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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DAY SIX 阿里卡

屋子里很暗。

阿里卡分不清自己昏睡了多少个小时,醒来时筋骨僵直,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不疼。她试着活动手脚,发觉有人将她双手反剪捆在一根柱子上。家具轮廓从黝黯里渐浮出来:困住她的是一根床柱。阿里卡一边低声咒骂,一边梳拢记忆:她从医院里跑出来,迷了路,随后遇到三个陌生男人,其中一个跑得飞快,另一个则用非常下流的手法摸她的胸。记忆里她狠狠回敬了摸她胸的男人一脚,不偏不倚,正中胯裆。男人哀嚎着弓成一只大虾,接下去换她劈头盖脸挨了一顿胖揍,有一拳打中她的鼻梁,害她失去了知觉。

昏昏沉沉被人扛着走的途中,她醒来过几次。透过颠倒的视野,她看到圣玛丽大教堂的尖顶和七姊妹街赫赫有名的巨型********广告牌。白花花的舞娘广告牌胸部有一个枪榴弹造成的大窟窿,俏舞娘就这样挺着残缺的**在寒风里搔首弄姿。

沿圣玛丽大教堂和七姊妹街一直往南,过五六条街折向东再过一个路口,是茨维塔太太的家。罗曼就在那儿。至于为什么教堂会毗邻红灯区,神父紧挨着***阿里卡觉得这项城市规划本身就是个笑话。就像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回家”的路,却偏偏落入不知什么人手里。

不,阿里卡大致可以猜出绑架她的是些什么人。

从阿里卡呆的位置如果倾斜身子,无视绳索勒进皮肉的疼痛、把遭反绑的手臂拉伸到极致,她可以透过地板缝看到底楼大厅里的人物事。率先入眼的是一张色彩俗艳的沙发,接着是几个衣着轻薄露透的女孩儿,然后阿里卡看到腿叠腿坐在一块儿的一对男女。女的跨在男的腿上,冻猪油似的一双大光腿缠着底下穿军裤的腿又摩又蹭,两个人腻成了一个。

阿里卡看到摸她胸部的那个男人也在。男人凑上前对穿军裤的人说了几句话,等军人点头,光着腿的女孩儿就从军人身上爬下来,两人手拉手去了后面什么地方。过了一会儿,军人独自从后面出来,系好裤子,丢给男人一个食品罐头。

阿里卡在斯雷布雷尼察时,“老爹”手下也有这样一帮人,俗称“皮条客”。每个皮条客手上都有好几个姑娘,姑娘们负责接生意,皮条客确保姑娘们吃饱穿暖没麻烦还有钱可以寄回家。如今世道变了,自卖自身却依旧生意兴隆,只不过小费换成了罐头,“皮条客”开始不问青红皂白上大街抓姑娘替他们工作。

妓院里那种仿佛熟透了的水果的糜烂甜香侵入到阿里卡的呼吸系统里,催生出第一个喷嚏。喷嚏激起地板上一蓬灰尘,带来第二个喷嚏,她接二连三地“啊嚏!”个不停,一边想她一定惊动了楼下的人,因为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门口。门打开一道缝,人没进来,先进来一个盛了汤的碟子。阿里卡被激怒了,她用她学到的各种街头脏话质问门外的那个人为什么抓她来这里,为什么有胆干这种破事儿却连面对她的勇气也没有,以及“你******把我绑成这样,叫我怎么吃东西?”她骂得正来劲,门外那人走进来,端起地上的碟子。

阿里卡认出这就是追上她、抓住她的男人。跑得快?她听楼下的袭胸男是这么叫他的。

走廊上的灯光斜切过“跑得快”的鼻梁,照出一张正派人的方脸。他的眼珠子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琥珀色,然而眼窝深陷疲惫不堪。一瞥间,阿里卡注意到两件事:一是在这种时候还有电力供应,意味着这伙人拥有自己的小型发电机;二是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她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男人。可能吗?她认识的人几乎此刻都躺在斯雷布雷尼察的深坑中慢慢腐烂,朽为白骨。而且她也绝不能对“跑得快”说:嘿,贱人,我总觉得我在哪儿见过你?

“他们可能会逼你做一些你不想做的事,但是他们也会给你食物。”

沉默片刻,“跑得快”先开口说话。他问阿里卡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在得到“******妈”的肯定答复后,他告诉阿里卡说在这里工作的姑娘有一大半出于自愿。“他们有足够的食物,还提供连政府也无法保证的安全庇护,如果你病了,他们有药品…前提是你愿意每天多接几单生意来偿还…”

“跑得快”语气平静地述说着,活像一卷事先录好的语音磁带,超然物外与世无争,不管阿里卡怎么讥嘲怒骂,始终不急不缓不受干扰地完成使命。

阿里卡本打算啐他一脸唾沫,不过一转念,又有了更好的主意。“听起来真是不错,好得跟圣玛丽大教堂的济贫会似的,”她看似愉快地回答道,“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陡然低下去。随后窃窃低语了几个字句。

“你说什么?”“跑得快”困惑地靠向她,趋前一步。

阿里卡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以更低沉但更急促的语调。

“恐怕…抱歉我没有听清你在说什么——”“跑得快”走近几步,站到她身前。

近到刚刚好。

“我在说既然这里这么好,为什么不让你的老婆女儿姐姐妹妹一起来?”阿里卡大声说完,起脚飞踹。“跑得快”反射性地侧闪避开,手上盛汤的瓷碟失去平衡“哐当”坠地,摔成了八瓣。

泼了一地的汤汁瓷片当中汪着一块半融化的黄油,看起来就像谁在洗碗水里吐了一口痰。

“跑得快”怔在原地,受了伤那样脸色苍白。他蹲下收拾残局,收拾完碎碟子后,低声说:“楼下那些姑娘一天要做十单生意才可以不饿肚子。”

——鬼才在意那碟恶心人的汤。

阿里卡把目光从瓷碟碎片上转开。

门再度锁上,屋子里黑暗重临,然而阿里卡嘴角微扬。被她踩在鞋底的棱长碎瓷将是她脱离困境的第一步。她相信“跑得快”是不会想到去清点碎瓷数量的,也不会有功夫把碎片拼拢还原。

以牙还牙,加倍奉还。

阿里卡勾起脚尖,把碎瓷拨到手里。瓷片的切口很是锋利,轻轻一摸便划得她满手是血。磨割绳索的时候,她假想了一下——待她自由,要怎么报复欺负她、折磨她的这伙人?

首先是摸她胸的男人,接着是帮忙抓住她的“跑得快”,还有昨晚追逐她的三个人里对她拳脚相加还一拳打中她鼻梁的某人。她现在在敌人的地盘上,既要逃脱,又要对这三个人实施报复无疑是一场危险的赌博。

一股绳索断开了。

阿里卡的思绪随着赌博这个字眼飘到了千里之外,是的,赌博。“老爹”曾操持过许多次赌球盘口,樱桃木大办公桌上摊满了各种体育报纸杂志。“跑得快”的脸渐渐浮现出来,与赌博无关而与体育有关,杂志封面和报刊首页,各种角度、各种神情,沉吟低首、大笑欢呼。那是个更年轻英俊也更有活力的“跑得快”,阿里卡记得人们都叫他:疾风帕夫列。

一股绳索断开了。

阿里卡的思绪随着赌博这个字眼飘到了千里之外,是的,赌博。“老爹”曾操持过许多次赌球盘口,樱桃木大办公桌上摊满了各种体育报纸杂志。“跑得快”的脸渐渐浮现出来,与赌博无关而与体育有关,在杂志封面和报刊首页,各种角度、各种神情,沉吟低首、大笑欢呼。那是个更年轻英俊也更有活力的“跑得快”,阿里卡记得人们都叫他:疾风帕夫列。

又一股绳索无声断开。

帕夫列是足球运动界的一颗明星。阿里卡看过他在绿茵场上带球过人、凌空射门时的敏捷与迅疾。难怪她跑不过他,她想,换了罗曼也未必能比他快。如果两人相遇在战前某个悠闲的夏日午后就好了,说不定她会找他要个签名。

然而理想饱满,现实骨感。实情是两人相逢于战乱,不但立场敌对,他的同伙还搜走了她身上所有给罗曼偷的药。搜走药的那个男人竟然大笑说他们猎到了了不得的好猎物。

那是她的药!

而且她才是猎人,而非猎物。

最后一股束缚她的绳索“啪”地被割裂。

阿里卡跳起来摩挲手腕,破皮流血已不可避免,付出这么点代价获取自由是值得的。她上前检查门锁,立刻懊恼自己只顾逃亡,却把开锁的铁发夹掉在了医院。

门上了锁,窗户全部钉死,天花板上也没有什么通风管道可供逃生。阿里卡在屋子里团团转,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间给她左四步右四步来回走成了一个兽笼子。

她得等到下一次有人来开门。

她得干掉来开门的那个倒霉鬼。

阿里卡撕下床单缠在瓷片一端当作护手,练习了几下突刺,以她的身高体格想要硬撼硬地正面格斗是不理想的,但是房间里没有地方可以让她藏起来从背后给对方来一下。

楼下传来一阵喧声,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阿里卡趴在地板上向下窥视,一股冷风穿过缝隙扑在她脸上,大门肯定开着。楼下大厅涌进来十几个政府军士兵,领头那人正跟摸她胸的猥琐男交涉。那人应该来头不小,因为摸她胸的男人唯唯诺诺,从头到脚一身孝敬。

阿里卡听不见两人谈话的内容,只看到士兵们训练有素地散开,紧接着这幢建筑到处传出女人尖叫、男人怒骂以及乒乒乓乓的打砸声。砸得好,阿里卡幸灾乐祸地想。角度关系,她看不清楼下军人的脸,地板缝里军人剃一个浅到银白的大兵头,军服笔挺马靴铮亮,一副傲慢德性。政府军也不是好人,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就如渔夫坐视鹬蚌相争,不论谁胜谁负,得利的终归是她。

杂沓纷乱的脚步声冲上二楼,门上响起哐哐哐的砸门声。

这声音真是悦耳。

几个兵破门而入的时候,阿里卡已经回到床柱前的地板上,把双手放到背后做出被俘猎物的乞怜姿态。

她装得很恐惧,瑟瑟发抖。

“操!”从那些兵看她的目光里就可以知道,她的脸这会儿看起来不止丑简直倒尽胃口:两道鼻血干涸的痕迹挂在下巴上,额角坟起眼眶青紫,眼睛给浮肿挤得一大一小。

军靴声喀嚓喀嚓慢条斯理一路响上来。“这是怎么回事?”银发大兵头站到她跟前问道。

几个兵“啪”一下立正说报告长官,这可不是我们干的。阿里卡听见士兵称呼银发大兵头作“弗雷长官”。阿里卡看见大兵弗雷把脸转向摸她胸的男人,意思是:不如你来解释一下?

摸她胸的男人涨红了脸申辩说,这是个贼,她企图偷窃我们的物资所以我们才把她关起来给她点教训。阿里卡暗想,这贱人的胡扯简直太他妈接近真相了,不过我没偷过你的物资,承蒙看得起,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好好试试。

“私刑和逼良为娼都是违法行为。”弗雷轻描淡写地警告,好像如今的萨拉热窝还有法度似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在阿里卡面前展开:“小姑娘,你见过这两个人吗?”

纸上印着两张既陌生又熟悉的人脸。那是两个死人。阿里卡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躺在茨维塔太太客厅里的死人了。猎狗和丹尼男孩?罗曼是这么说的。

阿里卡摇头否认说她从来没见过这两个人,心想她必须赶快逃出去通知罗曼,政府军正在找这两个混蛋。或许弗雷现在还不知道,但是等他们挨家挨户盘查过之后,就会发现猎狗和丹尼男孩消失在茨维塔太太家所在的那条街。

然而弗雷接下去的话几乎让她心跳停止:“这个小姑娘,我们必须带走。”

阿里卡可不认为政府军的军营会是什么狗屁伊甸园,虽然弗雷看起来够强势也够严酷、是那种习惯了战斗的男人,她却立刻联想到弗雷将是个足够危险的敌人。

罗曼的敌人就是她的敌人。

她可没兴趣与敌共舞。

幸好这时摸她胸的男人跳出来拦阻说,这里是刚巴克老大的地盘,刚巴克老大正为政府军效力,所以他们持有政府军的“保护赦免令”。袭胸男说着掏出一纸敲着鲜红戳印的文书给弗雷看。

“那就没有办法了。”银发弗雷伸手揉一揉阿里卡的脑袋,遗憾地宣称既然这里是友盟地界也没有逃兵藏匿,那我们还是撤退好了。

阿里卡和袭胸男不约而同吁出一口长气。

政府军士兵离开后,屋子里一直有人进进出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再次搅乱了阿里卡的逃亡计划。先是那个光着腿的漂亮女孩儿跑过来好心告诫她,如果她的声音不那么好听,那在恩客上她时,她最好***闭住嘴。接着是那个从她身上搜走药并揍了她的男人把她从胳肢窝到脚底心又搜了一通,随后帕夫列出现在她面前,带着一颗煮熟了的鸡蛋。

“去死吧你。”阿里卡看着帕夫列有上顿没下顿的细长身板,心想,他还觉得我惨呢。她悻悻叱责想要把人赶走,帕夫列却一声不吭照旧剥他的白煮蛋。她问他刚巴克老大是个什么鬼,帕夫列回给她一个警告的眼色。

“这个给你。”帕夫列把剥了壳的热鸡蛋敷到她眼上,烫得她龇牙咧嘴忍不住爆出一句脏话。“这么张牙舞爪的可不像个好姑娘。”帕夫列损她。阿里卡马上还嘴说,去你妈的好姑娘,你心目中的好姑娘全他妈***闭着嘴吧?

帕夫列倏然陷入沉默,阿里卡受不了这沉闷,打圆场说不如你还是给我说说刚巴克老大是什么人吧。经由帕夫列的叙述,阿里卡得知刚巴克老大是战前控制红灯区的黑帮头目,战争爆发后,黑帮老大摇身一变成了现役军官,靠抓人入伍抽佣金和黑市交易来牟取暴利。换句话说,这所妓院是有着政府军背景的黑帮地盘,阿里卡这回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大兵弗雷会放过袭胸男。

“料理这所妓院的是刚巴克的五个手下,因为手正好有五个手指,所以人们都叫他们’刚巴克的手’。”帕夫列告诉阿里卡,昨天凌晨抓住她的三个人里除了他,摸她胸的男人叫中指拉尔夫,揍她的人别名小指头。

原来我睡了快一天。阿里卡想,中指拉尔夫还真是猥琐得让人看了就想朝他比出中指,至于小指头,他动的不是手指而是拳头。她暗暗把这两个名字记在心里,问帕夫列:“你是第几个指头?”

帕夫列摇摇头说他哪个手指头也不是,只是个多余的跑腿的。阿里卡正想问他怎么会和这伙人同流合污,一阵熟悉的呼啸声破空而来。

阿里卡不是第一次经历炮击,但是她第一次听见袭来的炮弹距离她这么近。炮弹落地时,她听见了这个世界上最安静的巨响,耳膜嗡嗡蜂鸣,头晕目眩,她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没听见第二声炮弹的尖啸。

炮弹引爆的声音在阿里卡脑中回响,仿佛有好几年这么漫长,接着却是一片死寂。她以为自己聋了,却发现帕夫列挡在她上方,替她遮住了簌簌下落的碎石泥沙。

房子没塌,她安然无恙。

她摊开手脚躺在地板上,任凭谁看一眼就可以知道她已经挣脱了绳索。炮击声没完没了,人人都有些晕眩,抢在帕夫列之前,阿里卡掏出瓷片抵住他的喉结,冷冷道:“不许出声!否则杀了你。”

又一颗炮弹轰然炸开。地板震颤,世界摇晃不止,两人头顶的灯泡闪了几闪,灭了。整幢建筑陷入黑暗,混乱中阿里卡听见有人在喊说发电机出了故障。有地方正在燃烧,阿里卡闻到浓重的硝烟和焦糊味。

两人一上一下僵持着。

“天还没黑,就算逃出去你也跑不了多远。”帕夫列小心翼翼地说外面到处是流弹,你跑出去,炸弹碎片说不定就会从哪个方向击中你。阿里卡知道他说的是事实,炮击间歇可以听到许多声清脆的枪响,那是政府军正在反击。

要等到双方交火停止,还要好一会儿。

阿里卡手指用力,命令他闭嘴。瓷片割破表皮,一缕血线顺着瓷片淌落,滴在她嘴唇上,温热腥甜。帕夫列的喉结上下滑动,刺痛使他的声音绷得紧紧的。“我可以帮助你。”他依旧不停歇地低声说道,“我可以掩护你直到天黑。不让他们发现——”

又一个“他们”。阿里卡之前就留意到帕夫列在谈及“刚巴克的手”时,用的都是“他们”。

“他们会逼你…”

“他们有足够的食物…”

“他们有药品…”

请听好“他们”和“我们”的最大区别:前者置身事外,后者则份属同谋。阿里卡质问帕夫列,她凭什么要相信他。帕夫列无奈苦笑,说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还真是把她给看透了,也替她把情势分析得很透彻。这个时刻这个地点,她除了马上与他结盟没有其他选择。

刚巴克老大的几个手指头在楼上楼下大呼小叫,一团团烛火鬼影子似的四处晃荡,喊叫着互相指派任务:小指头去看住姑娘们,食指照管好厨房,大拇指快锁上前后门别教任何人跑了,中指拉尔夫你去看看“跑得快”抓住的那个野丫头还在不在。

等中指拉尔夫跑进屋子,阿里卡已经跟帕夫列达成了攻守同盟。中指拉尔夫举着蜡烛从帕夫列的脸照到阿里卡的脸,再从阿里卡脸上扫到全身,确定这两人都老实安分,恪守着各自看守与囚犯的角色。

炮击终于渐渐稀落,零零星星的枪声有一发没一发地响一下,宣告这场暴力对话暂时休止。中指拉尔夫就着蜡烛点了根烟,吐着烟圈说你们知道吗?市立医院刚才被迫击炮击中了。炮弹大概掉到了氧气瓶仓库,几乎把大半个医院炸没了,火蹿得足足有半天高。

阿里卡听说医院被炸,嘴唇紧了一下。

拉尔夫又说,这么一来药品价格势必会看涨,说不定就是明天,他不怀好意地对着阿里卡笑,说:“你带来的那些药可以卖个比你更贵的好价钱。”阿里卡很想跳起来用瓷片切开他的喉咙,看看里面长什么样子,然则还不到时候。

临走前,拉尔夫拨弄着被士兵砸坏的门锁说,这屋子门锁坏了,“跑得快”你得换把锁才好。

帕夫列没有换锁。

阿里卡怀疑就算他找得到新锁也没法子装到被枪托砸出个大洞的锁孔上去,何况他承诺要掩护她。帕夫列最后找来一条细铁链敷衍地在门把手跟摆在走廊里的柜子脚之间打了个结,然后意思意思挂上一个老旧铁锁。这种铁锁阿里卡十四岁时就可以用一根铁丝捅开它。

晚饭是帕夫列拿来给她敷眼睛的白煮蛋。帕夫列完成“换锁”任务离开后,阿里卡从地上捡起沾满灰土的鸡蛋咬了一口。味道赞极了。她捧着鸡蛋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

阿里卡不记得自己前一次吃鸡蛋是什么时候,半个月前?或许更久。她狼吞虎咽差点把自己噎死,吃完以后贪婪地吮吸自己的每一根手指,直到窗外传来一阵狼也似的犬嗥。这么多声的狗叫肯定不是出自一条狗,而野狗群出现意味着夜色降临。狙击手占领白昼,野狗群分享夜晚。战争使得人和狗都朝着野兽返祖:狗变成狼,人成了两足兽。

除了野狗,夜晚还属于拾荒者和抢匪。

黑暗越来越深,阿里卡从钉死的窗户上拆下一颗松动的铁钉,凝神静听建筑物里的各种声响。她听到中指拉尔夫哼着小调走过三楼走廊,女孩儿们嬉笑打闹、跟来找乐子的男人讨价还价,小指头挥舞皮鞭劈劈啪啪抽打某个不听话的姑娘。

时间无声流逝,人声渐静。

夜色终于深到无以复加。

阿里卡趁着夜深用铁钉捅那把根本锁不住她的老爷锁,堪堪就要得手,突然听到走廊里响起鬼鬼祟祟的脚步声。脚步声听着很滑稽,是那种不习惯做贼、却又勉强自己做贼的贼头贼脑。哪有好贼会弄出这么大动静的?

阿里卡隐隐猜到是谁,但是慎重起见,她还是手攥瓷片藏进门背后的阴影里。门滑开半扇,铁链落地,不等来人把脑袋凑进来,阿里卡已经把瓷片抵到那人喉咙上。

”是我。”足球队员刻意压低的声线听起来有种好人干坏事的胆怯,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个靠谱的同伙。

两人蹑手蹑脚走下年代久远的木楼梯,楼板的每一声吱嘎都有吵醒半层楼的风险。阿里卡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她的银餐刀和几根铁发夹。她拉开另一个抽屉,看到几十个款式各异的钱包,随便翻开几个,每个钱包里面都夹了一张成员不同的全家福或情侣照。用来放大额纸币的夹层里没有德国马克或美元,钱包要么干瘪,要么塞着厚厚一叠形同废纸的前政府第纳尔。

——这伙人是比她更彻底更无耻的贼。

阿里卡下结论,一边悄无声息地继续扫荡,在一个橱柜里又找到满满一柜子尺寸迥异、社会阶层跨度从流浪汉到银行家的衣服。这些衣服有些撕破了口子,有些在不同部位沾染着形迹可疑的赭褐,一柜子衣物散发着满满一柜子的凶险叵测。阿里卡不认为刚巴克老大的五个手下需要穿着三件套西装去打劫,也不认为那几件酸臭难闻的破烂绒大衣属于五个手指头中的任何一个。

帕夫列在一旁低声解释说刚巴克老大除了经营妓院,还负责为政府军征兵,每天夜里他的五个手指头都会四出搜寻还没响应政府号召及时入伍的“懦夫”,抓到男的就送上前线挖战壕,抓到女的就留在妓院赚罐头。

萨拉热窝的东西南北都是前线。

抽屉柜子里的衣物钱包应该是刚巴克老大为国效力之余的战利品。

阿里卡问帕夫列,他怎么没被送到前线战壕里?足球队员好一阵沉默。阿里卡觉得不用再问了,估计同样是俘虏的足球明星不是苦苦哀求就是五个手指头觉得拿一个曾经是人物的足球明星来寻开心很能体现人渣的成就感,所以才留下他跑腿。

关于刚巴克的五个手指,阿里卡还有一个疑问。截止到目前,她只听到或看到拇指、食指、中指和小指头,却不见第四个手指。帕夫列说他在这里呆了快半个月了也没见过第四个手指。这第四个手指头据说是刚巴克老大的心腹,他只听说过他,却没见过真人。

这天夜里负责守夜的是小指头。

阿里卡躲在暗处听小指头从前门踱到后门、在厨房冰箱里翻找食物、从酒窖偷偷摸摸拿出贮存的酒来喝,最后暖洋洋醉醺醺地睡成一团。小指头横倒在前厅沙发里烂醉如泥的时候,阿里卡撬开了厨房后门。

天又开始飘雪,门开处一地霜白。

阿里卡问帕夫列要不要跟她一起走。帕夫列迟疑了一下,摇摇头。“我还有家人要养活。”他说。他的拒绝阿里卡并不奇怪:人到了生死关头,道德颜面往往不是优先选项,正如她憋了一腔怒火替帕夫列不值、替罗曼干着急,可她口袋里依然没有罗曼最需要的抗生素。

帕夫列也不知道中指拉尔夫把她的药藏在了哪里。

阿里卡踩着积雪走出去一小段路,又踏着自己的脚印退回来。她看到帕夫列不明所以地瞪着她,于是微笑解释:“是我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说完,她抄起后门玄关搁雨伞的架子,砸中帕夫列额角。

帕夫列捂着额头踉跄倒地,带落墙上一排锅碗瓢盆,阿里卡估计整幢楼的狗男女都被这热闹吵醒了。趁着刚刚苏醒还不太清醒的脚步声没奔近来,阿里卡俯身告知帕夫列:“就是现在,你可以高喊’小姑娘逃跑了。’,越大声越好。”

门敞开着,雪地里徒留一串仓皇奔逃的脚印。显而易见的逃亡迹象。

阿里卡悄然躲进烛光不能及的暗影。

她要留下。

她要拿回她的药。

她决心给刚巴克的手下一点颜色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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