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小翟对门口站着的青年满面欢喜地问：“啊！是秦文欣？”爽快地向他伸出右手：“你可来了，我们正等你呢！”文欣与他握手：“请问裘委员在吗？”
有人要问：小翟既然把门打开了，文欣咋没见到床上坐的裘明义呢？是因为小翟没敢把门大开。裘明义因身体缘故，不喜欢开门，尤其现在一大早，山里的气温特别清凉，所以文欣没看见裘明义。
小翟听文欣这样问他，本来心里不快，但想到刚才裘明义的话，热情得简直像久别重逢的朋友，闪身至旁边叫文欣：“在，快请进。”文欣刚要抬步，床上的裘明义却叫小翟：“你先带他把行李放到寝室里吧！”“好！”小翟脱口答了。裘明义又叫文欣：“小秦，安顿好了过来一下啊！”“嗯！”文欣答了，随小翟去，裘明义又如前坐着，漫不经心叫规规矩矩坐着的蔡永华：“好，你也上前勤去吧！”
文欣随小翟来到与裘明义仅一“墙”之隔的寝室里，在小翟的热情帮助下，刚把行李放到简陋的木板铺上，小翟便叫他：“我帮你归置，你快去见裘委员。”文欣不好意思：“这哪行，我放好了再去不迟。”要动手打开背包，小翟伸手拦他：“哎——你可别怠慢了裘委员啊！他可是我们公社的党委委员，现在的副指挥长啊！”文欣颇觉啼笑皆非，却忍了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小翟伸手推他：“那你就快去见他。”
文欣走进裘明义寝室，伴随他轻轻关了屋门，耳边乍响起沈跃前临走前夜对他谈罢汉伟与裘明义发生的矛盾后对他的叮嘱：“在老裘身边你可要当心啊！我可不希望你像你哥哥一样得罪他。”转过身哪敢看床上坐的裘明义是什么样子，直觉得那是一座高大得咄咄逼人的丰碑，逼得在裘明义床前站着的他胆怯得简直语不成句：“裘委员，您……您好！”裘明义沉闷“嗯”了，文欣才勉强抬眼望他，裘明义却不望他，只伸手要端杯子，文欣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抢过去端起水杯，双手递给他。裘明义望都不望，接了小呷一口水，又望都不望递给他。
文欣双手接过裘明义的茶杯搁到桌上，拎起靠墙的水瓶，轻轻续了水扣上盖子，刚又面向裘明义站住，裘明义许是褒奖他这初来乍到的周到细致，随手一指蔡永华刚坐的凳子叫他：“坐。”文欣无从决定自己坐还是不坐，只好依他机械过去坐了。裘明义虽没看他，但却知他坐了，冷冷问：“你哥哥还好？”拘谨的文欣没想到他问这敏感的问题，被针扎似的顿时清醒：“自上工地以来，因为太忙我还没跟他联系。”
是裘明义觉得这个话题过于沉重，还是没有意义？反正听了文欣的回答，不再问了，冷冷地，而且是断断续续地向文欣谈了他和蔡永华、小翟共同负责宣传工作，并希望看到他能给原本严重落后的平原团宣传工作带来立竿见影的起色。文欣最感动领导要求他工作进步，当即拘谨顿消，激动叫他：“裘委员您放心，我会的。”裘明义似乎满意文欣的回答，第一次扭头望他：“不过，你还要兼一项工作哟！”
文欣的工作欲望异常强烈，所以当裘明义说了除宣传工作外他还要兼一项工作后，激动之情又油然而生：“裘委员，还让我兼什么工作？您只管说。”裘明义望着他，丰碑的冷峻悄然化作亲情：“那就是兼我的勤务工作，不知你愿不愿意？”文欣知道这项工作意味着什么，但却没想到与汉伟有着严重个人恩怨的他对自己还这么信任，不由对他满脸神圣地表态：“裘委员，您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裘明义留给他一个满意的神情，缓缓扭回头去，恢复原来的姿势与神情。
走出裘明义寝室的蔡永华并没有直接上工地，而是回到自己寝室里，把门关了，打开灯，站在床头墙上挂的小圆镜前要再打扮一番。其实在这艰苦而又简陋的条件下打扮不过是在脸上涂涂抹抹，瞅瞅望望，其他还能有什么方式？要说蔡永华本是一个崇尚自然不好打扮的姑娘，但不知为什么，自从上工地，不，确切地说应该是见了公子哥儿般的小翟后，不知不觉换了个性，也爱上了没见小翟之前自己最不待见的修饰打扮，且每当对着面前的小圆镜涂涂抹抹时，小翟那公子哥儿般的影子总在镜子里浮现，直伴她涂抹到自己满意为止。不信你看现在，刚在小圆镜里看到她那跟小圆镜差不多圆的脸，小翟那公子哥儿般的笑脸便又在镜中闪现。因自己比小翟年长一岁，所以蔡永华背地里总叫小翟为小鬼，现在见他的影子又来镜中捣乱，不由抿嘴笑着骂声“小鬼”，伸手拿起床头的护肤霜打开，用右手食指蘸一点霜膏，将护肤霜盖好放回原处，正要将霜膏搁在左手心里揉了轻涂脸上，乍听虚掩的屋门被轻轻推开。
听见门被推开，蔡永华不由一惊，当即停了手里的揉搓，回头一望，小翟正小偷也似蹑手蹑脚关门，刚才在裘明义床前坐着的沉静与矜持一扫而光。蔡永华清晨草尖上露珠一样晶莹的脸上涌起浓浓娇嗔：“干什么呀？吓死人了。”小翟看见，一如火上浇油，嬉皮笑脸上去将她拦腰一抱，小眼贪婪瞅着她那两片红润嘴唇，要以他那小巧的嘴巴扣上，蔡永华却不失时机伸手堵了个严实：“你就不怕新来的秦文欣看见？”小翟一点儿也不生气：“你放心，小秦正‘伺候’裘委员呢！”蔡永华听了，渐渐松开堵小翟嘴的手，他真的机灵，一个饿猫扑鼠，将小巧嘴巴死死拄上蔡永华那火热双唇。
蔡永华被小翟的激情“燃烧”了好一会儿，终于清醒，将如痴如醉的他一把推开：“别没完没了，当心秦文欣过来看见。”没想到这话还真灵，小翟的痴迷当即荡然无存，松开对她的拥抱，小巧玲珑的脸堆满委屈：“就不知道你怎么了？那秦文欣不过刚来一会儿，你却总不离嘴。”蔡永华扯扯身上弄皱了的衣服，两眼水灵灵瞅他：“我倒要问你呢！咋就写不出能搁到那喇叭里广播的稿子，让裘委员凭空弄个秦文欣来掺到我们中间？”小翟好不委屈：“你就会揭我的短，你咋不问我的画画得好呢？”遂对蔡永华小嘴一撇：“我就不信那秦文欣真能写出好稿子。”
此前蔡永华与文欣虽素不相识，上这个工地以来也不在一个单位工作，但自从第一天上前勤见了文欣，蔡永华就明显感觉他与众不同：是一个志向远大、工作积极、才华横溢的人。为检验这第一感觉是否正确，所以在每天热火朝天的施工中，蔡永华但有机会，总暗中观察文欣。文欣的东奔西走、不怕苦累，文欣的感人宣传，文欣的乐于助人，都被蔡永华看在眼里，记在心中，现在见小翟不相信文欣的业务能力，刚才的一脸春色顿时化作冰冷。
蔡永华对小翟冷脸以对：“小翟，你轻视秦文欣，那我要对你说，你错了。”瞅他的两眼也没了刚才的百般柔情：“你知道他与你的最大区别是什么吗？”小翟对他竭力睁大两只狡黠的小眼，却不出声。“是冷静、实力、不浮华，而且这些年他一直在水利工地上从事宣传工作，实际经验更是丰富，哪像你，就会打情骂俏。”
小翟虽与蔡永华年岁相当，但却不如她成熟，听了这番话，刚才的吃惊顿时变作慌张，问蔡永华：“那……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蔡永华最喜欢也最心疼的就是他在自己面前的这种幼稚与依赖，当即走近他，压低声音说：“你放心，他这次到团部来其实是裘委员‘卡’下来的。”
蔡永华对小翟悄悄说罢这话，屋外已是浓雾尽去，红日冉冉。连绵起伏的清泉山峰无不像春心怦动的少女在悄悄聆听，抑或观看在它们之间正进行的“热火朝天”。而在距此数百里之遥，屋门虚掩的贾红云家，却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陈桂华上工之前拾掇得宽敞整洁的堂屋里，汉伟正独自面桌而坐，伴随右手指间夹着的香烟的缕缕烟雾，蹙眉反复看文琬给他的来信中的一段话：“……文欣上哪儿去了？请你代我问他，春节过后我给他去了两封信，他怎么都不回信？他向我借的书究竟还要不要？……”
汉伟再不往下看了，手中的信羽毛也似轻轻落到桌上。“嗯！又是借书，那咋不见你寄书给我？”心里恨着，将指中香烟缓缓衔到嘴上，以比刚才衔烟还要慢的速度，从桌中已打开的黑提包里拿出两封封口已撕开的信，像审视颇难解密的刑事证据，看了这封又看那封，而每封都是文琬寄给文欣的。如此几次反复，汉伟又不看了，右手拿信，左胳膊拄在桌上，左手指夹下嘴上香烟，透过眼前袅袅烟雾，对虚掩的屋门眯起两眼，心里似乎在叫：“文欣。”
文欣又以饱满的工作热情投入崭新的工作，为尽快扭转平原团宣传工作严重滞后的局面，很快与蔡永华、小翟实施第一个方案：组建覆盖全团的宣传网络，各营成立宣传组，各连固定一个有写作能力的兼职宣传员，各连的稿件汇至营部，各营经过筛选交到团部文欣手里。文欣则白天在工地与工人们一起奋战，在挥汗如雨的劳动中，一旦发现典型事迹，便当即放下手中工具，搓去手上泥土，揩了额头汗水，找一个不影响施工的地方，掏出随身带的纸笔“刷刷”开写，言简意赅，生动感人的通讯稿便一挥而就。极短的时间内，文欣这用汗水写就的稿件，就会像一片洁白的羽毛，飞向总指挥部广播室里。
到了万籁俱寂的夜晚，伴随漫山遍野营地里成千上万的民工那沉沉的睡眠，文欣则就一包香烟、一瓶开水，疾速整理各营来稿，结束后又写自己采访的稿件。多少次通宵达旦，多少瓶甘甜的白开水，多少包廉价香烟，恰似神奇而特殊的原料，供文欣巧妙“制作”成多少广播稿、规章制度、计划、总结，还有秦为民、裘明义的讲稿。此时的文欣俨然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战地记者，又似一个文思泉涌的高产作家，用勤劳的笔，书写着平原团宣传工作的诗篇。
清晨来临，一直对文欣有着浓厚“兴趣”的小翟，揉着惺忪睡眼，推门走进烟雾弥漫的文欣房间。与要结束一夜工作的文欣打过招呼，望着文欣那木板桌上空空的香烟盒、空空的水杯，不由笑着调侃：“你呀！真是个烟鬼、水鬼。”整理着桌上材料的文欣听了，也笑着答他：“水，我不说，但香烟这玩意儿确实神奇，它给我灵感，给我智慧。”将手中一沓材料朝他一伸：“不然，我哪能写出它们？”
“功夫不负有心人，梅花香自苦寒来。”宣传网络的组建，文欣勤奋的工作，终于使平原团几乎消声匿迹的宣传工作一鸣惊人：总指挥部宣传部各团来稿一览表和广播用稿一览表里，原来屡居末位的平原团竟神奇般地跃居首位，遍布于工地各处的广播喇叭里，每天都能不断听到总指挥部年轻女播音员那“平原团来稿”的优美而熟悉的播音。
稿件被频繁采用，深入施工现场与工人们一起劳动，在劳动中潜心捕捉最闪光最平凡的事迹，再将这些事迹快速加工成喇叭里感人的、响彻全工地的广播稿。而每当听到播音员那熟悉、令每一个平原人热血沸腾的“平原团来稿”的播音时，英勇的平原人都自然而然把它当作文欣的代号，都会在与他共同劳动时，将发生在他们身边的先进事迹告诉他，甚至有人会突然对他高呼：“秦文欣，好样的！”其他人竞相响应：“秦文欣，好样的！”老模范许有猛更是热血沸腾，竟大声号召：“咱们来个高潮好不好？”“好！”顿时，高亢激昂得有点儿野性的劳动号子似大海波涛、似阵阵惊雷在工地上空翻滚、震响。
有着崇高追求和远大目标的文欣并不满足这初步的收获，他要把平原团的宣传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让平原人不仅能从每天的广播里听到自己身边发生的人和事，而且还能看见，而要达到这种效果，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工地上办宣传栏。可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宣传栏究竟怎么办才能达到既通俗易懂，又生动活泼，易于被每天任务繁重、劳动紧张的工友们接受的效果？文欣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