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班级的各项工作都走上了正轨。
却又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星期一下午，政教处通知我“有空请马上来”。财务处的通知老师们都乐意去，教务处的通知也无非是多一节课少一节课等课务小事，班主任最怕政教处“来一下”的口头通知，那肯定是你的学生有人“犯事”了。
副主任递给我一封信，已被撕开的信封上写有“初一年7班黄曼林小姐收”几个字。
“一封情书，你可把处理情况直接向主任汇报。”副主任郑重其事地吩咐我。
情书！我急忙小跑回办公室，恨不得在路上就把信拿出来一睹为快，那将是一封怎样的情书：优美抒情？热情洋溢？幼稚无知？
但我不能看，尽管别人已经看过。
先谈谈再说，我又向教室走去。
“雅菲，看到曼林没有？”
“她爸刚把她叫去。”
“她爸态度怎样？”我急忙问。
“有些吓人。”
我二话不说，急忙向黄老师的宿舍赶去。
宿舍里传来一阵吵闹声，我也忘了敲门，就用力推进去。
我一下惊呆了。黄老师手拿藤条，衣冠不整，两眼因为发怒而通红。我可极少看到过一个成年人（尤其是中学教师）有这样的表情。
“你让我怎样见人，怎样见人？”黄老师那咬牙切齿的话语中带有一丝哭腔。
曼林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一边发出低低的饮泣声。
“黄老师！”我终于把思绪调整了过来。黄老师已摊在靠背椅上。
“黄老师，问题大概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请允许我把她带出去走走。”我也不管他的反应就把曼林拉了出来。
“你看你看，一团糟的，快把衣服头发整理一下。”我尽量温和亲切地说。
放学了，校门那边人车拥挤，我们先找了一块石凳坐下，让曼林哭个够。
曼林妈在他们家那个大镇当小学教师。曼林原来就在那上初一，就因为爱与男生混，误了功课，黄老师就把她带来留级插班。曼林的事我知道了一些，对她的表现常常是提心吊胆的，想不到一出事就闹得不可开交的。
看到校园里的人逐渐稀少，我们才并肩向校门走去。看看身高比我稍低的曼林，那股当姐姐的感觉又涌上我的心头。
路人该不是把我们看成一对姐妹吧，不然为何会频频投来亲切的眼光？
当初中老师，我的年龄确实小了一点。
那是一个雨天，我打着伞上学去。从传达室冲出一位个头与我相仿的女生来：“哎！帮帮忙，跟你的伞去教室怎样？”
“来吧！”我热情地说。
两个人一把伞当然都会淋到雨，可边交谈边在雨中漫步却另有一番乐趣。
来到教室楼前：“高几年的？”
“初一年的。”
“初一年？”她用惊异的眼光看我片刻，立即醒悟过来，“对不起，对不起”，急忙落荒而逃。
实在惬意。
有一次我去一休家做家访，她母亲是一个衣饰华丽、举止稍嫌俗气的老板娘。
“老师？老师！”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你是一休的老师？啊！这么年轻，实在了不起。”
不久风闻一休的老爸曾找过校长，要求把一休调到别的班级去，（后来不知怎样再也没什么动静）。
“年轻有年轻的优势。”老爸曾鼓劲我。
年轻人更能了解年轻人的心思，可这个与我并肩而行的女生，她又在想什么呢？
我不禁又看了看身边的小妹妹，她是美丽的：身材苗条，面容俏丽，就是……就是浑身上下缺少一股稚气。
白雪咖啡室是一个比较清静的去处，天花板上垂下的绿塑料藤加上几朵淡雅的花，造成一个温馨幽静的气氛。
“刘老师，根本不是我爸想的那样。”曼林终于耐不住了，“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自己看吧！”我把信递过去。
“重要的不是信上写了什么，是你怎样对待这件事。”
静默无语。
“疼吗？”我看了看她手上的伤痕。
“不疼，疼的是这里。”她用手指着心胸。
“曼林，我也知道事情不是你爸想的那样。可你有没有想过，人家为什么不写信给奇琦而写信给你呢？”
曼林可能也想到奇琦那假小子的模样，面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黄老师打你是不对的，但你就没有错？”
她极不情愿地点点头：“我也有。”
“谈谈那个写信的男生吧！”
“也没有什么，就是有一次在舞厅认识的嘛！”
舞厅？！
“那是玩的，没什么的。”她可能看出我的惊奇，急忙解释道。
“你们有没有再……”应该用一个什么词来代替“约会”这个敏感的词呢？
“没有，没有再约会过。”话从她口中说出，倒让我松了一口气。
“人怎么样呢？”
“有些帅，有些讨人喜欢，总比老爸老妈强。”
“班上的同学，比如长浩，比如一休，不也很好吗？”
她又一次笑了。其实长浩、一休他们，哪里跟哪里啊。我也未免太过幽默了。
话匣子一打开，她很兴奋，我们谈了很多很多，但把她拉上正轨，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
走出咖啡室，她忽然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一番：“老师，你今天很美。”
这话出自一个漂亮的小妹妹之口，让我高兴得面颊发热：“真的吗？”
“真的！”
“其实你也很美，你不觉得吗？”
“坦白地说，有觉得，所以总有很多男生喜欢与我在一起。”她也有些兴奋。
“不过美是多方面的：面容的，身材的，衣服、头发的。”
“对！对！”
“至于言谈、举止、风度、气质，那是直接受到知识面、各种素质的影响的，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美。”
她似乎陷入了一片沉思之中。
十二
秋天过去了，冬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在我们闽南，冬天其实是不很冷的，并且，春节快到了，寒假来临了。学校里洋溢着一片愉快、紧张的气氛。
学校建议多尝试鼓励性评语。
现把我给学生的评语选录如下：
“一休”的评语：你是位聪明的小孩，每当看到你摸一摸脑袋，眼睛一转，总让我想起“一休”。请摸摸你那脑袋瓜，想想今后的努力方向，并多想想别人的优点，自己的缺点。
琪瑜的评语：你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家庭的困难，母亲的艰辛，只应该成为你向上的动力，而不应该成为思想的包袱。多一些自强，少一些自卑。请记住：同学们对你是友好的，应该原谅他们的粗心。
婉容的评语：家庭的优裕并没有使你有任何的骄气与娇气，这是你赢得同学们的尊重的原因。何必为三分之差没有考上重点中学而自惭形秽呢？让老师与你一起昂首挺胸，并肩前进吧！我就是你的大姐姐。
长浩的评语：心直口快，热爱集体，爱好体育活动。优点多多，缺点也有。在运动场上能战胜对手，在学习上也能战胜困难。读书，与体育比赛同样都难，也都不难。
曼林的评语：老师知道在你那美丽外表的里面，同样有一颗美丽的心。但是，你对于美的理解，是很不深刻的，有真，有善，才有真正的美。老师对你近来的进步由衷的高兴。但你应明白：你的父母更关心你，更疼爱你。
我不知道同学们甚至家长们看到我的评语会作何感想，但我知道我的心是真挚的。不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
十三
春节过去了，寒假结束了，同学们都高高兴兴地回到学校来。
铃声响了！上课！铃声响了！下课！放学！一个学期很快就过去了。
暑假，开学。开学不久就是运动会。在运动会的诸多项目中，最牵动我们初二年7班全体师生的心就是女足比赛。
女足比赛在我们学校是第一次，大家认为女子足球不拼技术比泼辣，一定特别有看头。参赛的只有三个队，初三年5班是临时组织的，初二年1班是我们的老对手，论体力论技术都稍胜我们一筹，但比赛的事？到时才知道。
我们班的女足是上学期组建的。本来我信心也不大，岂知一发动立即得到女生的拥护、男生的支持。我不但积极发动，并且身体力行，经常下场参加，不久就踢出瘾来。
踢球比看球更让人疯狂：带球往前冲，你的心中只有球，只有冲锋；传球，是一种斗智的艺术；防守中整个队的心都提了起来，直到球往回飞了，才能松一口气。
不久，我们班就涌现出几个女足明星：
队长雅菲：身为前卫，她在中场一站，大家的心就实在多了，进攻、防守、带球、长传，是当之无愧的核心人物。
婉容：一下球场就变成另一个人。个子高，速度快，当前锋有极大的威慑力。可惜的是临门的一脚常不敢毅然攻击，若非十分把握，总把球传出去，缺少孤胆出击的勇气。
曼林：个子高，又泼辣，真是一把锋利的宝剑。可惜的是后劲不足，有时又爱踢花样球表现自己，不过仍有极强的攻击力。
“足球是男子的球，弱女子踢球定然受益匪浅。”老爸的话不无道理。
初二年7班在校运会表现不错，不但在赛场上频频得分，在赛场外的那种人人参与，上下一心的气氛也令人高兴。
现在，最牵动全体师生的心的就是女足比赛了。比赛的前一天下午，我把全班同学请到音乐室去，再一次欣赏VCD片《生命的金杯》。大家都把前面的座位让给女足队员们。
同学们并没有像画面上那些发狂的球迷那样激动疯狂，他们的思绪已让那音乐、那画面所震撼。放完第二遍，音乐室里一片静寂，那是生命之火在他们心中静静地燃烧，燃烧。
“一休、长浩与女足队员留下来，其他同学放学了！”
我们准备再作一次赛前的秘密讨论。
十四
比赛即将开始，同学们早已抢占下看台中间最显眼的位置。拉拉队全部由男生组成，长浩更有不凡的表现：脱光上身，在胸脯上写上“初二年7班”七个彩色大字。
比赛开始，初二年1班队就表现出对冠军志在必得的决心：攻势凶猛，防守严密。这对我们产生极大的心理压力。幸得这种局势我们早有预防，镇定自若的雅菲带领队员们终于逐渐把战场向前推移，改变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上半场0比0。
下半场，双方展开了中场争夺战。对方的优势在我方的全力拼搏下已渐渐消失，更加失势的是心理方面的。充满自信的我方队员通过几次猛烈进攻，已基本改变球场的态势，只是1班队很快就发现了曼林与婉容的弱点，让我们队的攻势减弱了不少。
我的身边忽然出现两幅大标语：黄曼林！别让7班丢脸。婉容啊！你大胆地往前冲。
“7班，加油！7班，加油！”拉拉队齐声大喊。
离终场只剩下5分钟，如果再不得分，加时赛对体力较差的7班当然不利。双方都紧张了起来。1班队员已沉不住气了，她们的进攻频频失误。我们的雅菲却出奇的冷静。她带领队员尽力把球控制至中场并侍机发起快速的进攻。
长浩耐不住了，他带领拉拉队冲下了看台，胸上那“初二年7班”几个大字在大庭公众之下极为显眼。若非纠察队及时制止，他恐怕已冲进球场了！
剩下最后3分钟。
雅菲一个长传，被婉容牢牢控制住。带球冲锋！巧妙过人。酷毙了！看台上一片高喊：“婉容！加油！婉容！加油！”
她的老毛病又犯了！黄金机遇，却把球传给稍后的曼林，看台上的人们一下哑住了。因为曼林的前方就挡着1班最强的后卫啊！按照曼林以往的风格，她肯定会捉住机会表现表现的。
唉！这个曼林。唉！这个婉容。
曼林却狠命地咬一下嘴唇，那俏丽的面上忽地有一种严肃凶狠的表情。一个轻传，反把球踢给已放慢速度的婉容。吃透她俩风格的1班队员都涌向曼林，为婉容的进攻留下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婉容！婉容！”看台上乱作一团，连主席台上的校长也紧张地站起身来。
带球，冲锋，这个发疯般往前冲的前锋就是平日那个自卑柔顺的婉容吗？
就在守门员进退不得、发呆慌张之际，婉容一个劲射，把她的保守、小心、自卑，连同脚下的球，踢了出去。
球从门柱边擦过。1比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