丢失,活着的人行为方式和面目表情也正在改变着,让人看了感慨万千。正是这种谁都不能喊停的迁流,使火炎十年间记录的影像越来越显示出它的重要。他为一个民族建立了生活的档案,留下了珍贵的记忆遗产;也为人们研究和了解这个民族的社会和历史,提供了难再获取的线索。我想,仅凭这一点,就足以慰藉火炎多年来的苦心孤诣。虽然,作为一个闯入者,他受制于某种外在的条件,还不能完整地实现自己的全部想法。
在漂浮不定的甲板上站稳脚跟,以一种从容的姿态作业,是水手的基本要求。摆在面前的这册厚厚的摄影集,符合我对水手的期待与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