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二爹渐离
元德十六年六月初,长公主蓼蓝十八岁加冠礼将至,朱华女帝却迟迟未册封其为帝姬,三皇子子安又极为年幼,想必女帝是有意传位于二公主长淮了。
并不是皇子们之间才有夺位之争手足相残,长淮本来也不信。
那一日掌灯时分,长淮用罢晚膳,打发了小福子和侍奉的小宫娥,自己一个人拎着柄绘了山水的宫灯出去溜达。飘零的枳花铺满路,踩上去软绵绵的,隐约有细细的香,让人闻了浑身舒爽。长淮心里惦记着浮生池的那一池红莲该开了,便一路顺着去昭觉宫。
其实昭觉宫是闲置多年了的,只因为入夏后贵君渐离时常去宫中的浮生池画那满池莲花,女帝便吩咐宫人打理着才没有荒废了。恐怕除了大阡的史官外,很少有人知晓数代以前有个很厉害的帝姬,听说立过不少战功,后来不知怎的,就莫名其妙死在了昭觉宫。也有人传言那个帝姬是被护脉龙杀死的。
传说中护脉龙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世世代代守护将要继承皇位的人,又怎么会杀了帝姬?不过这些都只存在于志怪话本和老嬷嬷们的口中,谁又知道实情呢?
长淮一踏入昭觉宫便觉得今日的浮生池有些不对劲。静,太静了,平时候在近旁的宫人竟都不知去向。略略思考一番,长淮了然地笑了,只装作毫无察觉般上前去,伸手欲折下一枝将开未开的红莲。
哪知池边向来结实的青石忽的松动了,脚下竟滑如涂蜡。电光火石间,宫灯坠地燃起一阵火光,长淮低呼一声栽入池中,假意挣扎了几下便储了口气沉入水中。
几个生得粗壮的宫人闻声凑近,无奈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池中的水说不深是假的,此时暗绿的水波正微微地晃动。宫人也不敢细看,只确认没有动静了就互相交换了眼色,又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长淮这才敢从水中冒出头来,费了好一会才爬上岸边,手臂上的伤口蹭到地面忍不住闷哼一声。她毫不怀疑如果刚才贸然求救,那几个宫人不仅不会施救反而会把她按进去,将她生生溺死在浮生池里。
看她们离开的方向,十有八九是去蓼蓝的熙宁宫邀功了吧。
也许本来她还可以继续自欺欺人,告诉自己,皇长姐是后宫里对自己最好的人,永远也不会下手害她。可就在刚刚,她沉入水中的瞬间,清楚地看见池中四壁都安置了寸余的铁钩,饶是她水性过人,也不免被钩子锋利的边缘在手臂上划了深深的一道伤口。
长淮面无表情地抬手抹了把脸上冰冷的水,她心中对温情最后的一点坚守,就这样被她最信任的人亲手摧毁了。不过这样也好,从今以后,她便再无顾忌了。她本就是不需要任何温情的人不是么?
身后殿中传来窸窣的响动,长淮回过神,猛地转身,“什么人?!”
那人却不回话,只慢斯条理地点了灯,又把灯芯挑亮了些,才说,“二公主,进来擦一擦换身衣服吧,别受了凉。”声音清凌凌的,虽说带着男子特有的低沉,却煞是动听。
长淮站着不动,愣怔地看那人细致地收拾了笔墨画具。
六月的长安城天气已有些热了,哪怕是晚上也丝毫不至于让人觉得冷,而那人却罩着白狐狸皮滚边的外袍,行动间不自觉地抬手掩在淡色的唇边轻咳。简单绾起长发如泼墨,清冷的眉目似画一般,竟连女子也要被比下去。
如此姿容风度,宫里除了渐离贵君,也就是长淮的二爹以外,再不会有二人。长淮眸色却一寸寸冷下去,声音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方才……二爹可是一直都在?”
“东西忘在这儿,恰好来取罢了。”渐离嘴角还挂着料峭的笑,冲她晃了晃手中的画具,明明灭灭的烛火映亮他玉刻般的半边脸,“二爹并非存心袖手旁观,只是沈凤君对二公主的期望我都看在眼里,而二公主……切莫辜负了你父君才是。”
他像是对她颇有成见,长淮听出来了,其实他就是想看看如果没人帮助她是不是有能耐逃过去吧?看看她是不是能配得上沈越的期望?呵……
“二公主——二公主——”远处打着灯笼的小福子寻她来了,一路走一路喊着。
长淮最后看了一眼渐离,淡淡地说,“阿淮谨记二爹教诲。”
渐离颔首,昏暗中神色看不分明。
长淮敛了敛湿漉漉的衣物,不动声色地出现在小福子身后,小福子还扯着嗓子正要喊,长淮无奈地拽了他一把,“喊什么喊,叫魂呢?”
“啊,二公主,奴才找您好久了!”小福子又惊又喜地转头,随即看见长淮狼狈不堪的造型,整个人呆了呆,“二公主您这是……”
“嘘!”长淮假装很严肃的样子竖起手指,厉声道,“去浮生池游泳了,不许偷偷告诉沈越!你以前做的事本宫都知道了!”
“晚上偷偷往本宫床上倒水好让本宫羞愧?背着本宫给沈越打小报告?”
小福子吓得腿一软,忙叠声答应着,走了一会儿又不敢置信地问,“二公主……您真去游泳了?”
她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蠢萌的奴才呢?长淮扶额叹息,“……假的!”
想了想又低声吩咐小福子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水,顺便悄悄地去高达那讨点处理伤口的药材。回去后才洗了澡把湿衣物换下来,又仔细包扎好手臂上的伤,期间小福子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一直在大惊小怪地惊呼个不停……
长淮表示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