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君揉了揉眼,四周依旧一派金碧辉煌。那壕气冲天的明黄色,几乎让她以为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死了的。飞机失事,她亲眼看着自己撞上一栋高楼,这会儿别说活命,怕是连渣渣都没剩下。
那么问题来了——这是哪里?
瞅这地方……天堂?她平素没少干坏事儿。地狱?也不像。
爬起身,浣君拍了拍身上浮灰——得找个人问问。走了约莫半盏茶时间,浣君心道不对。
怎的越走越荒凉?一路上别说人影,便是鬼影也半个没见着。方才还是亭台楼阁、高楼林立,现下却只能看见一片荒地。唯一的景致,大约是数十丈之外的一条河。
走了这一会,浣君觉着有些闷热。见着那河,便要过去,心道取些水来洗把脸也好。
尚未走近,浣君愣了。不是因为河上的桥、不是因为桥畔石碑上的“忘川”二字,更不是因为碑旁坐着的老太太以及她面前一口大锅,而是……她分明听到了吼叫声。老人的、小孩的……其声之恐怖,并不亚于洪水猛兽!而那座桥,竟将那河水劈开,分为两半。一半清冽,另一半……却说不上是河水。
——那分明是血。
远在一丈开外,浣君便可闻见那河传来的阵阵腐臭。
那么,那老太太,莫不是孟婆?
浣君连忙回头。哪里还能找到来时的路?一眼望去,一片黄土。无奈之下,只得向那桥走去。
……
“姑娘,喝汤!”
孟……婆……汤……!
浣君硬扯出三分笑意,“婆婆,这汤不喝成不?”
那孟婆闻言霎时变了脸色,“自然可以的,只要……姑娘同他们一样!”
顺着孟婆所指的方向,浣君望去——正是那血色忘川!
顿感虎躯一震,浣君立刻转了口风,“喝喝喝……不就是一碗汤么?像爷这般天真纯善关爱他人的绝世好女子……”眼见孟婆的森冷目光向她瞥来,浣君转口道:“赫赫赫赫,爷只是开个玩笑!这年头在外打工的都不容易……何况您这一把年纪……”
说着便伸手去接汤。
“等等……卧槽!不是说孟婆汤么?汤!就这也叫汤?和白开水一样,看上去就没胃口……”
“怎么,姑娘不想喝?”
“喝喝喝!哎我说孟婆,咱俩好歹也算打过照面的人了,倒是给小爷加点盐啊!没有盐辣椒油也是好的。啊对了,不要香菜、不要葱……”话未说完,只见某物呈抛物线状,直直被踹进了忘川!
“花——!”
……
浓郁的血腥味,胃里一阵翻滚。紧接着,便是深深的惧意。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她开始明白,方才听到的吼叫声,是从何而来。这忘川之水,似能将人逼入魔道!
浣君倒吸一口冷气。她看到那些被她杀死的人,此刻一个个血淋淋地站在她面前。有断了手脚的、有面目全非的。更有甚者,身首异处。碗大的窟窿,还在不停地往外淌血,那头颅却还在“咯咯”地笑。
她看到了他。所谓的老大,因为她饿到脱力偷吃了一个饭团就将她打到半死的男人。
她看到……最后一次任务成功,她开着对方的私人飞机返航,却因为偶遇风暴多绕了几十公里路导致机油不足,机毁人亡。她看到自己驾驶的飞机撞上耸立着的大厦,霎时间迸射四散的火花,仿佛还能感受到火焰灼烧的疼痛感……
最终,她看见一片梅花林,看见一名男子,毫无生气地躺在一女子怀中,容颜绝美,却是面色惨白。她想看清他的脸,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她看见那女子哭得悲恸,她竟也感同身受!
浣君苦笑。她道这忘川之水血腥之气扑鼻,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或者这人世间,真有因果报应一说,她这一生造的杀孽太多,此番入了这忘川,想必再没出路。各种景象反反复复在她眼前闪现,唯一不变的,是痛彻心扉……
恍惚之间,浣君听到有人唤她,“浣儿,小爷可算等到你……”
恍惚之间,一缕海棠清香萦绕周身。
将女子搂入怀中,男子缓缓睁开眼。狭长的凤眸,好似带着点点笑意。
一手搂着浣君,一手负在身后,男子道:“如今千年已过,孟婆可还记得当年的约定?”
孟婆放下手中碗瓢,未曾抬头,“老婆子这不是将她送来了么?”
凤眸微眯,泠渊道:“呵……你该知道爷向来没什么耐心!”
对于泠渊话语中的威胁,孟婆丝毫不以为意,“是时候了!看,彼岸花,开了!”
彼岸花,开了!
一千年的时光太过漫长,漫长到他忘了当年的许诺,是他等她,抑或是她等他?他记不得了,但他还隐约记着,彼岸花开之时,便是他们重逢之日!
彼岸花开,再续前缘!
这几乎是整个地府众所周知的传说,却从来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不是传说。因为……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其实从未开过!
彼岸花,花开似血——并非似血,而是真真正正的以血为生,灌溉千年,方能开花!故而,彼岸花无半点香气,有的,是淡淡的血腥味。
听闻这些的时候,泠渊只是微皱了眉。在忘川河中的数十万个日日夜夜,没有片刻安宁。稍不留神,便会被其中怨魂抓伤。纵然他万分小心,依旧免不了诸多小伤。事实上,这皮囊如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若说他以鲜血灌溉这彼岸花千年,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而正因为如此,从来没有人能在忘川中渡过千年,也就造成了世人听说的各个版本关于彼岸花的传说。
彼岸花,果真是开了。
扶桑兄,你见到了么?
你……可会后悔,当年再入轮回?
莫扶桑曾言,只要是他想要的,便会去寻、去夺。是以他宁愿入茫茫俗世寻找,也不愿无谓等待。
毕竟,那样的等待太让人心焦。
可……入了轮回,又怎么记得她呢?
他好似说过要等她的,便也一直等着。
好在,他期盼了千年的日子,终于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