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春归何处
1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是关于雪的文字，是冬天里最美丽迷人的风景。这样的风景，让人忽然想起那个早已经远去的季节。
那样的一个季节，早已经远去了，春天正在翩翩来临。
可是，一场春风来了，又一场春风来了，所有关于春的风景却迟迟不见动静。
还没有一片真真正正的叶，还没有一树蓬蓬勃勃的花。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注定，这是一个不太像样的春天。
北国的春天，就是这样，来得晚，去得早，一闪而过，仿佛不是一个季节，只是你记忆里的某一个片段。
可是，就是这样的片段，却足以让多少人翘首以待，惶惶恐恐，只怕耽误了一丝一毫的春光春色。
“一寸光阴一寸金。”这是一句最有用的话，也是一句最无用的话，让你因此警醒，最后却又让你空留叹息。
岁岁年年，一个又一个春天，匆匆来了，匆匆走了，除了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除了那些似有似无的期待或者憧憬，我们仿佛什么也没有留住。
每逢春天来临的时候，除了那些油然而生的欣喜，我们体会更多的，是一种乍暖还寒般的徘徊与落寞。
如花的年纪里，我们懵懂无知，找不到春天的诗意。过了如花的年纪，我们却又忘不掉那年的自己。
2
冷冷暖暖，躲躲闪闪，风风雨雨，春光乍现。
这就是北国之春的风格和味道，欲露还藏，欲说还休。酣畅淋漓，轰轰烈烈，醉人心扉的春，不知已经久违了多少个季节。
是的，还没有一片真正属于春天的叶，那些高高矮矮的灌木，经年不凋，四季常绿，可是，它们的存在与春天无关。它们的绿色，不是春天来临的象征，它们的绿色，属于四季里的每一个季节。
可是，无论如何，就在那些丛丛簇簇、层层叠叠的绿意的掩映之中，终于有一树一树的枝丫上绽出了朵朵粉红的花。虽然，它们斑斑点点，还没有到烂漫如云的时候，远看仿佛浅浅淡淡的一抹，近看依然零零落落。
就在那一抹粉红花色的包围里，忽然有一株树开满了别样的花，洁白如玉，素颜如雪。偌大的一块地方，这样别致的树，就安排了一棵，不知是谁匠心独运，还是偶尔为之。
无疑，这一株花开如雪的树，就成了这里的主角，名正言顺，毫无悬念。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多少次看到它们，却未曾注意它们，也未曾知道它们的名字，只知道过不了多久，等到花落叶茂，春深似海，它们就会再也不见，它们的周围，只见一片绿色的海洋。
春天的宠物，只能是花，这是属于它们的季节，这是它们永远的约定。
无论开得早晚，只要用心，都会迎来自己的春天。
3
“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在我的记忆里，最能够传达春的气息的，不是那些花，应该是那一棵或者一排临岸而立的柳树。
记忆中的那些老柳，仿佛永远那样的婆娑和柔软，每年的第一缕春风一来，细细长长的枝条上就会绽出黄黄绿绿的嫩芽，然后和那些黝黑粗大的树干相映成趣。从远处看，这是一幅妙极了的写意图，永远是北国的春天里最打动人心的风景。
可是，现在这样美丽的春天很少见到了，那些柳树没有了，那样的风景也就永远长在了记忆里。
春去春又来，花谢花又开。今天的北国的原野，林林总总，多是一种白杨树。高高大大的树干上，那些粗粗细细的枝丫，疏疏密密，兀自在空中挺立着，就在那些枝条最柔软的地方，正挂满了更加柔软蓬松的“毛毛虫”。
从来不知道，这些“毛毛虫”是不是白杨树的花，只是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它们早已经凝固成了春天里一道别致的风情。再过些日子，又一阵更加温暖的风来，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就会伴着淡淡的清香，扑簌簌落下来，也让你走过的时候，亲密接触来自它们的湿润和柔软。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季节的转换，不因贫富贵贱，不因老幼强弱，没有一种力量，能够抵挡住这种力量。
同样，也永远不会有一种失去，能够找得回这种失去。
春风自恨无情水，吹得东流竟日西。
春归何处？如是而已。
002 浅草如春，往事如云
1
雨水，惊蛰，都是属于春天的日子。一个，又一个节气，它们渐渐远去的时候，春天却越来越近了。
春雨贵如油。无论下多下少，只要是春天的雨，都是让人欣喜的；有暖暖的润，还会有凉凉的冷。雨丝儿大多不会太大，也不会太急，先是打在了你的脸上，然后又淋在了你的心里。
似乎，那些春雨绵绵的日子，很久都遇不到了。每年的这个季节，那些雨都仿佛来得不容易，走得却潇洒，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拖泥带水或者缠缠绵绵。有时，刚开了头，就要匆匆忙忙地收场，只留给你遗憾，也会因此留给你期待。
如果你一早起来，忽然看到地是湿的，树是湿的，就应该知道昨夜落雨了。它来得如此静，没有让你知道，没有惊扰你的梦，只在你醒来的时候，让你看到它们来临的痕迹。就如一夜浪漫欢爱，伊人静静离去，就如曾经把握的那只手，至今余香袅袅。
也许，即使在最最低洼的地方，你也找不到斑斑点点的雨水，取而代之的，是洋洋洒洒的一片太阳的光辉。接着，一定会传来鸟的叫声，宛转悠扬，透着某种急躁或者傲慢得意。
一切来得不可避免，一切如此顺其自然。更多更浓的阳光重又漫了过来，逆着那些光线的方向，在你的视野几乎看不到的地方，隐隐约约着的，是一片弥弥漫漫的浮动着的雾，像极了月夜里的那一方荷塘，也像极了山南水北的那一道轻轻浅浅的草。
这些淡雅而艳丽的景致，一定还不是真正的春天的标志。似乎，一切还未完全醒来；或者，一切，正在醒来。
2
所有的落叶树，还是只有光秃秃的枝条在初春的风里突兀着，或者又一阵风来，摇头晃脑，花枝乱颤。
可是，没有花，几乎所有的花都还没有绽放，无论空中，还是地下，见不到一瓣花的影子。
东方，是一棵梧桐，西方，是一棵石榴。一高一矮，一个简约至极，一个疏密有度。它们就那样彼此对峙着，连一片叶也没有，只让人怀疑不久之后的日子里，怎么会有一树绚烂的花开出来。
可是，如果你还能看到一株柳树，或者有幸找得到几株或者几十株，就会发现春色早已经染绿了那些细长柔软的枝条，就在它们的立足之处，星星点点的春草的新芽，正在干枯的草丛之中顽强地蔓延开来。
“草色遥看近却无。”实在是一句妙极了的文字，轻描淡写，却总让人难以忘记，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描摹和写真。
一切都刚刚好，没有丝毫的做作和装扮，所有的一切，都是季节的力量和选择，都是轮回的顺序和催化，都是玉汝于成，都是自然天成。
其实，最能够表达春的柔软和欣喜的，也许就应该是那些草，不经意间，春风一来，雨水一来，它们尖尖嫩嫩的叶子就努力钻出了地面，然后在太阳的光辉里静默着。
是浅草如春，还是春如浅草？
3
所有的诗情画意，所有的浪漫期待，正如那些轻轻浅浅的草，先是惹了你的眼，然后入了你的心。
那些青草的气息，仿佛源自于我们遥远的童年岁月，又仿佛来自于我们内心深处的某种记忆。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这样的岁月，这样的记忆，这样的季节里，真正打动我们的，也许不再是那些姹紫嫣红，而是那些似有如无，在烂漫春光里升腾着的香草的气息。
初春的日子，比不得深秋，可以有深而蓝的天，有多而厚的云。现在，你头顶上的天空，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淡而雅的静，宛如一颗平实寡淡的心，既不深沉，也不烂漫。
它只在上面静静地看着，只等着人间真正的春暖花开；只等着春暖花开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再一次进入某种泼辣辣的轮回。
或者，偶尔，只是偶尔，初春的天空里，也会来一点云，一如那些阳光里的草，似有似无，亦远亦近。轻轻地来，轻轻地走，从不会因为什么，也不会和谁打打招呼，一如我们心头某些更加遥远的往事，寡淡和平，不蔓不枝；忽然来了，忽然走了，不需要任何理由或者提醒。
春天来到的时候，每一个日子都应该是一个好天气，每一个好天气，都会有一种好心情。
浅草如春，往事如云，就是这样的感觉。
如是而已。
003 华年似水，春雪如花
这一场雪，来得如此突然，也如此的神秘，就如所有的季节，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就如所有季节里的某种风景，如此的自然熨帖，也如此的动心惊艳。
只在一夜之间，所有的裸露，只显现着一种形状和态势，所有的色彩，就只剩下了一种基调和情状。
春天里的这第一场雪，来得更安静，更柔，更润，更温暖。
没有了冬的寒冷与肆虐，没有了冰的硬度和坚挺，没有了雨的嘈杂和狼狈。
她来得如此干净和乖巧，一定在某个季节之内，却又仿佛在某种风景之外，绝不想讨谁喜爱或者惹人注目，只是素颜朝天，用心完成某种呈现和装扮。
也不再莽撞和匆忙，一定是某种惹眼的风景，也同样静默成一种淡定的性情。不再是一个美丽的梦，曾经遥远的召唤就在你的眼前。
没有任何的邀约或者阻挡，该来的时候就来了，不会早一步，也不会晚一步。
没有任何的挽留或者致意，该走的时候就走，不留一丝一毫的遗憾或者踪影。
除了还在轻轻巧巧摇摇落落的雪花，唯一灵动自由的，是那些鸟，在那些玉树琼枝之上，鸣叫着；或者，在那一线悬空的横索之上静默着，一动不动。
此情此景，没有惊喜，没有赞叹，仿佛一种承诺和默许，就这样浸满了你的心底，无拘无束，毫无遮拦。一如还未远去的只属于一个季节的彻骨的寒意，一如正在来临的只属于又一个季节的沁人的气息。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是岑参的诗句，这应该是关于雪花最美丽的文字。可是，也许我们不知道，这位边塞诗人此时绝不是在咏叹雪花的诗意，他更多关注的，应该是塞外的寒冷和戍边将士归家的思念。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我们只是记住了那一句流传千古的美文，有意无意间，却忽略了那些本来的意义。
“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就如这场迷人的春雪，带来的是美景，带走的，却是年华。也正如李商隐的那一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人生苦短，年华易逝，冬去春来，还会有多少朵美丽的雪花等着我们呢？
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鸿雁北。
这是《月令》里关于立春的文字。当然，现在还不真正是花开花落的日子，但注定用不了多久，真正的春天就到了。
注定，今晚，雪后的夜一定会更安静，或者，如果运气好，静默着的雪夜里，月光也会来光顾吧。
004 冬之雪，冬之月
1
小雪，大雪；小寒，大寒。
一个个节气，次第来到，又陆续离开；每一个日子，都是冬天。
经年不见的寒冷，数年未见的雪花。
这是真正属于冬的味道，是真正能够与寒冬相对称的风景。
一段段节气，次第来到，又陆续远去，每一个日子，都是在和这个季节告别。
曾经的风景，如此的寒冷，冷得直要透入骨髓；曾经的寒冷，如此的美丽，直要让人叹为观止。
曾经的美丽，如此让你留恋，直要你寻寻觅觅，到处找寻那些曾经的影子。
2
皑皑积雪，几近于消融殆尽，只在不太惹人注意的地方，还可以隐约见得到它们日渐萎缩的样子。
例如，不见阳光的干涸的桥下，例如，终年不见阳光的那一排红瓦顶的背面，例如，那一片被一幢高楼永远遮挡的荒凉的空地。
就在那一片空旷寂寞的地方，早先被人堆起的雪人尽管还立在原处，却也只剩一具无形无状的残骸，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生机与可爱。
所有阳光能够照顾到的地方，都几乎不见了雪的丽影。所有阳光照顾不到的地方，也只剩下某种斑斑点点的痕迹，只留给人回忆那些曾经拥有的欢畅或者忧郁的记忆。
树上曾有的雪花的装扮，是早已经不见了。因为它们的得天独厚，可以尽情享用宝贵的阳光和自由来往的风。它们因此展露出了铮铮突兀的条干和风姿，那里，又重新成为鸟们的领地。
那一株梧桐，树梢满是去年秋天留下来的果实，它们在高空摇曳着，沉重而且动感。就是这些经冬傲雪，沉默不语的小东西，春风一来，就会开出漫天绯红蓬勃的花来。
3
没有了雪的映照和烘托，接下来的夜晚也就仿佛温暖了许多。再一次见到月的时候，就是在这样一个晴朗宜人的夜。
很不规则的下弦月，陷在了灰蓝而深邃的夜幕里，仿佛轻描淡写，却又仿佛惊心醒目，分明是一块月，却又太像一片云，被人随意描画在了暮冬时节的空气里。
雪没有了，风没有了，那一片月就显得轻盈泽润而且明亮，可是也就孤单寂寞了许多，宁静而淡的光，从纷乱光秃的树枝间漏下来，在地上却找不到一丝一缕月的影子。
依然有些寒意，夜，忽然出奇的静。月色和夜色肆意交织着，仿佛再也不能够分出哪是月之光，哪是夜之影，似雪而非雪，似雾而非雾；可是又绝不模糊，也绝不纠缠，让你油然而生一种敬意，又陡然而生一份虔诚。
这月来了，下月走了，来来去去，无论见与不见，她一定都在那里。下月走了，那月来了，圆圆缺缺，所有的满足或者遗憾，都不过是我们心中的某种感觉。
4
木落山高，水廋山寒，一点红炉雪。
冬之雪，冬之月，一定各有各的妙处，但，最好能够一起来。
也许，这样，才是曾经的冬天的印象和味道。
005 冬之日，冬之夜
注定，这是一个数年不见的寒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