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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求学之路(2)

圣安德斯十字架就矗立在离斯拉格斯不远的通往科索的大道左侧,它是丹麦尚存的为数不多的天主时代的木制十字架之一。我从安特沃斯柯夫又来到圣安德斯十字架这儿。传说圣安德斯是斯拉格斯的一个牧师,他到“圣地”旅行。临走的那天,他在墓地祈祷花了太长时间,错过了开船时间,船没等他先开走了。他心情沮丧地在海边舟中徘徊,这时有人骑着头驴向他走来,邀请他爬上驴背坐他后边,这位来自斯拉格斯的牧师骑上驴背就睡着了。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高坡上,耳畔传来斯拉格斯的铃声 。后来人们因此把高坡称为“休憩山”,在这儿立起了一个耶稣受难的十字架。由于是上帝派的天使把他带回斯拉格斯,他比抛弃他的那条船到家的时间早得多。这个传说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对传说和传说中的地点感兴趣,连续几个晚上,我就坐在高坡上,凝视着科索的这片草原和玉米地发呆。巴格森就出生在科索,他是我的学长,他也曾是文法学校的学生,或许过去的某个夜晚他也像我这样在高坡上就座,任想象带着他遨游。后来,从马车上再次看到山顶的十字架时,我知道,我的童话人生与这里密不可分。

这个时期最让我高兴的一件事是,一个星期天,我为了拜访诗人英格曼,特意远行到索罗去看他。他那时刚和曼迪司小姐结婚,在一所学院任老师。他在哥本哈根就招待过我,这次在索罗,接待得更热情,也许是对我更感兴趣的缘故吧。他的妻子才华出众、心地善良,待我就像喜爱弟弟的大姐姐。在他家如沐春风,极其舒服,一切如诗。他们家离湖边很近,坐落在林间的静谧之处,葡萄藤顺着墙爬上了窗户,用许多绘画和素描在房间里做装饰。在能俯瞰花园的那间小屋里,悬挂着欧洲以及丹麦著名诗人的肖像。花园里繁花似锦,争奇斗艳。他们还在散步时从林间或草地带回喜爱的植物种在花园里。当我们游湖时,将竖琴固定在船桅上。从英格曼嘴里讲的故事就好像都是真的,让你听得就如同身临其境一般。在他和他的妻子身上,有一种自然流露的率真个性把我吸引住了。我们的友情也随着时光的流逝与日俱增,我非常喜欢他们。在以后的许多个夏天,我都会在他们家住上好几个礼拜,他们欢迎我来做客。我觉得,生活中就是有些人会因有他相伴而使自己变得更好。阴霾的日子已烟消云散,实际上,就是这个光芒四射的家庭让我感到太阳的照射让全世界都变得温暖了。

有几个学生是“索罗贵族学院”的,他们写诗,知道我也写诗,便与我以文会友。帕蒂特是他们中的一个。因为那时我的几本书在德国再版了,他就为我写了本传记。我父母的家被他描写成,令人看过就会想起我《丑小鸭》里那间简陋的茅草屋。他把玛丽亚的性格赋予在我妈妈的身上,我在太阳的余晖里围着她愉快地跳舞。像这样的描写还有很多。他并非没有禀赋,他对人热情,心性高贵。是生活给他添加了沉重的负担,他现在已经去世了,他可爱的灵魂正在九泉之下安歇。

卡尔·博格也是从索罗来的诗人,他是我同龄人中最有天赋才华、最为优秀的诗人之一,却时常受到严厉而不公正的评价。从他的诗里感受到鲜活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我哥哥生活的故事》这部小说可谓一部天才之作,却遭到《文学月评》非常严厉的一边倒的抨击。作为一个作者,我深知这样的批评会给作者留下痛楚的印记。他们两位跟我截然不同,出身门第没得挑,为人果敢、坚毅,而我只是个懦弱、胆小的孩子,在我们三人中长得也是最难看、最瘦高。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我们的友谊。

司科耶尔斯克发生了一件让人震惊的事,一个有钱的农场主的女儿撺掇情人谋杀了父亲,原因是父亲不同意她的婚事。而农场的仆人也参与了,他一心想要娶农场主的女儿。司科耶尔斯克要公开处决这三个人。这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人们都想去看行刑,简直就像过节一样。校长大概觉得见识这样的场面对我们会有好处,他给高年级放假一天,让我们都去看。

我们傍晚出发,坐着敞篷马车旭日东升时,刚好到达司科耶尔斯克城外。犯人被赶上行刑台,女孩脸色惨白把头斜倚在情人的胸前;农场的那个仆人脸色灰白,垂着一缕黑发,坐在他们身后。他眯着眼,与几个冲他喊“再见”的熟人点了点头。他们上了绞刑架,他们的棺材就放在自己脚下,牧师领着他们一起唱赞美歌,女孩的声音最高。我已经快站不住了,等待的这几分钟对我来说比真正行刑还要可怕,这一幕给我留下了可怕的难以磨灭的印象。我还看到一对迷信的父母,为治好那个可怜病人的中风,让他喝下一碗死刑犯的血,然后逼着他一路狂奔,直到他再也爬不起来。一个打零工的诗人在兜售他的《丧歌》,其实歌词应该是犯人自己来唱,给这丧歌配的调子,听起来很别扭。

这件事它烙印在我的脑子里,不断纠缠我。即便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那天的场景浮现在我脑海中还是清晰极了,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它对我产生了如此深刻的影响,常常进入我的白日梦。

我的日记

到现在为止,没有其他某件事情能对我产生如此深的影响,也许是另外的事情都无关紧要,只不过是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同样的生活。这样的日子过得越久,阅历自然会更少,为了打破单调又无聊的状况,我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把发生过的有意思或者特殊的一些事情记录下来,我买回了人生中第一个日记本。那些日记的一小部分现在还保留着,有时也时不时翻阅一下,上面的每一句话都非常诚实地反映出了当时最真实的自己,现在看到,自己都忍不住感叹那时的幼稚和古怪。

我离升入最高年级只差了一级,内心对升学充满了期待,一心希望通过考试,以下是我从日记上所摘录下来的内容。

×月×日 星期三

没了情绪的时候,我便捧起身边的《圣经》,看看上帝能否给我一些启示,不按章节、不按顺序,随意翻开,手指到哪里,就从哪里开始。《何西阿书》中有一句:“以色列人,我要将你们毁灭!有谁能够拯救得了你们呢?”我想:“仁慈的父啊!你能清楚地看到我的内心是多么的软弱,所以你能拯救我,这样,我就能顺利地升入四年级,完成我的学业,有着优异的希伯来语成绩!”

×月×日 星期二

踩到了一只蜘蛛,幸运的是数学考试的成绩很好。我多么地感激,我的上帝!

×月×日 星期五

深冬的夜晚总是格外的凄凉。救救我!我的上帝!明天就要公布考试成绩,空中的月亮呀!当你明天见到我的时候,会是怎样?是面无血色、沮丧无比,还是充满活力。我还读了席勒的大作——《阴谋与爱情》。

×月×日 星期六

上帝!告诉我,尽管我的命运早已确定,却不知道,是什么在前方等待我。不要抛弃我,我的上帝!我的血液在血管中急速奔走,仿佛就要到达即将崩溃的边缘!万能的主啊!请你救救我!也许我无法获得你的救赎,却想获得你的怜悯。尽管我真的做到了考试全部通过,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开心雀跃,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别忘记十一点,给古德伯格姑和母亲写信。

还有一个想法一直没有表达:我答应了上帝,如果他让我顺利地进入最高年级,我会在星期天到圣公会进行最虔诚的祈祷。我按约履行了承诺,去了圣公会。大家其实能够发现,在我心中上帝是神圣的,对于他,我充满了虔诚与尊敬,只是在思想上还处于混沌的阶段。我心智还在发展时期的二十岁,其他人在这个年纪所写的日记应该要比我好得多。

埃尔西诺

我的人生出现一个转折。比起斯拉格斯,校长更喜欢待在其他地方,当埃尔西诺文法学校的校长职位出现空位时,他申请了补缺,很快被接受。校长告诉我这件事,说想让我一同前往,他想单独对我辅导,好让我能够在一年半内顺利地参加考试,对此我非常惊讶。如果我继续留在斯拉格斯,这一切都是没有指望的。他还说,如果我和他一起走,可以住到他家,房屋租金就按市价缴纳就行。我很快写信征得了科林的同意,选择和校长一起离开。

我要离开斯拉格斯了,和朋友们告别是一件沉重的事情,我购了一个签名本,让大家能给我留下一点纪念,曾经教过英格曼和保罗·穆勒的老教师辛特克都给我写下了留言。

卡尔·博格则送了我一首诗,不只是给一个学生,而像写给了一个即将开始新生活的诗人,只不过,他在诗里表达了我未来所走的路将是多么的沉重和艰苦。

致诗人安徒生

你走在一条满是荆棘

无家可归的路上;

你曾见过园中盛开的玫瑰;

也已经干枯、凋谢。

犹如梦中一样,

拥有金色梦幻的诗人。

不要去掩盖属于诗人的个性,

这就是人间真性情。

得不到朋友的安慰,

感受慢慢靠近悲伤的脚步;

残暴的暴风雪肆无忌惮,

希望折断在疼痛里;

别再让疲倦的双眼布满泪水;

这是属于一个诗人的空气。

他会在心灵的触动里寻找,

头衔、希望和慰藉。

奋斗中的人生就像有着苦味的游戏;

却有着孩子一样率性的天真。

幸运的灯火闪耀着你的双眼,

终究会得到你所应得的一切。

让我看到你飞升的青春,

分享你的喜悦。

而展现诗人的力量,

向往者多而得者甚少矣。

你的朋友卡尔·博格

1826年5月于索罗

到了埃尔西诺,看到无数只行走在桑德海峡上的船只,和库伦山脉的绵长起伏,美妙的大自然让我感慨万千。给拉斯姆斯·尼罗普的信中,我表达了自己的好心情,尼罗普觉得这封信写得很好,将它发表了,命名为《哥本哈根速写》。因为觉得这封信写得非常美妙,我还将它寄给了其他的人,所以这封信发表之后,每一个收到这封信的人,都认为发表的就是给他们的版本,这真是一件不太幸运的事。

新的工作环境、经历以及不同的责任让校长心气高了许多,不过这样的心境并没有能够维持太久。陌生的环境带来了新鲜感,却也让我感到孤独、焦虑和压力。校长写信将我的情况告诉科林,并在信里对我做出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评价。我和朋友都在猜测他会怎样评论我,因为不管我要承受怎样的压力,他对我的奚落从不会停止,甚至把我和一些不会说话的动物进行比较。可他却在给我资助人的信里,非常郑重地提到我,这是我完全想象不到的,难怪科林在以前听到我对校长的抱怨时,总会不停向我替他解释。

如果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会给我如此的评价,那我肯定会更有自信,心智健全的速度自然也会快速许多,对我整个人生的发展都会有利。

1822年年底,安徒生被送入斯拉格斯文法学校,因为没有很扎实的基础,尽管年纪偏大,还是只被安排进了二年级。不过,他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有着丰富的情感和活跃的思维。他喜欢学习,所以能更加快速地领悟每一门科目,成绩优异,现在他顺利地进入了最高年级。和原来不同的是,他的名字注册到了埃尔西诺。

安徒生努力取得了这里每一个人的尊敬。他才华横溢,某些科目上取得了非常优异的成绩;他勤奋认真,从不放松自己;他活泼可爱,很多学生都把他当成了榜样,他的人格品行足以成为他们学习的模范。最后,我想说,如果安徒生能够一直保持下去,他将可以在1828年10月成功升学。

能同时具备能力、品德和勤奋这三样素质的学生,是每一位老师都想遇到却又不常见的,幸运的是安徒生都有。我现在只有真诚地推荐他,让他获得应得的资助,这样才能足以支持他继续完成现有的学业,毕竟像他这个年纪的人,是不可能打退堂鼓了。安徒生有他的天赋、努力以及毅力做保证,必定能够在学习的道路上取得更大的进步。

1826年7月18日于埃尔西诺

S.梅斯林

埃尔西诺文法学校校长、哲学博士

我完全不知道梅斯林校长会在信里如此地夸奖我,这是我无法想到的事情,所以我仍旧沉浸在自己低落的情绪里,几乎失掉所有信心,我在这时却收到了来自科林的信:亲爱的安徒生,不要丢失勇气,放平自己的心态,把握现在,一切都会越来越好。校长是看好你的,只是他表达的方式和别人有一些区别,不过目的其实是一样的,打起精神来。言不尽意,在此不一一赘述。

希望上帝能赐予你力量!

你的,科林

埃尔西诺有着非常漂亮的自然景色,我却无暇去欣赏它们。住在校长家时,我很少走出学校,放学时大门关闭,我只能郁闷地待在冷清的教室,比起外面,教室里更加温暖,可以舒适地做作业。作业完成后我和校长的子女们玩耍,要么就独自待在小屋里。非常长的一段时间,图书馆几乎成为了我的家,每天都在浓浓的旧图书气味中入睡。我的同学们因为害怕遇到校长,都不敢来看我。我时不时地做着噩梦。有一次,我梦见自己无法回答某个提问,在老师愤怒的注视下,我只能坐在凳子上发抖,周围充满了嘲笑。那真是沉重又无趣的生活。在校长家住了有十五个月,我想过屈服在他这种日益严重的精神折磨下,每天我都会向上帝祈祷,不要再让我承受这份苦痛。在学校时,嘲笑似乎成了校长生活中的一项乐趣,而我则成了他的笑柄,他总是说我没有悟性,不停地挖苦我。最难熬的是,放学之后我却只能待在他的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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