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阿丹啊!你把这些事物的名称告诉他们吧。”当他把那些事物的名称告诉他们的时候,真主说:“难道我没有对你们说过吗?我的确知道天地的幽玄,我的确知道你们所表白的,和你们所隐讳的。”
———节选自《古兰经》
沙二哥狠狠一拳砸在树上挂着的沙袋上:“卖尻孙,谁出的馊主意!”
汴玲:“这都中了,戳死猫上树①,东大寺门恁多家,为啥非得让老日来俺家住?不中,我非得去找他们!”
二大:“别去找了,这不明摆着,他们觉着咱缠得起日本人,咱要是不答应,就得罪一圈人。”
汴玲:“老日恁孬孙,谁敢缠啊,咋,俺不让老日来住俺就得罪一圈人,俺凭啥?不论理了是吧!”
二大叹道:“唉,这都怨恁爸,谁叫他爱舞刀弄棒的,二孩儿也跟着学练玩意儿,这好,成了理所当然的了。就这吧,咱家是锣绑在脚上走道,名声在外。认吧。”
沙二哥又是一拳砸在沙袋上。
当天黄昏,尚社头把寺门跟儿的街坊四邻们召集 到寺里的礼拜大殿前,把沙二哥答应老日住进他家的做法提升到了一个相当高的高度,啥国家兴亡,啥民族命运,啥祥符安危,类似天降大任于斯人的赞美词儿全给沙家安上了。刹那间,沙家在寺门跟儿人们的眼里真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民族英雄之家。
当天下晚,沙二哥全家神情黯然地聚在上房里,二大坐在那里纳鞋底,脸上没一丝表情;汴玲一声不吭又磨起她那把剪刀。
沙二哥:“妈,你倒是说句话呀。”
二大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说:“说啥,冇啥好说的。”
沙二哥:“你老心里是咋想的啊?老日住进来后咱咋应对啊?”
二大:“咋应对,往房底下埋上一堆炸药,老日敢装孬孙就炸死这帮日本卖尻孙!”
汴玲:“妈,别说气话了,还是说点有用的。”
二大:“有用的就是别惹那些日本卖尻孙,别打交道,碰见就绕着走。”此时,沙二哥想的却是咋样才能把这帮老日尽快地撵走。那天晚上,沙二哥几乎又一夜冇睡,光着膀子在院子里打沙袋,打着打着他听见有人在轻轻敲院门,打开一看,是身穿蓝布大褂的封先生站在院门口。沙二哥:“封先生,有事儿?”封先生冇进院子,也冇多说话,他往两边瞅了瞅,用手推了一把鼻梁上的眼镜,低声说了一句:“爷们儿,你多担待吧。”
沙二哥还想说啥,封先生扭头用手电筒照着青石板路,高一脚浅一脚地离开。
沙二哥看着封先生的手电筒光亮消失之后,刚关上院门,又有人轻轻拍响了,再次打开一看,是艾家的老太太。
沙二哥:“艾大大,有事吗?”
艾家老太太把一个纸包递到沙二哥手里:“小,这膏药是我自己配的,跌打损伤,管用。”
沙二哥手里拿着膏药目送小脚的艾大大摸着墙根走远,心里火辣辣的。
也就在当天夜里,沙二哥按照母亲的意思把汴玲送到扫街萍妞家去了,他赶回寺门的时候天已经放亮。
尔瑟的汤锅刚刚迎来了早起头一拨汤客,西川率领着他的士兵就走进了街南口。寺门跟儿喝汤的人们瞅见,在这一小队日本兵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日本娘儿们。
马老六:“咋?还有一背着枕头的娘儿们?”
盘善:“懂啥,那叫和服,日本娘儿们穿的布衫,冇见封先生家的报纸上登过照片嘛。”
白凤山:“那是日本的民族服装。”
乌德:“在身上裹着真难看,脱起来还麻烦。”尔瑟:“你咋知脱起来麻烦,你脱过啊?”乌德:“你才脱过。”
马老六:“哎哎,恁瞅,那个娘儿们长得还不赖。”
盘善:“咋?你还敢打日本娘儿们的邪?老鼠招呼猫的事———找死!”马老六和盘善都笑了,周围喝汤的人也都笑了。西川在尚社头引导下进到沙家院子里的时候,沙二哥正在打沙袋,他瞅也没瞅这群日本兵一眼,落在沙袋上的拳头一下比一下狠。
西川进院门时瞟了沙二哥一眼,也冇吭气,而是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并亲自检查了每一间屋子,安排日本兵住进分配好的房间之后,他走到了沙二哥跟前。
沙二哥依旧是不瞅西川一眼,继续用拳头砸着沙袋。西川笑了,说道:“八国联军进北京的时候,义和团练的就是这个吧。”沙二哥停住拳头,侧脸问道:“你的意思是练这个不管用?”西川依旧笑着:“管用不管用你说了不算数。”话音未落瞬间拔出腰间的手枪,冲着沙袋连发了几枪,沙袋里的沙子顿时一泻千里。沙二哥刚往前凑了一下身子就被压屋里冲出来的二大挡住。二大冲沙二哥喝道:“回屋去!”沙二哥转身要回屋时被西川用胳膊拦住,笑着说道:“沙先生,有几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二大急忙地:“说,说,有啥话恁只管说,俺孩儿不懂事,别跟他一般见识。”
西川:“老太太,年轻人火气大,你放心,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邻居,只要亲善,日本军人是不会滥杀无辜的。”
二大刚松了一口气,微笑中的西川猛然抬起枪口对准沙二哥,他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说道:“年轻人,我了解你们沙家的出身,是开镖局的,会中国的武术,我要对沙先生说的是,我读过你们中国的历史,祥符是一个出英雄的地方,岳飞枪挑小梁王,杨家将一个百岁的老太太领着一群女人都能去打仗,但我希望你明白,历史已经改写了,拳头再快也没有子弹快。”
沙二哥似乎冇在听西川说啥,抓起扔在一旁的布衫往院子外走去,临出院子时往劈柴堆上扫了一眼。
在尔瑟的汤锅前,沙二哥压竹筐里抓了一大撮芫荽扔进汤碗里,尔瑟掰了一大块锅盔递到沙二哥手里,说道:“别跟那帮卖尻孙挺②,能忍则忍,忍不住也得忍,还是那句话,胳膊拧不过大腿,好汉不吃眼前亏,眼望儿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沙二哥也不说话,一块一块往汤碗里掰着锅盔。
马老六也凑了过来,说道:“安生吧我的哥,丢啥也不能丢命。听说冇,中牟那边水淹得一塌糊涂,卖尻孙们铁壳车都不管使了,放心吧,卖尻孙们在祥符待不长远。”
沙二哥:“中牟被水淹了?”
一边坐着喝汤的封先生说道:“淹了,黄河被中央军扒开了,淹死可多人,老日的辎重泡在水里变成死鱼了。”
沙二哥紧问道:“咋回事儿?”
封先生:“蒋委员长的一招,豫东一马平川,老日的机械化部队跑得快,不用水淹,明个他们就敢打到武汉。”
刚吃罢早饭的尚社头抹着嘴走过来:“老二,跟你商量个事儿。”
沙二哥:“说。”
尚社头:“寺里那口井该淘了,冇法吃水,给你派个活儿,给寺里拉水,每天给你个馍钱,你看咋样?”
沙二哥冇吱声。
尚社头:“我这可是为你考虑的啊,别想着再卖牛肉了,我听说卖尻孙们把祥符周围的牛全牵到中牟拉炮车去了,中牟差点把卖尻孙们给淹死。你想想,牛肉卖不成你弄啥?眼望儿又能弄啥?你去给寺里拉水,也省得在家瞅着卖尻孙们不顺眼,你看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