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瑾一边轻抚着何晴的后背,一边把车开到了距离电视台不远的护城河边上。车停稳了,何晴也慢慢恢复了理智,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从陈瑾的肩膀上拿开了。陈瑾从右手边的纸巾盒里拽出几张纸巾,轻轻地给何晴擦去眼泪。这个动作让何晴很不安,赶紧接过纸巾,渐渐地停止了啜泣。
陈瑾按下电动窗,外面初夏的空气伴着清凉的河水气息扑面而来。何晴本来哭得已经脸红脖子粗了,被这小凉风嗖了一下,立刻觉到了冷。陈瑾向后座上探身,拽起后座上一件运动服上衣,披在了何晴身上。何晴不好意思地看看陈瑾,很小声地说:“陈老师……”
陈瑾收起了往日看见何晴时有些嬉皮的笑容,说:“她骂你了?”
何晴本想点头,可嘴上还是说:“因为我迟到……”
陈瑾柔声说:“你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何晴刚刚平复的心情不由得又激动起来,她有点失态地抗议:“您怎么也问这个?这到底是怎么了?”
陈瑾赶紧安抚何晴:“你别误会。是这样。你来之前,云飞扬……云老师是从来不接受实习生的。之前我有朋友托过我,肖老师好像也介绍过一些人,云老师都没同意。有一两个来了两三次,都让云老师找碴轰走了。其实她也没有什么恶意,节目组人手紧张,没有闲人来带你们这些学生。要来也行,必须能独立做节目。
“本来云老师也是不想要你的,但是主任找她和肖老师谈过,专门为了你的事。回来她就默许了。所以组里都知道你和以前那些找上门来实习的学生不一样。不过,我看得出来,云老师让你来是不得已,可是你自己很能干也是真的。所以云老师才放手让你一期一期地做节目啊!我觉得她和肖老师,其实都挺欣赏你的。”
何晴又委屈了:“那林老师她还……”
陈瑾说:“林涵那个人就那样!不过呢,你站在她的角度上想,就明白了。她也算是组里的元老,刚建组的时候,只有她和李应跟着云老师。肖主编都是后来的。可干了这么多年,也确实干得很好,人还是临时工,三年五载也进不了台。你想她心里能舒服吗?前两年我们一起吃饭、组里一起活动的时候,林涵就念叨过,她觉得自己亏就亏在上头没人。”
“这个组里,云老师一直在维系着一条准则,不管你是正式工还是临时工,只要能干,就是人才;不能干,就得走人。可是何晴,你来了,林涵就认定,规则被打破了。小丫头你能明白吗?”
何晴忽闪着带着泪光的睫毛,怔怔地看着陈瑾。好像明白了。
何晴诺诺地说:“我还是离开这个组吧,太可怕了……”
陈瑾又恢复了往日和何晴说话时的玩笑口吻:“不用这么夸张吧!你到哪去都逃不开这些恩恩怨怨。你没听说吗?有人就有江湖,有
江湖就有恩怨,人就是恩怨。你往哪逃啊?你就是家里环境太好,从小没受过委屈。现在在学校里,还好;以后出校门走进社会,你要面对的东西多着呢!”
几句话,又勾起何晴前几天在学校里受的委屈,何晴的眼泪花又开始闪了。陈瑾看见了,赶紧揽着她的肩膀哄她:“哟哟,又委屈了!咱不哭了啊。你看这河边人来人往的,人家还以为我欺负幼女呢!一会儿有个把热心肠见义勇为的好市民再报警,我可是跳到护城河里也洗不清了啊……”
何晴忍不住,“扑哧”乐了。
陈瑾说:“她说什么了,怎么这么伤心啊?你就当是工作没做好,被领导训了一顿,就完了嘛!”
何晴想都没想,就把自己这两天在学校听见的小话儿、跟同宿舍的姐妹们生的闲气一股脑地跟陈瑾倒出来了。陈瑾听完了笑着说:“她们都跟商量好了似的哈,怎么都冲你来了!”
何晴噘着嘴说:“其实,我跟我们同学嚷嚷完就后悔了。你知道吗,她们其实特别不容易,每天早出晚归地出去找工作。我们这新闻专业,说起来也是著名大学的著名专业呢,可是现在工作还是这么难找。来要人的要么是小网站要么是我们都没听说过的小报纸,她们肯定都不想去。”
陈瑾说:“要是这么说,那你跟她们嚷嚷也没什么不对的。小网站怎么了?小报纸又怎么了?不是没工作,是她们挑!我跟你说吧丫头,你们这些孩子,上了四年大学,别的本事没学到,就学会了眼高手低。我看她们还是不着急,要是着急,什么工作都能干!”
何晴免不了替她们辩解:“她们不是想留在本地吗!那些太小的地方不能落户口的。”
陈瑾不屑地说:“那张纸有用吗?我也是外地考来的,也没户口,混到去年才跟电视台签了一次两年的合同……影响什么了?只要有
自己的事业,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何晴对陈瑾猛然间产生了些许钦佩,甚至是崇拜。陈瑾接着说:“你们那些同学啊真是欠说!一个个气人有笑人无。你放心,他们对你就是羡慕、嫉妒、恨,但凡她们也有你们家这环境,早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啊!”何晴叹口气,说:“一起住了四年,以前处得都特别好,毕业的时候却闹成这样。”陈瑾发动了汽车,对何晴说:“丫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要是散,免不了就要伤感。这些你以后会慢慢明白的。”何晴嘟囔说:“我最好一辈子都不明白。”陈瑾就看不得何晴偶尔流露出来的耍赖样儿,又笑了,问:“哭了这么半天,你饿不饿呀?我请你吃饭吧!”
何晴想了想,说:“不了。谢谢您。我还是回家吧,我想吃我妈做的白菜粉丝炖冻豆腐。”陈瑾呵呵笑着,接着问:“那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反正我晚上也没事,学雷锋学到家。”
何晴有点歉意地说了地址,陈瑾说:“你们家真是有钱啊!住那么好的地段!”何晴现在已经听不得这种话了,抗议地说:“哪有!那是我爸分的宿舍!我要是有钱就自己出去买房、租房了。”陈瑾又把话题扯回来:“你爸是市政府的?”何晴说:“不是。也是新闻媒体的,只不过是在报纸做,算是个……领导吧。他其实,就是和咱们台里好多领导都认识,有同学,还有以前的同事什么的……”
陈瑾认真地说:“那你让你爸抓紧把你分配的事情搞定吧。咱们电视台每年这会儿递条子的太多了,回头下手晚了就不好办了。别说我没提醒你。”何晴赌气说:“进不来更好,我还不想来了呢!”陈瑾笑着呵斥:“别乱说。你看你,天生就是做这行的料。我看过你写的本子,脑子一看就特清楚,节奏也有、手也快……”何晴转过头看着陈瑾:“您怎么看到的?在哪看到的?”陈瑾掩饰了一下,说:“我是主持人啊,能看不见你的脚本吗?
我上次带你去对编,一个下午你不就交片子了吗?这手还不够快?别赌气啊丫头,你有家里的优势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咱们中华民族的古老传统不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吗?你父母为你打下基础,你就得踩着肩膀往上走,以后你还得更努力,为你儿子打基础;你儿子还得为你孙子打基础……”
何晴脸都红了,娇声说:“陈老师,您说得也太远了。我自己的工作还没着落呢,您就儿子、孙子都来了。这也太遥远了吧!”陈瑾笑了。车一直开到了何晴家住的楼下。何晴看了一下自家的窗户,忽然脸红了。她把双肩背书包环抱在胸前,低着头不敢看陈瑾的眼睛,小声说:“谢谢陈老师。我……走了。”
何晴伸手去拉车门。陈瑾没说话,看着她。突然,陈瑾伸胳膊一把拉住了何晴的小臂,何晴没有防备,被陈瑾重重一拉,身体往后仰去,瞬间倒在了陈瑾的怀里。何晴惊慌地看着陈瑾,陈瑾从来没有如此严肃地看过何晴。两个人在车里对视着,何晴觉得自己的腰硌在了挡扳上,她想起身,可陈瑾重重地搂着她,挣脱不开。
何晴觉得陈瑾的呼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他的有力心跳也听得越来越清晰,何晴不知道为什么闭上了眼睛。但是就在眼睛闭上后的几秒,何晴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陈瑾和云飞扬缠绵对视的那一幕。何晴一个激灵摆脱了陈瑾已经压上来的嘴唇,拉开车门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