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后，程青言名声大噪，本来她并无所谓。只是多了一打看客，令她觉得自己很是疲惫。
倒是林瑶，其实程青言不明白她的举动。她们做了几年的同学，又成了大学的校友，但离做朋友，总是隔了万难千阻。但这并不妨碍她欣赏林瑶。
从那天晚上林瑶对她吐露心扉，暴露自己的苦恋和秘密，阴暗和残忍，以及软弱和无助时开始。虽然程青言从来没有说，但是她其实很想告诉她自己的感觉。
那种感觉，便叫感同身受。
第一次见到沈轻罗的时候，就是纪卓然霸气地拍着桌子，跟那几个混混打了一架，当然，智取为主，恐吓为辅，打架只是一个仗势问题，然后把沈轻罗给搭救下来。醉倒的沈轻罗扶在他的背上，由他送她回家。程青言在路的这边，天真无邪地喊着，纪卓然！小心车！注意安全！
看着他们的背影，她其实还是有点点嫉妒的，只是不断地给自己注入安慰剂。
他是我的。他对她好，也是因为我想帮助她。
所以，他爱沈轻罗，也是因为爱屋及乌。只是有一日，屋乌对调，分不清主次罢了。
她曾经与叶影绰聊天时，问过她，你觉得董嘉译好吗？
叶影绰瞪着眼睛说，一点儿都不好！就是个人渣！但是！我也说不清楚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他！
可是林瑶说，我就是觉得顾城好。他们说他不好，不过是不懂他罢了。但是我懂，起码用我这种方式拼凑出来的顾城的形象，非常好，非常符合我心甘情愿喜欢他的品质。
虽然就连她自己也常常说，那个人很糟糕，她也知道，可是她没有办法不喜欢他。
其实，如果那个人真的一无是处。真的是人渣，她根本不会记他那么久吧。
就是因为纪卓然当初太好，给了她太多的幻想和依靠，所以，即便是后来，他那样重伤她。她依旧是觉得不能释怀。
可是，这不能释怀，到底还是不是爱。
或者，她真的如当初自己信誓旦旦地发誓，自己的心眼小，不会同时将两个男孩放在心里那样，违约了吗？
没错。
她再也无法否认，当顾城出现在这个学校的时候，她有多欣喜，又有多彷徨，多害怕。
欣喜他终究是为她而跋涉，却彷徨她究竟与他能衍生出怎样的故事，更害怕覆辙重蹈，她刚修补好自己的记忆，再也没有添上一块补丁的地方。
就像她无法忘记纪卓然，那么顾城呢？那个林瑶口里艳羡地提到的，叫罗莎的姑娘，会不会，仍旧是他的心魔？
而流言毕竟不过是流言，让程青言迅速地成了班里女生们的公敌，原因出在林瑶身上。
照常大家都不喜欢林瑶，因她漂亮得太锋芒毕露，并且觉得她目中无人。可这大家里，不包括大部分男生。
其中一个便是程青言班里的模范夫妻中的男生。少年恋爱，后来一起考上大学，也是大家伙眼中的郎才女貌。却如张学友歌中所唱，男朋友背着她，送人玫瑰。
收到玫瑰的，便是林瑶。
林瑶收到玫瑰的第一时间，便跑到程青言上课的教室，皱着眉头把原委告诉了程青言。
“太过分了。”程青言把玫瑰拿过来，然后说，“我还给他。省得你麻烦了。”
于是将一把玫瑰，丢在那男生的面前，转头离去。
不出多久，女生大哭。男生手足无措地解释，一边抛来怨恨的眼神，口出怨言：“你凭什么冤枉我！根本没那回事！”
她只是冷冷道：“有没有那回事，你心里清楚。”
大学里的女生，比起高中来，反而是放不开许多。高中时敌对便是敌对，像杨婧和刘珊珊，又如叶影绰和林瑶。却不似大学里，人们初学了一些社交的圆滑，却又不能游刃有余地利用，于是便成了传说中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又因为接触不如高中时代多，生活公开，人格度，钉是钉铆是铆，并不易含糊。
很快，程青言便成了，和林瑶同等货色。
于是她成了一个童话里的恶毒女巫，致力于拆散良辰美眷。
就连顾城和许密阳打架的事也被恶意篡改，版本多姿多彩，信仰童话的儿童不宜。
其实程青言也不知道，她一直致力于打造一个不计较，与谁都随和的形象，却转瞬变得这样乖戾刻薄。她的人生仿佛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上。她依旧是那个在遇到纪卓然之前不羁又冷漠的人，四面楚歌般的孤独。
原因出自，她愈来愈迷惘，她到底想要哪种生活。
“刚才那个程青言在打饭……我看她也长得不怎么好看啊。”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扭扭捏捏地道。
“就是嘛。听说拽得二五八万的。现在男生真是什么眼光。”
“听说她各种搞不清楚状况诶。跟有妇之夫也暧昧，还装作圣母玛利亚。”
“我也觉得嘛，作死了简直呢。听说开学体检，不就抽个血吗？她到垃圾桶边装林妹妹干呕了好半天！”
“真的吗？简直假死了。”
她站在那议论得如火如荼的八卦二人组后头，露出一个淡淡的腹黑的笑容来。
尔后幽幽地说：“你们也这么觉得吗？英雄所见略同呢。”
只不过淡淡地这样说了一句，马上就准备走的，却把那两个女生吓得够呛，其中一个不慎打翻了托盘，面色铁青地站起来。
程青言不再理她们，按照原路线低着头走路，托盘碰到一个人，抬眼看，是顾城。
方才那些话，都被他听到了。其实原先顾城并不知道这些八卦琐事，那些悉数是从许密阳那个男版八婆嘴里得知的。
顾城的笑容让程青言打了个寒颤。
“喂……你干嘛不让我过。”
“我碰到老熟人了。打个招呼啊。”一面朝着那边的两个女生招手道，“喂，你不就是那个在奶茶店跟我点一款奶茶然后跟我说你的名字年纪性别性取向爱好籍贯民族的女生吗？”
那女生愣了一下，面上既尴尬又惊喜。
“你记得我啊？”原先根本没抱希望呢，毕竟自己从小到大，都是最普通的女生，可偏偏心气高，早就在宿舍好友里扬言，她就是要找一个顾城那样的男生做男朋友。
“当然记得啊。”顾城提了提嘴角，“我记得你啊，舌头很长。”
顾城，真是个不刻薄就会死星人。
但是程青言真有种报仇雪恨的快感，因此飞快地瞪了眼顾城，也不由自主地弯了嘴角。
真的，有很长的舌头呢。
才不管那被刻薄的女生此刻脸色有多么难看，径直往空位走去，坐下来，拿起筷子。
忍住不用眼角去瞥顾城的动静。
只剩下顾城两手一摊，对着那里一个目瞪口呆一个几乎要哭出来的女生无奈地说：“喂，你们看看，程青言对我都是这个态度。能对你们班那个有妇之夫青眼有加？什么眼神啊你们。”
十分自负的言论出自他口，却也让人有一种“确实如此”的感觉。
几分钟后，顾城端着餐盘，一副神态自若地在她对面坐下来。
她瞪他，他却没看到，拿起筷子，皱了皱眉头，又放下了。
好奇心占了主导：“你干嘛不吃？”
他像个小孩似的不好意思：“那个……都是葱啊……”
“不挑食会死？”她冷着脸，“不吃葱，会变成大笨蛋的。”
“喂。你有没有生气。”他手撑在桌上，叠放着，像个认真听课的小学生。
“生什么气？”她展开眉头，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她们那样说你。不生气吗？”
“我不在乎。倒是你多管闲事。”
“可是我在乎。我听到了，我不爽了。”顾城不满地道。
“那你就应该识相点端起盘子离我十米远。”她夹起一块青椒送到嘴里，“她们看到你跟我坐一块儿，你只会加倍流言蜚语的力量。”
顾城摇晃脑袋：“我偏不~”
程青言端起餐盘要走时，顾城却说，诶，有件事告诉你，要不要听？
她皱起眉头，停下脚步，什么事？
顾城像是得逞了一般，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好，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我前天出去吃饭，给我们那桌上菜的是个熟人……”
“嗯？”
“就是那个火车上对你百般殷勤还踩了我的臭小子。叫什么来着？”
“达尼！”她惊喜地叫起来，引来众人的侧目，这时却顾不上别人的眼神了，程青言问，“哪家餐厅？”
顾城蹙着眉头，不满地打量她的情绪变化：“喂，程青言，你怎么像听到老情人的名字似的！这个家伙，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的确没有那么重要。但却是牢牢记住了那包在她眼泪肆虐的时候递上来的眼泪，也牢牢记住了那碗送上来的热腾腾的泡面，那些杯水车薪的雪中送炭，于她而言，就已经是难得了。辗转又能相见，达尼，像是命中注定送到她眼前的朋友。
于是在得知了达尼的地址后，程青言在下课后就出了校门，坐了几路公交去找他。
庆幸的是，当日达尼轮班，并不休息，否则又白跑一趟了。
达尼见到她却并不惊讶，只是说，你等等，你先点菜，我一会儿跟人换班，我请你吃饭哦。
这个西南少年，有着难得的淳朴笑容，有同僚与他开起玩笑。
“哇，大美女咧。你几世修来的福气！”
他便忙摆摆手说：“是好朋友！不过确实是福气福气！”
十几分钟后，他换了便装，亲手端着菜品出来。
“尝一尝，这里做的最好吃的，就是这一道蓝莓山药了。”
程青言拆开筷子，一边伸向他的推荐菜一边问：“达尼，想不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达尼抓抓头发：“我也没想到。不过那天看到你的那个朋友了。我想他在这里，你肯定在这里。”
她一下子噎住：“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有一种直觉呀。总觉得他喜欢你，难道不是吗？”
她不置可否，忽然觉得有点儿暖洋洋的感觉，入口的山药实在味美，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倒是你，怎么这样巧。”
达尼的脸色忽然有点忧郁：“其实来这里的初衷，是因为知道……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女生，她退学后回了老家，就在这个城市。只是一直都没有她的联络方式，所以我想来碰碰运气。不过……来了好久了，都没碰到她。想来也是，她……那样了，是不会再随便出门的。于是索性就在这里待下来了。我没什么学历，而且人又不聪明，没有什么拿手活儿，只能在这里打这种低级工……却想着什么时候能开个大餐厅哈哈。”
“达尼。”她打断他，“不要妄自菲薄啦。你心肠这么好，上天不会亏待你的。总有一天，你会梦想成真的。”然后她指着桌上的菜肴说，“这里的东西太好吃了。达尼你一定要跟厨师学艺，到时候我把所有的朋友都介绍到你的餐厅来！”
“那得多火爆呀！”达尼憨厚地笑道，“你所有的朋友！那我得忙得不可开交了！”
程青言配合地笑，但有些心虚。
我哪有你想象中那么多朋友……达尼，你想太多了。
那日的晚饭十分开心。达尼早下班，一定少收不少工资。于是程青言死活不让他请客。达尼却不肯。
“你当我是朋友就必须让我请这个客啦，否则就是瞧不起我。那天你那个朋友……那个男的叫什么名字来着？”
“顾城。”
“哦，就是顾城，他吃了饭非要给我小费，我不肯收，他还扬言我不收就要打我……你看能不能把这些钱，还给他？”达尼掏出三张百元人民币来。
顾城依旧是这样的流氓作风，即便是做好事，也是这么的不靠谱啊。她笑着说：“这钱我可不敢给他送回去，否则，他是连我都要打的。倒是达尼，你一定要请这顿饭的话，我是下次再也不敢来看你了。”
达尼愣了一下，于是不好意思地抽着鼻子，将钱收起来，抬起脸来，灿烂地笑：“好吧。那你下次一定要来。跟顾……顾城一起来。他跟你一起，估计不会对我那么凶巴巴了。”
“跟他一起来……”她嘀咕了一句。
“是啊。你们真的很般配。”达尼欣羡地说。
“谢谢你。”不知为何，她没有否认，反而是冒出这样的一句话。
程青言走入夜色里，回想着达尼的话，心中无限感慨。
在阳朔的几日，像是默片一般在脑海里回放。火车上顾城像个孩子似的吃着醋，不肯吃泡面，欺负达尼。她从未想过故事会像如今这般峰回路转。
曾经以为，除了纪卓然，不会再喜欢上别人，起码不会再喜欢上一个与他相似的人。
一个，哪里都好，却让她不会再有安全感的人。
然而，喜欢像是一场冒险，却挑着危险前进，尽管自知自制，却不受控制。
顾城，我的脑海里，浮现起你的笑容了。
真该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