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来这个偏僻的小村子里的派出所已经有一年了,这里的青壮年都到大城市里打工去了,只剩下一些孩子和老人,那种荒芜和衰败的气息肆意弥漫着,偶尔村子里稍稍热闹一些的时候,也是因为某个老人因为疾病又或者某种理由去世而举行葬礼仪式的那天,鼓匠凄凉悲惨的哀乐一响就是整整一天。
马三不愿意听见那声音,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应该都不喜欢听那种断断续续的唢呐声和二胡声,似人哭泣。
今天不知道是谁又死了。
这里的人对马三从心底带着一些敌意,仿若他就是恶魔一般,是他把那些已经躺在床上只剩下一口气的人带走了一般。
“黑狗子又来了!”
“黑狗子来了准没好事!”
那些脸上五官缩做一团的老婆婆用着以为马三听不到的低声交谈着。马三也不想来,但是作为一个派出所的民警,他必须要清楚究竟是谁死了,还要办理销户事宜等等。
马三的警服与送葬者那白色的麻布孝服格格不入,死者的亲属一直用那双沾着眼泪空洞的眼睛望着他。
送葬的队伍黑压压,阴天,沉闷的风吹过哪些高大的槐树,哗啦啦的树叶抖动,就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欢笑,打开了阴间的大门,迎接着这个世界上的一个灵魂。
“赵村长,谁家死人了?”
村长老赵是马三觉得唯一可以交流的人,毕竟大家都还是国家公职人员,替政府办事,而且老赵以前也是在城市里的一家化工厂上班,退了休才又回到乡下养老。
“村西头的二蛋他儿子和二蛋他妈。”
马三并没有感到奇怪,二蛋他妈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平日里身体虽然健康,但是到了这样子有一天每一天的年龄,阎王不叫自己也就走了。
“哦,病死的?”
老张缓缓的吸了口烟,在喉咙和肺部里沉浸了许久,吐了出来,那些白色的烟气在老赵的面前久久不散,让人都有些看不清老赵的表情。
“二蛋的儿子在建筑工地打工,从二十几层的楼上摔下来死球了,前几天刚运回回来。”
这件事马三丝毫都不知情,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他不问,从来也不会有人主动和他说,他在这里始终是个外人。
“这个有点惨啊。”
马三说道。二蛋今年也快六十岁了,只有三丸这么一个儿子。
老赵又抽了口烟,这次他吐的很快。
“二蛋这次又能领不少钱,怎么也有个百八十万的吧,工地老板要给钱,保险公司也要给钱,啧啧。”
马三十分的尴尬,他没想到老赵居然会这么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二蛋会因为那些钱而弥补老来失子的悲伤么。
“那二蛋他妈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吧。老婆子本来就有病,三丸的尸体运回来,二蛋没在自己打落,而是运到了他妈住的地方,这几天来吊唁的人多。人老了,就是怕人多嘈杂,本来努努力能活个九十多,这么一闹,也就八十就走了。”
“二蛋为什么不在自己家打落?”
老赵听马三这么问,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两眼,说道:
“这我哪球知道!”
他把已经烧到烟屁股的烟蒂仍在了地上就晃晃悠悠的走了,留下马三一个人在那里一阵发呆。
夜深了,马三一个人呆在派出所玩着电脑,和林玲聊着天。她是马三喜欢的女孩子却不是马三的女朋友。马三不敢,他对自己认识的很清,自己只是一个处于社会边缘的小警察,没钱没权,连在城市里生存的空间都无法拥有,他还清楚记得自己被从市里的派出所调派来的那天,无论他怎么和领导说,领导都只是一脸笑意却丝毫不松口。
马三喜欢把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和林玲说,林玲对发生在这荒凉村庄里的事十分的有兴趣,她是一个写故事的人。
“玲,今天又死人了?”
“嗯嗯,有什么特殊的么,有什么我可以写成故事的素材么?”
马三想到电脑桌那边小脸充满着期待和兴奋的林玲,心里感到一丝悸动,添油加醋的将二蛋家的事说了一遍,但是林玲却会回他说:
“没什么意思,一点儿都不好玩!”
“怎么会没意思呢?”
“就是建筑工人从楼上摔下来死了,写也就写写以后应该保证建筑施工方面的安全等等的。”
“哦。”
马三有些无奈,林玲也下线了,他起身准备洗漱一下也要休息了,这时他从窗帘的缝隙看到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马三急忙跑出门看,究竟是谁在大半夜的偷窥自己。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那些高大的槐树伴着风声摇动,朦胧间那些抖动的枝干仿若深海里的海藻么。
马三叹了口气,回到屋中,这村庄压抑的气氛已经逐渐的感染了他,他自己都有些神神叨叨的了。
可那双眼睛还在那里!
他再次打开门,屋外依旧没有任何人在,他心里多了些恐惧和不安。
会不会是鬼呢?难道二蛋他妈鬼魂?
马三看着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也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他最后鼓起勇气“擦拉”一下拉开了窗帘。
玻璃上两块儿白黑的污迹,不知是什么鸟在上面拉下的粪便干了,马三心里长长舒了口气,不由感叹自己的胆子何时变得这样小了。
后半夜,马三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一会儿梦到二蛋他妈从坟墓里爬了出来,满脸的血迹,蛆虫在鼻孔里进进出出,伸着那干枯的双手朝自己爬来,一会儿又梦到窗外真的有双白色的眼睛,自己出去看的时候,那里站着有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在拿着火红的叉子烤着人肉,大口的吃着。
不论如何,他终归还是醒来了,今天阳光明媚,清风荡漾,和煦的风吹佛在马三的脸上让他想起了母亲在自己还是婴孩儿时的抚摸。
唯一的不和谐,村子里又响起了那让人难受,凄凉和悲惨鼓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