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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寻找

清晨的底比斯还未从熟睡中醒来,一夜的寂静就被王室派出的侍卫们打碎。他们奉图特摩斯的命令,在城中寻找那个西亚少女和她的女仆。

图特摩斯之前从未干过这么大张旗鼓的事情。民众一大早就被吵醒,对法老颇有怨言,想着他从西亚回来就性情大变,实在是太过任性妄为了。

伊芙琳是白人,又是一头栗色卷发,在人群中很容易辨认,这给这次搜寻工作提供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便捷。众人也很好奇,他们寻找一个西亚的女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伊芙琳好不容易能起床了,她偶尔在楼下帮忙打扫,为前来歇脚的过客端上茶水。霍菲丝仍是埋头加工宝石,托她的福,这里的生意日渐兴隆。

发了四五天的高烧,清醒之时才发现自己憔悴枯槁,原本光洁的栗色头发也失去光泽,变得毛糙而杂乱,怎么梳也梳不整齐。

店主老太太早上习惯去散散步,所以早上还能睡个懒觉。但是今天早上,伊芙琳还没起床,外面就一阵吵吵嚷嚷,噪声直往耳朵里钻,根本睡不下去了。

“霍菲丝——霍菲丝!”伊芙琳喊着女仆的名字,“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啊!”

早就起来的霍菲丝敲敲门表示听见了,然后伊芙琳耳边响起了她啪嗒啪嗒下楼的声响。

奇怪,这家店这么偏僻,早上几乎没有人路过,这会儿怎么这么大声音,像是一大群人吵吵闹闹地走过去一样。

困得要死,伊芙琳翻了个身,用毯子蒙住头,试图再一次入睡。

还没合上眼睛,霍菲丝就猛地推开了房门。

“怎么了吗?我还要睡觉……”伊芙琳从床上软绵绵地坐了起来。

“不是,我去问过了,”霍菲丝反场地打断了伊芙琳的话,“外面正在吵,说是陛下下命令寻找一个希伯来少女和她的女仆。我吓了一跳,那不正是我们俩吗?我怕被他们认出来,也怕有人说漏嘴,我就赶紧跑上来了。”

顿时,伊芙琳睡意全无。

图特摩斯要找她们?这不是开玩笑吧?

“你说什么?法老要找我们?”伊芙琳以为病了这么多天,耳朵幻听了。

“不是,他们拿着王室的纹章,我敢确定,他们就是陛下派出来的。我很熟悉。”霍菲丝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那,我们怎么办?”伊芙琳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图特摩斯竟然还想的起来找她。那他曾说过她可以离开的话,都是假的了?可这假也假得让人难受。

不知不觉中,离开王城已经一个多月,她努力地忘记原来的日子,到处寻求穿越时空的办法。最后是徒劳无获的。

图特摩斯就像是沉睡在她的脑海里,虽不会时时刻刻闪现眼前,但只要一点动静,就会醒过来,不断地扰乱她的思绪。

她想见他,又不想见他。对他,她一直很矛盾。

明明害怕他的暴虐,因而想法设法要逃走,还是留了下来;明明希望他出征西亚,自己能离开王城,却又不舍他的离去,冲到卡尔纳克饯别;最后,得知奈瑞塔和他已经定下婚约,明明和自己毫不相干,却心痛得厉害。

这么长时间,在底比斯这座城市里,她扮演着小丑、傻瓜、神经病患者的角色。她甚至没有办法去控制自己的思维,只要安静下来,就立马想起图特摩斯邪魅的笑。

中了邪一般。

可她离开王城的目的又在提醒,她要回到自己的世界,而不是在这里跟错乱历史里三千年前的古人混在一起。

她瞒着自己来自未来,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实,却与这里的人有太多的羁绊;她爱上了这个古埃及,却放不下原本的生活——有音乐,有肥皂剧。

究竟哪边重要,究竟该如何取舍,这才是她关注的焦点。

“我们离开这里,如果你愿意的话。”伊芙琳思来想去,然后对霍菲丝提出自己的意见,“我不能被他们带回去。因为我有一件很重要的,很秘密的事情要做。”她随口搪塞了一下。

“为什么?你不想见到陛下吗?”霍菲丝天真地问她。

“我不是不想,”最好还是别得罪视法老如神明的古埃及人,“我只是有一些事情,比见他还重要。”

“都是什么事情?”

终于到了霍菲丝发问的这一秒了。要不要坦白?或者继续隐瞒下去?伊芙琳摇摆不定。

“你不需要知道。总之,很重要。”最终,伊芙琳还是决定保密。

“好吧,我们要到哪里去?”霍菲丝从椅子上站起来。

“如果可以,我们离开底比斯,逃离他们的视线范围。我要去西亚。”伊芙琳的台词,让她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西亚?!”霍菲丝被她疯狂的话语吓到了,“不可能!陛下真的想找到你的话,不管你去哪里,他都会找到。我不知道你对陛下究竟有多么重要,我只清楚,我们去西亚,风险也太大了。”

“那我们至少要先离开底比斯啊。”伊芙琳理了理衣服,“我才不要像个犯人一样被抓回去,丢死人。”

“什么时候走?”霍菲丝拍了拍刚才下楼时衣服沾上的灰尘,“我现在去准备一下?”

“早餐过后,我们要和店主太太打声招呼。”

(怎么感觉自己成了指挥这指挥那的幕后黑老大……)

霍菲丝出去了,伊芙琳坐回床上。

其实,很想见他。但那不行。他就要迎娶奈瑞塔了,自己再回去,像个什么话呢?省得有些嚼舌头的傻子们把她当成第三者、插足的坏女人。尽管古埃及法老可以娶很多妻子,但是在法老与王后之间插一脚,那才值得别人痛骂。

现在正是这样一个危险的时刻。所以伊芙琳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到王宫里去。她不想看到那个人和另一个女人走在一起,抱她,亲吻她,将心灵送给她。伊芙琳不能看到这样的画面,她是有自尊的。

和店主老太太辞别以后,两个少女再一次伪装成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埃及女生的样子,离开这家为她们提供食宿和工作的旅店。

行色匆匆,两人都不讲话。

声势浩大的“搜索小组”貌似到了别处,街道上又恢复了安静的状态。刚刚从病中恢复的伊芙琳身体羸弱,走不了多久就要休息几分钟。太阳又那么毒辣,无情地灼烧着她们的皮肤。

离开底比斯,有很多线路,伊芙琳选择的是从帝王谷附近出城。因为帝王谷的西面就不再是底比斯城的范围了,而且那里没有城门和看守。

但是从这里到帝王谷,路途遥远。

她甚至觉得自己很可笑,其实那个人未必把自己当成什么重要人物,只不过是演给别人看罢了。她才是全埃及的笑柄。

可自己却抱着臆想,用少女的心思去度量法老的算盘,想想都觉得讽刺。

为了摆脱掉这样令人讨厌的自己,所以才不惜耗费精力作为代价,从帝王谷离开底比斯。她不想在这个城市待下去,这里有太多他的气息,她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束缚,被吞噬,然后丧失自我。

前面就是城市主干道,人多眼杂,伊芙琳拉起头巾,将自己的脸全部遮住,低着头和霍菲丝急匆匆地穿过人群。

远远的看见图特摩斯派出的卫兵们正在挨家挨户地搜寻,伊芙琳不禁抽抽嘴角,冷笑一声,“整个城市都在玩弄我。”

霍菲丝抬头看了看伊芙琳,“你还好吧?”

“快走,这个地方最危险了,到处都是人。”伊芙琳扯了扯丝巾。不知道古埃及有没有便衣警察之类,穿着私服执行特别任务的人,但还是提防着一点好,说不定旁边站着的就是“间谍”呢!

附近似乎有集市之类的,摩肩接踵,他们身上的劣质香水,味道刺鼻,伊芙琳差点转身吐了。握住霍菲丝的手,让筋疲力尽的身体有一点依靠,勉强支撑着向前走。

人实在是太多了。伊芙琳和霍菲丝只能在人群里见缝插针,像个蚊子一样没方向到处乱钻。古埃及什么都还好,最可怕的就是街上永远都这么乱。

伊芙琳正低着头从一个空隙里挤进去,右手边的大胖子无意中退了一步,两边的人贴到了一起,走在前面的伊芙琳和在后面的霍菲丝一下子被挤开,松了手。

大事不妙了,霍菲丝人小,怎么能挤得过周围的成年人!伊芙琳忙不迭转身寻找霍菲丝。但是人群在流动,两人只会被两边的人流带向更远的地方,距离只会越来越大。

伊芙琳不顾一切地朝原来的方向挤,无奈根本不见霍菲丝,就像她刚刚人间蒸发了一样。

伊芙琳一心想着找到霍菲丝,也就不管什么了,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在人群里来来回回地寻找,生怕没有看见她。

霍菲丝也非常害怕,她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到伊芙琳的身影,隐约听到伊芙琳焦灼的声音在呼唤自己,却不知道她的方位。

她只好大声回应她,“我在这里,伊芙琳——”

话音刚落,周围的人全部看向霍菲丝,四周安静了下来,行人们朝着她指指点点。少女刹那间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正是全城的人得知图特摩斯在寻找两个人消息的时候,他们肯定都知道伊芙琳和霍菲丝这两个名字,可自己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了伊芙琳的名字,这不就是等于暴露了身份,自己给自己拆台吗?

后悔得想挖个洞钻进去再不出来了。霍菲丝垂头丧气地站在人群中间。

伊芙琳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一看周围的人不怎么走动了,她就拼尽全力挤了过来。

看到霍菲丝正站在那里,她高兴地扑过去拥抱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吓死我啦!”

伊芙琳还没注意到身边的微妙变化,霍菲丝就更觉得对不起她了。这次出逃的计划,看起来不太可能成功——群众的力量是强大的,除非他们都反对法老,但那不可能。

这时候有卫兵过来了,嘴里粗鲁地骂着脏话,推开人群走了过来。

伊芙琳看见他们,拉起霍菲丝的手想要转身离开,却已经晚了,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冲着伊芙琳喊:“小姐,请拿下你的头巾。”

伊芙琳决定无视这帮人的存在,她铁定了心不再回去。她便加快脚步,和霍菲丝挤开看热闹的人群,往其他方向跑。

后面的卫兵们追了上来。

这次的搜寻还真是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细节啊。没必要这么认真吧。伊芙琳感觉后背和手心冷汗直冒,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她恐惧,但没有泄气,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乖乖地束手就擒。

可笑,还说是什么搜寻,明明就是抓捕,不就是一个西亚的女生吗?有必要动用这么多人大张旗鼓地抓?她不是偷窃者,不是卖国贼,更不是没人性的杀人狂,为什么要这样残暴地抓?

搜寻,好听的名字啊,伊芙琳讽刺地笑笑。

虚弱的病体不能跑得太快,后面都是强壮的士兵,经过了专业训练,而且穷追不舍。

伊芙琳只能听见自己没有规律的紊乱心跳声。

他们追上了。

伊芙琳闭上眼睛,然后手臂就被抓住,和霍菲丝强行分开。后背遭到重重一击,疼得喘不过气。

一个士兵冲过来,用力拽下了伊芙琳的头巾,头巾之下,那是一张怎样精致立体的脸庞啊。宛若莲花一般的皮肤,小巧玲珑的五官,最可爱的,是她微翘的长睫毛下,有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士兵用力一扯,头巾完全离开了伊芙琳,她的栗色卷发像瀑布一样流泻下来,披散在肩头,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伊芙琳恐惧地睁大了眼睛,眼前都是陌生并且无礼的面孔。她不知道下面要受到怎样的对待。也许这次行动本来就不是搜寻,正是抓捕,因为她们违反命令偷偷跑了出来。法老要怎么处置,要杀要剐,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伊芙琳被两个人押着,她试图挣扎,她想获得自由,她不要回去,尽管可以见到那个人。可是外面的世界这么大,诱惑力远比他要强。

她疯狂地乱踢乱咬,使出全身的力气反抗士兵们的束缚。这种行为似乎激怒了这两个卫兵,他们拖拽着她,将她狠狠地推到地上,拉起来,再一次重复。

嘴角流出血来,手心和胸口都被地上的石子和砂砾划破,渗出鲜血。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是的,现在落在暴虐法老的手里,还能怎么样呢?他原来这么心狠,竟派人这样摧残自己。

伤痕累累的伊芙琳终于安静下来,士兵们吆喝着驱散周围的人群,像是捕获了两只猎物,将她们拖进马车,锁好门。

马车颠簸着驶向伊芙琳的牢笼。

霍菲丝一个劲儿地哭着,不停地道歉,“都是我不好,我要是不喊你的名字……”

“我也喊了你的名字,”伊芙琳浑身无力地倚在马车的靠背上,“不需要道歉,我们,也是该被抓住的。”

“可是,你受了那么多罪……”

伊芙琳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满不在乎地笑笑,“我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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