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格林老头儿说完这句话，凡卡的脑袋又是轰隆一声，他好像遭了雷劈，整个儿人好像一下子被那种惊悚撕开了。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那不是梦，一切，他都逃不掉的。他凡卡·格林被缠住了。他迷迷糊糊穿上鞋，眼睛简直看不到路，待他走到石磨旁看那可怜的死狗。却又不禁愣住了。老潘妮的确死了，死状却并非他所梦到的那样悲惨。它躺在那里，没有伤痕，没有血迹，看上去十分安详。
到了那天中午才传出消息，镇上来了几个贼。专门给各家看门护院的狗喂蘸了毒药的肉，把狗毒死，他们好摸黑潜入别人家里下手。那一晚镇上好几条狗遭了这样的毒手。城里警察蜀的人甚至决定开始调查这件事。格林老头儿到他睡觉的谷仓里查看了一下，说有好几件工具不见了，连自己藏在枕头底下的几枚银币都丢失了。
这么说，昨晚家里确实有贼进来了。连续好几天，大家都在议论这些挨千刀的贼人们，哀悼自己忠诚的狗以及丢失的物品。这让凡卡又恍惚起来，难道那一晚……仅仅是有贼进了家门，不是别的什么？
那个周末，凡卡陪着爷爷到教堂去做礼拜。结束以后，他让爷爷先回家。说神父留下自己给他干点活儿。
詹姆斯·乔吉是镇上的本堂神甫，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慈眉善目，然而有点神神叨叨的，留了一部花白的大胡子，人很好，不过很能啰嗦。詹姆斯神甫和格林老头儿十分要好，私底下是一对很投合的酒友。凡卡从小就常常到教堂里给詹姆斯帮忙。詹姆斯很喜欢凡卡，教他很多关于祷告和侍奉上帝之类的事情。从前，凡卡一直不太把这些放在心上。可是，现在，他疑惑，恐惧，他终于急需上帝的力量。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詹姆斯神甫，把自己那天晚上的梦魇毫无保留地全部报告给了他。
“神甫，我是不是被魔鬼纠缠住了？”凡卡问。
这老神甫听完了凡卡的讲述沉默了一阵。他的沉默让凡卡更感惊恐！
“怎么！您也觉得很严重么！”
詹姆斯看到。这可怜的孩子实在吓得不轻，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那红润饱满的脸颊也塌下去，年轻的双眼充满恐惧。他拍拍凡卡的肩膀，笑嘻嘻地说：“你被吓坏了，傻孩子！”
“什么？……神甫……那是什么意思？”
“只是做梦。你不用给你的梦强加过多的意义。你看——我帮你解释一下，那天晚上，确实有狗叫，是的，老潘妮的哀嚎，因为它中了毒，死之前很痛苦。你在熟睡时听到了这些，这引发了你内心的恐惧，接着，你几个贼人摸进来，哦，说不准还摸到了你的床边，院子里有声音，你半睡半醒的，自然会触发你的许多联想。人们都是这么做梦的。腿让被子压住时就会梦到自己被泰山压顶。半夜有尿意时就会梦到到处都是水。”詹姆斯一边弯下腰去整理他吴院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花草一边滔滔不绝地对凡卡解释着。
这些话听上去很有道理。凡卡也蹲下来，若有所思。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喜欢上老神甫的啰嗦，他真想他再说几句，因为他的话句句都使他宽心。有时候，人需要的不一定是真相，而是安慰，即便是谎言也是好的。
凡卡离开教堂时，感觉整个人好像复活了。他神清气爽，充满力量。“对，神甫说得没错。一切只是错觉，只是梦。都是那几个该死的贼害得！”“我要去找杰瑞。让他在镇上重新给我找个活计，不挣那么多钱也行。到他们的铁匠铺子打铁也行，总之再不去掏那些该死的烟囱啦！”这么想着，他一路向山下跑去。
凡卡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温柔的橘红色的暮光中，詹姆斯神甫站起来，手一松，手里攥着的一把泥土撒落下来。他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双腿仿佛灌了铅，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
夕阳的光沐浴着这神圣而安逸的小教堂，几只白鸽站在白桦树的枝干上咕咕叫着。詹姆斯的嘴唇渐渐变成青白。他心里想着：该来的总会来，完了……完了。不过，他重新握紧拳头，下定决心：不管你是谁，有什么帐跟我们这些老头子算吧，放过那些年轻的孩子。
这平日里有些糊涂的老神甫变得庄重，严肃起来，他撂下花盆，牵上自己养的哪一匹瘦马，沿着蜿蜒的小路下了山，朝镇上走去。
詹姆斯神甫来到镇上，天已经擦黑了。集市散得差不多了。昏黄，闪烁的煤油路灯下，街面上到处是菜帮，烟蒂，鱼头之类的脏东西，海风裹挟着一阵阵冷冷的腥气。几个小贩拉着三轮车子慢腾腾地走去，他们乐呵呵地朝詹姆斯打招呼，詹姆斯也对他们摆摆手，真冷啊，神甫打了个激灵，缩着膀子，牵着他的瘦马在一边站着，
一双眼不住地像四处张望。
他在这里等人，却根本连那个人的名字也叫不上来。说白了，无非是带着一丝预感来撞撞运气。他抚摸着他的马头上的鬃毛，自言自语：“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找他了。在这儿一定能等到那个家伙。十足的老家伙。”詹姆斯来回踱着步子，难掩焦躁的情绪，他在心里不住盘算着：他会帮忙么？哎。说不定他连话都不肯听自己说一句。
怎么办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凡卡那孩子遭殃。格林老头子已经急坏了。哎哎，况且，从格林祖孙俩做的梦来说，那个恶魔是绝不肯罢休的了！十八年这么快就过去。詹姆斯使劲儿抓着头发，痛苦不堪：早知道当初……我就应该阻止格林老头子啊！唉！唉！作孽，作孽……詹姆斯牵着他的马在镇子这条街上来来回回，失魂落魄地走着，街边的旅店和小酒馆纷纷亮起了温馨的黄橙橙的灯火。这蒂涅城，还能享受几天的安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