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回神,抹了一把那不争气的眼泪,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些往事来。”
连云澈不知何时已收了他那标志性的温柔笑意,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看着一块搓衣板就会落泪却又很快走出阴影的我,有些诧异,也有些淡淡的心疼。那种东西他曾在一个远房亲戚家见过,也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想起我和妈妈以前也只是最普通不过平民也该是没有少吃苦,见我如今虽身在富贵乡中多年却没有迷失本性,会如此感性的追忆往昔苦涩,不禁有些欣赏起来。
“哥,那个板子可以送给我吗?我想带回去做个纪念。”因为他的这份礼合了我的胃口,所以我异常乖巧的唤萧昱“哥”。
“恩。”萧昱点头,依旧是酷酷的。
“谢谢!我一定会很好的珍藏它的。”我信誓旦旦的说。
“先别谢的太早,在给你之前,它还有个使命要完成。”萧昱嘴角微微挑起,扫了那东西一眼,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我,说。
我心中警铃大作,才忆起萧昱到现在还没找我算账,战战兢兢的看着他,猛然想起这东西的另一个用处!
“知道该怎么做了?是自己过去,还是我‘亲自’送你过去?”萧昱的眼何其毒辣,一眼就看出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戏谑威胁如滚滚潮水朝我袭来。
“都不要!”我抬起头,坚定无畏对上他的眼。我可以接受他的体罚,但不能接受这么老掉牙的体罚!这不是面子问题,是尊严!
“哦?你倒是说个理由,是死不知悔改还是压根儿就不认为自己错?”萧昱慢慢起身,两手插着口袋踱步至那块现在称得上是准凶器的搓衣板前,拖鞋有一下没一下的踩着上面凹凸的沟壑。
米阳三人都是出自豪门,不知道这东西还有一个惨无人道的用途,自然是不明白我们之间的这番对峙是为何,更是插不上嘴,只得先看情况再决定怎么拔刀相助。
“理由就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膝下有铂金!”想让我跪,没门!跪搓衣板?死都不从!
“噗……咳咳……”正喝茶解渴的米阳冷不丁让我这豪言壮语给雷的呛了去,狼狈的抽着抽纸猛擦着那喷在身上的水渍。
“女儿膝下有铂金?”此刻,萧昱已真个人都踩在了板子上,双手依旧插袋,眉目如刀,眸光似戟,声若冰箭,“我倒看看,没有那一百万,你能揣着这铂金到牢里吃多少年清高的牢饭。”
“你卑鄙无耻!只会用一招阴我!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千算万算,到头来还是棋差一招,被萧昱牵着鼻子走,还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下跪,我要再好声好气的讨好我就不是林越!
“理屈词穷,还高材生。他们,难道不是你林大小姐请来的么?”
“你!”我理亏,米阳确实是我死乞赖脸请来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竟然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萧先生……”连云澈见此剑拔弩张我又处于下风,想要出面劝架,却只换来了萧昱一点面子都不给的“闭嘴”两字。
“砸店,欺警,敲诈,勒索,还天真的想以自残来博取我的怜悯,做梦!他不管,我来管!你今天跪也得跪,不跪也得跪!”萧昱酝酿了几天几夜一直从医院忍到方宅的怒气终于爆发,如火山喷发一般,岩浆不必多,只要温度够高,将能轻易杀死流经的一切生灵。
“我不跪,不跪,就不跪!你就算打死我也不跪!萧昱,你可以打我骂我,却不能用这种方式来践踏我的尊严,你叫我以后怎么做人!”这些年来,萧昱虽然对我不冷不热的,却从来没对我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现在他一发狠就是这么的严厉,我又怒又怕,鼻头一酸就哭了起来。
他,现在脚底下踩得哪是搓衣板,根本就是我那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尊严!
“萧先生,丫头她……”
“闭嘴!我的家务事还轮不上你插嘴!坐得住的就坐着,坐不住的大门敞开请自便!”
“萧昱,你凶他们干什么!有什么尽管冲我来,他们不是你的‘家人’,还轮不到你大吼大叫!”连云澈和米阳先后被萧昱无声的甩了巴掌,见此,我的犟脾气马上上来,也管不得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冲到萧昱跟前义无反顾的和他抗上。
萧昱冷笑,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我说过,我不怕他打我骂我,就怕他时不时玩他炉火纯青的心理战术。
他这笑,一瞬间就将我的气势给打压到地下河,不见踪影。
只见他迈开修长的脚步,将挡道的我撞开到一边,像一个王者一样走回他的宝座,散发着一身王者之气优雅坐下。
而后,他从前方那架钢化玻璃茶几的下层抽出一笔和一叠小小的似账本的东西,唰唰唰洋洋洒洒挥斥方遒,怒甩几上。
“这一百万,可以给你。但是,林越,你必须为你做过的事负责。你口口声声说我可以打你骂你,唯独不能践踏你的尊严。可是,林越,当我真的打你骂你的时候,你又会真的没有半分怨言?尊严?你懂什么事尊严么?不懂,你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才是一个人的尊严!说白了,你林越就是一个只抱着面子当尊严的虚荣懦夫!当你砸店欺警敲诈勒索的时候,你又将你那尊贵的尊严置于何地!尊严,不是你的膝盖,而是你的脊梁!挺直摇杆笑傲一切看不起你人的脊梁!现在的你,跪下了也照样可以挺直你的脊梁反思!如果你不跪,死不悔改,恬不知耻,厚脸皮的宁愿折腰屈膝求生,这于我何干!不过是萧家多了一个挺不直腰杆的人!”
语毕,摔笔,那一声清脆的“哐当”久久不曾退去,一如萧昱这一番怒极的训斥狠狠敲击着我的心房,一字一句都砸在我心中最灰暗的角落,逼得我正视我那被世俗了的虚荣与一直都不敢面对的深度黑暗。
曾经,我一直以自己是出淤泥而不染自居,现在,我才知原来,我比那些知道自己是糟糠的淤泥还不如!因为他们的黑是光明正大的,而我的暗则被我的虚伪一层层埋藏在心灵最深处。当萧昱毫不留情的将它们残忍的揪出之时,我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它们竟然已经被染成了这么的黑。
疼的,萧昱这般的生拉硬拽将它们从灰暗的海底揪出曝于天日,无论是他的生拉硬拽还是天日的灼烧,都是疼彻骨的。
但,我服了,彻底服了。
跪下,似乎也不是难的,因为我再不觉得屈辱,而是将这当成了救赎。
“丫头,你……”
“米阳。”连云澈拉住欲上前将我拉起的米阳,瞟了一眼义无反顾跪上搓衣板的我,听到了我心底的声音,朝他,摇了摇头。
我的右手因为受伤,此刻是用着一根挂脖的绷带吊着的。所以,这样的我,此时此刻,跪在那古老的有些年代的搓衣板上,是有些滑稽的。但我双眼正视前方,后背挺得笔直,昂首挺胸,这样的我又是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节气。明明是一个跪在搓衣板上的落魄女生,却生生被我演绎出了当年花木兰代父从军上阵杀敌的飒爽英姿,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眼。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在搓衣板上挖掘出我那不知被埋葬在无底深渊中的竹节之气,而一旦这种战胜魔的道被攫出,那随之而来的刚烈与正直也不知突然从哪些个角落冒出聚溪成河一发而不可收拾,跪上瘾了!倘若萧昱这时喊停,我想我肯定会无视,继续我的忏悔之行。
当然,这点子骨气也是被萧昱给逼出来的“潜能”,这以后的若干年,由于我几乎再没让萧昱抓过把柄,因此这样的情景再也没有重现。
米阳,拗不过这样又犟又倔的我,恨铁不成钢的哼叹一声,憋着一股子火气重新落座,偶尔看看萧昱,然后看看我,想要劝和,似乎这两人又没有劝和必要,心上更是郁结。
他懂连云澈的意思,也明白我的想法,但是让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跪在搓衣板上装作毫不在意,他做不到,做不到!
“萧先生,已经五分钟了,就算是给皇帝磕头也早到时间了!”
米阳这不是一点冲的话一出,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有预感,真正的暴风雨终于被米阳这话给引爆了!
果不其然……
萧昱没有理会米阳语气的不善,而是慢吞吞站起身,迈着如模特儿一般优雅的步子朝我慢慢踱来,拖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的“吱吱”声在静寂的空间显得那么突兀,一下一下堵住我的所有感官,将我闷在他所制造出的真空低压幻境中,让我窒息的喘不过气。
近了……
我正视前方的光线被挡,眼前是他平坦不带一丝赘肉的腹部,鼻翼尖充斥着独属于他的浓郁男人味儿,耳边传来他似乎跨越从遥远时代让人迷失找不到方向的且寒且魅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