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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官厅

没有什么比官厅更接近一座城堡了。

官厅街边有座堡子,堡子前边有条路。

官厅堡子,在固原城东北,距城30公里。它左面有口深水井,右面有座便民卫生院。堡子后边呢?后面是诸多人家,还有一棵高大的槐树。

官厅原来是一个乡,也是一个村不久前又变成了一个镇。而堡子是一个四面高墙的院落,也是一个生产组。官亭原来的乡政府和村委会与堡子生产组组合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堡子早先是一户宋氏汉族人家的宅院,清末回族起义,清政府为了“涣其众,孤其势”,择“荒绝无主之地”勒其散居,宋家堡三两户人家,因而迁往他乡,此地便交由四散而来的回族人众居留了。

官厅作为地名,历史久远,字面阔绰,人员却很稀有。《宣统固原州志》载:“固原辖境辽阔,地广人稀,大寨巨堡,寥寥可指,其四乡中有十余家为一村者,有三、五家为一村者,甚至一家一村。”当时官厅村隶属清平监,清平监96个村子,可汉、回人众加起来总共只有970户,官厅究竟有多少农户,就不想而知了。

官厅,字面出彩,仿佛有八角亭、假山、太师椅和拥前簇后的姨太太少奶奶,又仿佛有世袭、买办的大官员,有排场的官府议事大堂,实则不过一个因土堡得名的边缘村落。但这小小的村落来过一位高过三品的大官却是不争的历史事实。

宋太祖手下的内侍张继能,作了镇戎军(固原)铃辖以后就到过这里,他所作的《题原州官厅》曰:

夜闻碛外铃声苦,晓听城头角调哀。

不是感恩心似铁,谁人肯向此中来!

由此来看,官厅听起来引人想望,实则内里格外寥落。

早年,官厅山道崎岖,赶集没有比毛驴更好、更体面的交通工具。骑着毛驴的人一高一低、一山一洼,铃铛一叮一当,饥腹咕咕讳莫如深,家无柴米也会鲜有人知。去官厅赶一趟集,虽囊中羞涩但不亚于去京城赶一次会试。骑在毛驴上,毛驴后仰人前倾,毛驴前倾人后仰。其实会骑毛驴,会赶集的人,在这道险路陡的当口都会跳下来徒步行走,看看风景,唱唱山花儿,给驴解解乏。

我想张继能受命于皇恩浩荡,手握重权,来这民不聊生之地,不思民间疾苦,只一味地悔怨,说明他并不是什么好官。

反过来想他十五六岁入宫当了太监,能勤奋好学赢得主子的赏识,历经宋太祖、宋太宗、宋真宗三代皇帝都得以看重,能在抵御契丹入侵,征讨党项李继迁的反宋军事活动中担任重职,监督军队,修筑城池,参与策划军事,还参与镇压了王均、陈进、卢成均领导的士兵起义,并屡有劳绩于宋,能官至内侍省副都知、群牧部监、会州刺史淆、原州铃辖等,也算是一位知恩图报,会做表面文章的官员。

我的朋友小海家就住在官厅村宋家堡子后面,我去他家的路上,见两个男孩在自家场上玩弹球,这种游戏我小时候也玩,需要食指把持好方向,拇指有弹力。这俩小家伙玩得聚精会神,使我和旁边一同观看的小女孩都惊呼不已。其中拇指力大的男孩,食指没有把好方向,竟把玻璃球弹进了晾在场上的稀牛粪里。

因为是周末,孩子们都没有上学。邻里有几位男孩在玩“官兵捉贼”的游戏,其中一位充当小偷的男孩藏进堡墙下的暗道,一时爬不出来,吓得自己大哭起来。另有几个女孩在玩踢毽子的游戏,你踢过来,我踢过去,最终还是把毽子踢到了无人可及的远处。

小海和妻子正在午后晾晒玉米。去年的玉米长势不错,可到了秋季天气忽然转凉,玉米没有得到充足的阳光,黄橙橙的颗粒,里面却没多少内容。他前段时间打电话告诉我说,他搞基建时从地下挖出来一些碗块,我十分好奇,今天专程来看看,或许能从这些碎碗块上得到一点官厅或这座宋家堡子的什么信息。

我拿着这些清代的碎碗块观赏着,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小海,你在挖出这些瓷块的时候,没发现其中有官印、笏板之类的宦官用品吗?”

问完,我自觉无聊地嘿嘿笑了。

据《固原县志》文物志记载,官厅发现过汉墓,而且明确说明,官厅乡李堡村东有一座平面呈长方形,周长145米,残高8米,基宽6米城墙四周有马面、护城,夯土层厚20厘米的堡寨遗址,在堡寨遗址附近发现过唐、宋钱币。

小海知道我在开玩笑,但他也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他淡淡地说:“没有发现官服一类东西,连白骨都没发现,那些东西要有也落不到我手上,要么早就腐烂了,要么早让盗宝的人盗走了。”

出于安抚我的心理,小海拿出两个盘子,说:“这是我爷爷留下的清代餐具,我小时候饭碗不够用的时候也用它们盛过饭,你看看吧。”

现在的官厅村,已经具备了现代乡村的气象,楼房、自由市场、信用社、餐馆、邮政所等应有尽有,柏油马路畅通无阻。但我总想着那些清贫人家的粗瓷碗,它们被不慎挖成碎片,实在令人可惜。

百虫蛰死

恕我独处,无视斜阳

容我余晖,割舍芒草

恕我放走三百翠鸟

朝向官厅堡的垛口

绕过村庄、背对回族姑娘的凝望

我委身于垆土,待倦鸟归来

我静观:

吊桥磨断的缆绳

士兵倚于女儿墙头

将军嘘着口哨

巡史酒酣

我想出八百两碎银

买下出土的唐朝短剑

和镇边夫人的耳环

耳畔,八百里铁骑在旷谷中嘶鸣

我任凭手机,在肋间急剧地震动

权力八百

威风八百

八百年的云雾山

百草弯腰,草虫低鸣

我独处山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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