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扫松稍，淡雪轻描残阳色。
直到听到柳飘风调侃似的话语，寒雪才如梦初醒，僵立的身子也才终于恢复知觉，她立即反射性地退开好几步，意识如数回到脑子，她惊吓地看向柳王爷的衣袖，看到那小块的月牙白沾上淡淡的湿意，她凝起眉，心思千回百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咬咬下唇，然后清明的眸子转而再次望向柳王爷，看到他异于往常邪气倜傥，反而平添了真挚的温和，喉咙像是梗住了般一时竟然找不到适合的话语，这样的柳王爷，让人无法苛责。
细细回想方才，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她没有能够及时制止这举动的发生，她如何能够斥责柳王爷的随意。
眨了眨眼睛，她眨掉所有的迷茫，眸光郑重地看着他，生疏有礼地欠身道：“寒雪失礼了……方才的举动是寒雪不对失神在先，但是……还请柳王爷以后不要再随意对寒雪做出逾越的举动，于理不合。”
柳飘风看到她陡然退后之时的冷淡，怔了怔，满腔的柔情被刺了一下，他默然地看着她像似自责又像似羞愧的神色，心底酸涩泛滥。
方才看到她含泪无错的脆弱，看到她两眼无神地发呆，那样的沉寂，好像这个世界在她眼中都不存在一般，那一刻，他忘记了她是潇的妃子，也忘记了自己不该萌生想要去呵护的她的情怀。
就这么自然地，他只想到要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只想要将她悲寂的灵魂给拉回来，想要再次看到她熠熠生辉的水眸，她的眼睛，应该是散发着坚毅柔韧光芒的，而不是像方才那般迷惘凄然，好像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
良久，他暗暗舒一口气，想要纾解胸口那莫名地沉压压的气流，以前他这么做，绝对不会感到心虚，他的行为是众所周知的放荡不羁却又总是怜香惜玉，从来不拘泥于他人的看法和世俗礼数，但是此刻，他却莫名地心虚了。
这不是好迹象呢，美人的胭脂色还真是要命，他自嘲地粉色薄唇一勾，不太正经的邪气重新盖上他的俊脸，粉饰了所有的暗潮。他甩了甩羽扇，然后才挑挑眉轻轻松松地打破弥漫在他们之间的肃凝——
“没办法，谁让本王就是习惯惜美，怜美，爱美也，就是见不得弱质女子的眼泪，尤其还是如斯绝色美人儿，啧啧，不要皱眉吧，我跟你开玩笑啦，何必这么紧张，放轻松点，这么多小孩在，你还怕我会吃了你不成？”
寒雪听着他的话，不太赞同地凛起黛眉，脸色微微苦恼，这柳王爷还真是……喜欢贫嘴，也喜欢我行我素不管他人的想法。
小孩子们来回看着眼前的两个大人，终于憋不住要不礼貌地打断大人说话，他们附和着柳王爷话语赞同地点着头，抢着说道——
“是啊是啊，神仙姐姐真的很漂亮，柳王爷没有说谎啊，神仙姐姐不要生气哦。”
“神仙姐姐不开心吗？不然刚刚为什么掉眼泪啊？不要不开心哦，我们跟神仙姐姐玩，神仙姐姐不要走那么远嘛，柳王爷是好人，不用怕的，上次还在湖里救了神仙姐姐呢，我们大家一起玩吧。”
说着，小孩子们不由分说地就拉着寒雪跟柳飘风，一块走向庭院的中央，嬉笑着，欢声笑语掩盖了大人的复杂心思。
寒雪被动地跟上小孩子的脚步，想要抽开手，却又不忍将手中那紧紧握住自己的小手给拂开，看着那不时回头朝她笑的小孩子，那纯真的笑脸融进了她冷寂的心田，她不自觉地回以微笑，天真的脸庞，暂时消褪了她心中的千丝万缕，想要贪恋这种纯真童稚的亲切感。
“不要跑那么快，当心跌着了。”
不由自主地，寒雪融入了他们的快乐里，看到他们跑得太急，于是急急地开口提醒着身旁的小孩子们。
一路上，她浅笑梨涡，笑得无比纯粹，连眼睛也闪亮闪亮地，瞬间照亮了她之前黯淡的脸颊，她的水般灵动，与这水雾缭绕柳枝吐绿的湖边一景相互辉映，相得益彰。
柳飘风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如月如花的笑靥上，暗幽的眸始终带笑，心，绽放在美景美人上，看着她不经意露出的和煦笑容，有种冲动想要永远呵护这从来不曾见到的嫣然。
空中流霜稀稀疏疏，却不影响地上的热闹，注视着她的目光，不曾离开，看她与孩子们开心，他苦笑，自己这次被冷落了呢，忽然，她抬手给孩子拂去头顶雪花的时候，他捕捉到她衣袖里延伸到手腕处的疤痕，他一看就知道那是很深的伤口才会留下来的疤痕，她什么时候受伤了？
他剑眉蹙起，陷入沉思，星点怒火涌现心间，潇怎么可以如此虐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太过分了……
柳飘风的心里又不平又心疼，却又深深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想要去保护她，可是除了偶尔耍无赖为她掬泪，他发现自己能够做的实在太少……
就在他出神之际，一个小孩童拉了拉他的衣袖，询问道：“柳王爷今天要教我们什么啊？”
他弯下腰，露出大男孩般可亲的笑容，然后故作潇洒地耍了一下手中的玉扇，卖关子道：“你们猜猜？”
“我猜武功。”
“我猜诗词。”
“我猜药理。”
小孩子们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猜测大声地说出来，一时之间童言童语热火朝天。
寒雪闻言，暗暗惊讶地望向他，却被他脸上和煦的笑容给怔了怔，看到他与孩子们的真心互动，她的心底有股暖流淌过，这样纯粹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有别于往常见到的玩世不恭仿佛戴着面具的笑。
看样子柳王爷似乎经常过来这边，而且还常常教这些小孩子们读书认字的知识，想不到堂堂一个王爷会如此放下身段亲自执教，真的让她很意外。
柳王爷直起身，噙着神秘的笑摇摇头，看到孩子们又偏头继续想的模样，他搞怪地露出很逗的表情，俨然一个大男孩，他动作迅速地一甩衣袖，好像变魔术般地手掌上便托着一盒围棋，笑眯眯地公布答案：“今天我们来下棋，谁赢了本王，就大大有赏！”
虽然他的表情不复轻佻，没有了以往的风流倜傥，却呈现了另一种潇洒不羁，一袭月牙白的飘逸长袍在晚风中撩动，带起他如墨的长发，出尘的清俊。
寒雪觉得自己真是大开眼界，明明就是邪恶如纨绔弟子，在一瞬间又可以变成和蔼可亲的大男孩，真让她有点傻眼地站在那，久久适应不来。
小孩子们苦恼地歪了一下脑袋，撅起嘴巴嘟囔：“柳王爷那么厉害，我们每次都输，不依啦。”
忽然他们齐齐朝寒雪看来，眼睛亮晶晶地带着希冀，让寒雪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焦点了？
“柳王爷，这下子你要输了，我们有神仙姐姐助阵，神仙姐姐，你帮我们打败柳王爷好不好，不要让柳王爷每次都嚣张，哼！”
一个比较大年龄的小孩子不服气地向柳王爷哼了哼，然后轻轻扯住寒雪的衣袖，水汪汪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其余的小孩子也如法炮制地齐刷刷将目光集中向她，眼中的热切让她拒绝的话语塞在喉咙处。
柳飘风挑了挑眉，看着她为难的神色，心念一转，下棋有助于集中精神，这样她就可以暂时忘记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想罢，他嚣张地挑衅道：“搞不好你们的神仙姐姐也不是本王的对手，到时候输得难看就不好了。”
“神仙姐姐……”小孩子们听到柳王爷的话语，紧张地看着寒雪，他们当然不希望神仙姐姐输了。
寒雪迎向柳王爷挑战的目光，然后再看看孩子们希望的神色，心中那股怜爱的柔情泛滥成灾，她朝他们露出安抚的微笑，提议道：“你们以后叫我雪姐姐，我就跟你们一起下棋。”
“好啊好啊，雪姐姐，我们齐心协力打败柳王爷！加油！”孩子们倒也爽快，脸上尽是跃跃欲试的兴奋神色。
也许是感染了孩子们单纯的兴致，她伸出手搭上孩子们叠握在一起的手掌上，发自内心绽放的笑容，不染尘埃，竟让孩子们的眼神中掺入了仰慕崇敬的醉意，一如柳飘风。
他轻叹，终于知道有一说：美人一笑倾城，再笑倾魂。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加入小孩子们的，就是自然而然地被他们天真的笑脸给吸引了，然后也是顺其自然地就成了他们的军师，与柳王爷对弈……
天际渐沉，晚风加剧地刮，寒雪随同柳王爷走在回去的小道上，道路边的花圃里散发着阵阵冬日幽香，薄薄的樱雪点缀在花瓣上，摇曳生姿弄影。
她觉得脸上凉意丝丝，抬眼望望灰蒙蒙的天碧，雪如梨花纷纷落下，冷了她的脸，而她却依然嘴边噙着淡淡的笑，很浅，却很真。
柳飘风站在迎风的一边，悄然为她挡去一些顺风扑来的霜雪，看到她浅笑吟吟，他打破两人之间的静默：“怎么样？这些小孩子好玩吧？”
寒雪脑海里不禁又回忆起那些天真的面孔，还有他们眼中那股真挚的亲切，柔柔一笑，点点头，然后她略带讶异地看了柳王爷一眼，真心地说道——
“想不到柳王爷会跟这些小孩子如此熟悉，平时还会抽空过来教他们读书认字，不仅如此，还会为亲自为他们看诊检查身体，这点仁心实在难能可贵。”
在她的印象当中，这个柳王爷平时喜欢花口卖乖，虽然不乏智慧魄力，然而从他言行看，她真的想不到他会屈尊降贵来跟这些小孩子们玩那些儿童游戏，而且还玩得非常起劲，耐心地教导他们，一点都不会不耐烦，让她为他当时那不带任何杂质的大孩子般的笑容给懵了一下。
听到她认真的赞美，柳飘风的厚脸皮居然红了一下，他颇不自在别人把他当好好公子来看待，习惯了玩世不恭，这还真让他感到有点别扭，看到她清澈的眸子里纯粹的欣赏，他斟酌了一下，像聊家常一般地告诉她更多——
“其实这些孩子都几乎来自同样的身世，都是军队里战死沙场的将士遗留下来的亲儿，因为孩子的母亲想不开或者其他原因而成为了孤儿，楚王爷估量楚王府足够大，就为他们建了这座恤孤院，以慰死去的将士们在天之灵。”
寒雪听言，更加惊讶却又欣喜，想不到楚亦潇竟然如此重情重义，但是她转而又伤感地轻声低喃：“稚子无辜，失去亲爹娘的孩儿真的很可怜，人伦之情放置四海，人皆有之，将心比心，为何不能和睦相处，共建和谐生活？”
柳飘风停下了脚步，深深望她一眼，有别于平常的逗弄，他的眼梢扫过某处，狭长媚人的桃花眼暗藏点点狡黠的光芒，他难得正经又意味深长地问道：“那么……作为楚王爷的雪妃呢？如何看待你的生活？”
寒雪一愣，没有想到柳王爷会把问题的矛头指向自己，更加想不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她沉默了一下，看看他异常诚挚的表情，她内心的防线松了一下，缓缓向前走几步，然后抬头望向已然模糊的天壁，叹口气幽幽地道——
“留在楚王府，非是为己，非是为荣华富贵，为九泉之下的爷爷，为自己的良心，只为求心安……啊，天色已晚，寒雪不便久留，先行走一步了，柳王爷请便。”
她说着，陡然顿住，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好像觉得柳王爷是一位可以倾吐心事的朋友，她慌张回身行礼告退，急匆匆地离开。
柳飘风凝望着她的背影，待她渐渐隐匿在暗沉的回廊转角中时，才有趣地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右边回廊处距离这边最近的柱子，心中玩味着，那在晚风中悄悄飘出来的黑色袍袖在这犹带点灰白的晚色中显得突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