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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萨特的名声还算不上显赫的时候，与他相知多年的朋友吉尔就半真半假地跟他说：学弟啊，我相信在未来世纪的文学史上，将会有这样一笔的：让－保尔·萨特，一个出色的书简家，几部文学和哲学著作的作者。
萨特的书信，大多是写给女人的。一个男人，写给女人的信，能够获得既是同时代的人，且是同性别者那多少带些妒意的，而又是衷心的赞赏，足见其书信的美妙和魅力了。
萨特不仅仅是个哲学家、小说家、戏剧家，还是一位情书大师。他的情人比安卡就不止一次地赞叹说，萨特是一位爱情语言的大师。对此，萨特另外的情人是非常认可的。
这一点，萨特《致海狸———给西蒙娜·德·波伏瓦及几个好友的信》，可说是文献性的证据。
我得承认，我相当喜欢阅读作家和诗人的书信，并且搜集珍藏了不少作家诗人的书信集，比如歌德的，托尔斯泰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普希金的，屠格涅夫的，卡夫卡的，荷尔德林的，里尔克的，V．S．奈保尔的，还有鲁迅的，沈从文的，孙犁的，等等。当然，更有萨特的书信。现在，我最喜欢读的是萨特的书信，即那本厚达近七百页，约五十万字的《致海狸———给西蒙娜·德·波伏瓦及几个好友的信》。
萨特的书信，如他自己所说，是他直接的生活记录，是他个人世界的一种见证。从中我们可以读到他当时的日常生活，可以读出他对生活的思考、感悟、发现，可以读出他的哲学和人生。萨特写这些信的时候，真实而细致，毫不掩饰，一个生动的萨特就活灵活现了，他的每一日，甚至每一时，他是如何度过的，他在做什么，他在想什么，都十分具体鲜活，简直可当作萨特的自传来看，读来令人兴味盎然。如波伏瓦所言，对关心萨特的人来说，这部涵盖了近四十年（1926—1963）的书信集，就其广泛见证其一生，及时记录其生活而言，具有某种无可替代的价值。
萨特一生写下的书简不计其数，大多是写给他的女人的，尤其是写给波伏瓦的。波伏瓦才是萨特最亲爱的人，同时她也是萨特生活和写作的见证人，是他大部分手稿的第一个读者，也是萨特学说及其文学创作最相匹配的对话者，最坚定的支持者。
从书信里来管窥萨特和波伏瓦的爱情，去探寻两个人的情感的维度、深度、厚度，及其复杂与微妙度，当是一个非常独特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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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年，萨特回顾自己的一生时说，迄今为止，我生命中最为本质的东西，是作为一个为写作而存在的人。或者说，我一生的唯一目的就是写作。而占用了他大量的精力和时间的书信，无疑是他文字生涯的一个组成部分。尽管他曾经声称他写信时不带任何文学目的，且主张书信应该像谈心一样平实流畅，但由于他本身就是一个文学大师，即使是不带有文学目的，像谈心一样平实流畅的书信，也一样具有很高的文学鉴赏价值，有的像优美的诗和散文，有的像小说一样引人入胜。
比如，他在1926年写给他的初恋情人卡米耶的信，有这样一段：今晚我爱你，以一种你不曾感知的方式爱你：我的爱既未因旅行而消减，也未因渴望见到你而损耗，我支配着对你的情爱，将其融入心田，宛如我身体的一个构成部分。请理解我，每当注视外部事物，我都在爱你。在图卢兹我爱你，直截了当。今晚，我爱你，适逢春天的夜晚，窗户敞开着，我爱你。你是我的，万物是我的，我的爱装饰了我周围的事物，周围的事物又装点了我的爱。
这种像是诗句的美文，它可以念诵，令人想把它摘抄下来。这就是萨特式的书信，这就是萨特式的情话。他用这种与人不同的话语，抒发他那不同于他人的特殊感受及其感情。
而萨特之所以能够让卡米耶等一个个女人着迷的，除了面对面的语言交流———情话，更有他那一封接一封，一封更比一封妙的情书。
情话和情书，是萨特表达自己的感情的拿手好戏，也是诱惑他看上的女人的两大利器，且很有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意味。萨特的这些源自于内心真情的招数真的很厉害，没有几个女人能抵挡得住。无怪乎凡是与萨特亲近过的女性，一个个都不约而同地称赞他是个情话大师。是啊，能说会道的男人总是能够博得女人的好感，女人总是喜欢嘴甜如蜜的男人。这一点，在哪个国度都是如此，哪个时代都是如此。
但说到这种语言的艺术，萨特自己曾经坦白过，这应该归功于他读的那些书本，那些文学书籍早就教给他怎么样与女人们谈情说爱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正好应了王尔德的那句话，并不是艺术摹仿生活，而是生活摹仿艺术。事实上，在萨特看来，文学和爱情是融为一体的，在很多时候它们就是一回事。
萨特不愧为一个小说家，他能把信写得像小说一样生动有趣，引人入胜。如他自己所说，我总是写那种很长的信，而且充满了有趣的故事。许多现实生活的故事或场景，其中有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故事，也有别人的，比如他的学生，他的朋友，他的同事的故事，还有一些是他看到的有趣的生活场景，他总是以那种朴素无华的语言叙述出来，地点，人物，故事，三要素一点不少，而且还有表情，有对话，有描写，有分析，绘声绘色，栩栩如生，构成了小说的片段，有些甚至可以看作就是一部短篇小说。这些信是写给他亲爱的海狸，他就是想给不在身旁的波伏瓦讲故事，讲那些有趣的，或者他自己感兴趣的故事，就像两个人在一起时，他总是要给波伏瓦讲一个个有趣的故事一样。
即使你是个只对美文或小说感兴趣的读者，从萨特的书信中一样可以得到满足。
3
萨特喜欢写信，就像他喜欢写作一样。
其实，在他萨特这里，写信就是在写作。
写作是一种病，像吸毒一样上瘾，写信也成了他的一种病，也像吸毒一样让人上瘾。
喜欢写信的人，就是有许多话要说的人，就是有太多的感情要表达要抒发的人。有话不说是不行的，有感情不表达不抒发更不行。对此，萨特乐于承认。
到了老年，萨特和波伏瓦一起回忆往事时，她这样说他：你十分乐于写信。
萨特答道：是的，我就是很喜欢写信。
即使在当年他在给波伏瓦的一封封信件里，也一样可以看到他是如何喜欢写信的片段：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写信。我总欠着信债。在《文字生涯》里，他也说过类似的话：我来到世上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清账。其实，他也一样是要享乐的，不过他是把写作和写信，当作了一种享乐罢了。
我还在诗意盎然的小咖啡厅里，为的是写完这封信，而此时我已困死了。
已经困得要命了，还待在咖啡厅给亲爱的人写信，不知这是在享受着浪漫，还是在活受罪？但这恰恰是萨特漫长的写作生涯的一种缩影，他时常通宵达旦地写作，困得要死的时候肯定不少，但他有的是办法，那便是加大量地吃兴奋剂，为了写作，他常年服用超量的兴奋剂。
温存地亲吻您，可爱的海狸，明天一天都会给您写信。我爱您（今天已经给她写信了，但明天还要再接着给她写信）。
我该理发去了，我把理发的时间用来给您写信了。明天继续写，很有趣的。
亲爱的海狸，现在我是饿着肚子给您写信的。
今天一大早就给您写信，此时还不到六点钟。
亲爱的海狸，现在我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角落里给您写信。
我的小爱人儿，我多么地想跟你说话。您看，没有什么可说的，而我写了四页纸，只是为了享受给您写信的快乐。
亲爱的小海狸，我给您写信，就是跟您在一起。我时时刻刻都与您在一起。
萨特的确是太喜欢写信了，他似乎总是有写不完的信。有一天，他在致波伏瓦的信里写道，今天是写信日，我有十二封信要写。这就是说，萨特光给他亲爱的海狸写信还不算，他还要给另外的很多人写信。对此，他的另外一个情人比安卡曾略带妒意地说：萨特总是写很多的信，他每天都给海狸写信，每星期给我写上两三封，也给他母亲写一封。当然，同时他还给旺达写，而且，谁知道还有多少别人呢？
这样一来，萨特一天就可能要写几十页信。写完了这些他不写不行的书信，然后他便一头扑进他正在写作的小说里，或者是他正在构想的哲学中。当然，你也可以这样想：他是暂时从小说和哲学中脱出身来，用一支笔投入到一个和又一个女人的怀抱，用情话和幻想去一一爱抚她们。
4
要问萨特爱波伏瓦有多深，情书代表他的心。多少柔情多少爱意，尽在他犹在耳畔的呢喃蜜语之中。
萨特这个书简大家，这个情书大师，那么多的情话简直叫波伏瓦心醉神迷了，不知所措了，她一定会盯着它们看了一遍又一遍的。现在我想把萨特的这些甜言蜜语一路抄下去，以便你啊，我亲爱的朋友，在给你的爱人、情人、恋人写情书时作个参考吧，你甚至可以直接拿来用一用的。爱，当然是一个人灵魂里的事情，但是，爱也是一门艺术。爱也是需要学习的。让我们感谢情话大师萨特吧，他无意间为后来者提供了一种范本啊：亲爱的宝贝，您很难知道我是多么地想你，每时每刻都在想，您的思想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我一直在心里跟您神聊……
我全心全意地爱着您……我用整个身心拥抱您，激情满怀地爱着您……我爱您，柔情似水地爱您……非常爱您，渴望跟您在一起。我们来日方长……我爱您，狂热地拥吻您……
我依然爱您如故。我亲吻您瘦小的面颊，我的宝贝……温柔的海狸，我十分焦虑又强烈地眷恋着您……吻您，亲爱的宝贝，紧紧地把您抱在怀里……再见，我亲爱的宝贝，温柔地吻您。很高兴您回来，心急火燎地等您回来……
我爱您，温柔的小海狸，非常渴望重见您，我们胳膊挽着胳膊散步。
狂热地拥抱您……
别担心，亲爱的，我可以陪您走无论多远。我会又体贴又开心的……我对您的爱矢志不渝，虽然烦恼不断，只要能够见到您就让我十分开心，小乖乖，我太爱您了……
我感觉已经有一个世纪没有见到您了。我常常盯着您的照片看，但这远远不够。亲爱的，离我们见面还有一个月零五天。让我紧紧地拥抱您……
深情地拥抱您，我的小美人……
再见了，小脸蛋，小脸颊，使劲儿地拥吻您……
我用全部柔情吻您，我的小甜甜……
我非常亲爱的小可人儿，我温柔的小海狸，我那么强烈地，那么真诚地爱着您。您是我亲爱的心肝宝贝儿……
我的小亲亲，我多么爱您。多么想见到您，我们是一个人，我的迷人精……
再见，亲爱的小海狸，迫不及待地想见您。我亲您……
明天见，我温柔的小海狸，我的小亲亲，我用全身力量爱您。我怀着“宗教的”柔情吻您的老面孔，我的小可人儿……
我爱您十分强烈，十分强烈，我只想见到您，把您的小手握在我手里，您是我迷人的海狸，我的爱人……
我甜蜜的小人儿，亲爱的小人儿，我多么爱您。我感到在您所有的故事和所有的关注里，您离我是那么近。您是我的爱情……
明天见，我的小爱人，我的小花儿。我吻您的小脸蛋，吻您的小嘴儿和您的眼睛，我紧紧地拥抱您，您是我唯一的迷人的海狸。
我用全身心爱你，我的小甜甜，我亲爱的小花儿，我的宁静有四分之三来自您……
再见，我的老路，我的老废铁，今晚我多想把您搂在怀里，吻您的小脸蛋。我爱您……
我多么想把您搂在怀里，让您在我的脸上读出我的爱情，我多么想看到您的小脸蛋并且吻它，我爱您……
我爱您，我迷人的小爱人，您是我宝贵的爱情……
我多想把您的小身子搂在怀里，使劲儿地，久久地拥抱您，然后我们再长长地交谈……
再见，我宝贵的爱，我迷人的小海狸，再见。我与您在一起感觉最好，我强烈地爱您。再见，小人儿……
我的爱，您是多么美好而珍贵的小人儿，是真正的珍宝。您这个小人儿，您就是我最亲爱的小亲亲……
亲爱的……我爱您！这句话，这样的话是不是说得有点多了，太多了？
哦不，你所爱的那个人，那个也爱着你的人，她是很喜欢听见你这样说的。哪怕你天天说，哪怕你在每一封信里都这样说，哪怕你在每个时刻都这样说，哪怕你一辈子都这样说，哪怕你说一辈子呢。
女人就是喜欢听这个，哪怕这个女人是波伏瓦。在喜欢听甜言蜜语这方面，女人都一样的。
当然，你最好是变着法儿说这句话，就像萨特这样。瞧，仅仅是我爱您这句话，他在前边加了多少种修饰，又有多少种后缀？
而这，恰恰是因为他爱她，他非常爱她，不然，他费这个劲儿干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