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应受诚笃的顺服者，只有真主。舍真主而以偶像为保护者的人说：“我们崇拜他们，只为他们能使我们亲近真主。”真主将判决他们所争论的是非。真主必定不引导说谎者、孤恩者。
———节选自《古兰经》
日本宪兵队那是啥地方？用门口卖烤白薯老头的话说：“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正当尚社头和寺门跟儿人们都无计可施，都在为沙二哥生死担忧的时候，谁也冇想到，沙二哥晃着大粗壮的膀子回来了。一问才知，这个功劳当然要归在那个日本娘儿们身上。西川压宪兵队里把沙二哥带出来之后，严肃地对他说：“要不是看在同教的分上，你一定会死了死了的。”
沙二哥拍着西川的肩膀感谢道：“不是我不想死了死了的，是真主不让我死了死了的，真主说留着我还有用。”
虽然日本女人救了沙二哥一命，他却一点也不领情。在他压宪兵队出来的第二天，正遇见那个日本娘儿们出来倒垃圾，还压屋里清除出来一些废报纸。日本女人正准备用火柴把那些废报纸烧掉的时候，沙二哥走过去把那些废报纸统统卷走了，连招呼也不跟她打一个。日本女人张开嘴想说啥，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沙二哥把废报纸卷回了家。
二大：“要它弄啥？”
沙二哥：“晚上给封先生送去。”
二大：“那个日本娘儿们救了你的命，咱是不是得谢谢人家啊。”
沙二哥嘴里只蹦出一个字：“球！”
二大：“不谢就不谢吧，反正你也救过她一回，扯平了。”尽管二大嘴上这样说，但她已经改变了对日本女人的看法。下午，在那个日本女人把一根根军用背包带系在一起晾衣服的时候，二大压屋里拿出一根绳子帮着日本女人拴在了树上。日本女人冲二大点头示笑的时候，二大把脸一扭装作冇看见。
晚上，在汽油灯下，沙二哥在听封先生念着报纸：“昭和十三年四月至五月，在麦浪滚滚的江苏平原上展开的进攻徐州的战役是一场大规模的包围战，敌方参战阵容的庞大，我皇军用兵的巧妙，都是近代史上罕见的……”
在一旁剪贴报纸的小婉问道：“爸，恁念错了吧，是国军，不是皇军。”
封先生：“这是日本报纸。”
小婉好奇地：“哪儿来的日本报纸？”
封先生：“这不是恁二哥压那个日本女人的垃圾桶里捡来的嘛。”
小婉：“那个日本女人怪有意思哩，从来不说话也不搭理人，她会不会是个哑巴啊？”
沙二哥：“她是个瞎子才好哩，她要是个瞎子，你看俺妈能不能把她屋里的东西捞摸①完。”
小婉“噗”地笑了。
沙二哥：“你别笑，真的，俺妈说，老日住在俺院里还不错嘞，吃的用的都能捞摸，她连老日的军毯都捞摸出去换白薯了。”
小婉睁大眼睛：“真的？”
沙二哥：“可不真的嘛，我对俺妈说，别光捞摸吃的用的，啥时候去捞摸一把三八大盖枪，俺妈说她试试。”
封先生急忙地：“跟恁妈说可不敢，可不敢啊……”
沙二哥：“看把你老给吓的，老日就是把三八大盖枪送给俺妈她也扛不动。”
枪。”
小婉笑着说：“能捞摸吃的用的就中，捞摸他们的省咱的。”
封先生不满地说：“哪一样也不是他们的，都是咱的。”
沙二哥：“冇错，都是咱的，恁别管了，早晚我得捞摸他们一把三八大盖封先生：“老二，你也不要胡来啊。”
沙二哥：“放心吧，我不傻，会挑时候的。爷们，倒是你得招呼着点，花三千大洋挖的那个防空洞别让老日们瞅见喽，那里头藏的可全是宝贝啊！”封先生：“我知。”那天晚上，沙二哥又帮着封先生把防空洞外面伪装的羊骨头和牛骨头往上堆了堆，认为看不出破绽之后，才离开了封家。
封家院子里有防空洞的事情寺门跟儿的人几乎都知道，去年在挖这个洞的时候，寺门跟儿大多数人都来看过稀罕，都为封先生花三千大洋修这么个防空洞赞叹。艾三还一个劲夸封先生是大手笔，说省政府大院里挖的那个防空洞也不能跟封先生家这个洞媲美。
在寺门人的眼里，封先生是大玩家，冯玉祥来祥符时就抄过封先生的家。每次封先生跟人聊起那次抄家，都甩着脑袋说：“冯玉祥是咱河南人，要论孬，谁也别想孬过咱河南人……”
有关封家被抄的经过是这样的：
民国十一年，冯玉祥督豫在祥符。一天，封家突然来了两名挎盒子枪的西北军士兵，把一封大红请帖交到了封先生手里。
“冯将军请我吃饭？”封先生纳闷地推了一把鼻梁上的眼镜，把大红请柬里里外外瞅了好几遍，挠起了头，“我与冯将军素昧平生啊？我有那么重的分量吗？”
去吧，别给脸不要脸，冯玉祥是啥级别的人物啊。不过封先生心里清亮，普天下都是下面的人请上面的人吃饭，上面的人要是请下面的人吃饭，小鬼的胳膊———麻缠。
封先生按照请柬上的地址来到山货店街著名的“又一村”饭店，这座饭店是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开张的，其主人是扬州人钱永升，此人在祥符开店曾得到过封家的关照，钱永升拉不开栓②的时候也压封家借过银子。封家在祥符城里是大户，虽说不开银号，但许多商贾在腰包不暖和的时候都会登封家的门，因为封家的家底不是一般二般的殷实，老佛爷在世的时候曾给封家写过匾，孙大总统也给封家题过字，因为封家给过同盟会银子。封先生不是一个爱张扬的人，家大业大架子小，见谁都客客气气。封先生的父亲过世以后，几个兄弟把大家败了，分成各自的小家，封先生在寺门北口买了寺里一块地皮，盖了一院房子就搬到寺门跟儿来了。在穆斯林的地盘中，封先生是唯一的汉民。有人问过他，封家在祥符城里想在哪儿盖房就在哪儿盖房，为啥非选在了寺门？封先生的解释很简单，“喝汤方便”。
那天封先生来到“又一村”后，先找到钱永升打探口风，问冯玉祥为何请客，来人都是啥人。当钱永升扳着指头告诉封先生请来的客人姓名时，封先生把心放在肚子里了，请来的客人全是祥符城里跟封家一样的富户，封先生想，无非是拔几两银子给西北军当经费呗。
还真让封先生猜准了。酒过三巡，坐在正中央的冯玉祥开始说正题了：“诸位都是祥符城里财大气粗的人，冯某要扩军，冇钱咋能买枪买炮，今天我把诸位请来，就是希望诸位慷慨解囊，资助我冯某人几个。”
富户们这一下清楚了冯玉祥的用意，纷纷询问买枪买炮大概需要多少钱。冯玉祥狮子大开口，一张嘴说出的那个数让富户们都不作声了，活生生把冯焕章晾在了那儿。冯玉祥一瞅这些货冇一个愿意拿钱，就笑着说道：“这样吧，钱我也不能让诸位白出，咱就来个互通有无吧。现如今我在督豫，祥符这地儿一草一木都归我管，我说了算，你们要是觉着吃亏，我就把城北头的铁塔卖给你们。不过我有个条件，那可是咱老祖宗留下来的物件，你们只能修，不能拆。”
在众富户还冇迷瞪过来的时候，冯玉祥喝了一声：“来人，把这桌席面给俺撤掉，换新席面！”
酒席被撤掉了，换上的新席面是两大筐黑窝窝头。冯玉祥带头抓起一个窝窝头张开嘴咬了一大口，一边嚼一边说：“俺的士兵们能吃上这个已经很不孬了，吃，吃，别外气③，都吃！”
富户们不得不压筐里抓过窝窝头啃了起来，好不容易把一个大黑窝窝头咽进肚里之后，冯玉祥又说话了：“俺已经安排好了，请诸位去俺的营房里住几天，你们肠子里的油水太厚，去俺那儿涮涮肠子，先吃上三天这个！”他指着那两筐黑窝窝头。
众富户的眼睛里全别上了棍儿。
结果不用再说了，谁敢不掏腰包啊，不掏腰包还想不想在这个地面上混呀。于是乎三天的窝窝头冇吃完，银子就进了西北军的账房。只有一个人冇掏银子，这个人就是封先生。
不是封先生胆子大敢对抗冯玉祥，胆子再大的人也不敢和冯焕章 挺头④啊。在那一群富户中间封先生的胆子最小，真的不是他不愿意拿银子，是他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家丑不可外扬，眼望儿他家里除了一些古玩字画和一大堆报纸之外，真拿不出现洋。也不知是谁点的眼，冯玉祥下属一个营长带着士兵抄了封先生的家，他们是冲着那些古玩字画来的。多亏封先生多了个心眼，提前将一些名贵的玩意儿和他那些珍爱的报纸坚壁清野了。
挖防空洞的主意是沙二哥给封先生出的，起因是日本飞机轰炸祥符。封先生原本冇想破那么大的本钱，当压报纸上看出战事越来越不利于中央军的时候，他一咬牙，拿出了全部 家底的三千大洋修了这么个让人挑大拇指的防空洞，就是为了他收藏的那些报纸。
那天晚上，沙二哥压封家回 到自家刚钻进被窝，院子里就响起刺耳的哨音，沙二哥掀开窗户往外一瞅，西川和他的日本兵正在紧急集合，只听见西川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之后，全副武装的日本兵们离开了院子。
沙二哥纳闷，着急忙慌的，出啥事了？
注：
①捞摸：偷、拿。
②拉不开栓：手头紧张。
③外气：见外、客气。
④挺头：对抗、不服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