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本来就不宽绰，来了个陌生男人就更显得逼仄。但蔡雁秋还是轻松自如地烹茶待客，不紧不慢地与客人寒暄。郭良修就不然了，他从一开始就失去了自我似的，怎么行，怎么坐，怎么说，怎么喝，他都是茫然而下意识的。浑身上下，只一个劲地淌汗，湿漉漉的狼狈。雁秋见了，就起身为客人绞了一条湿毛巾，递到他跟前。郭良修见了，一把接过来，却鲁莽地将雁秋的手掌握住了，又猛然松开来，差点将毛巾掉下。
郭良修轻声“哦！”了一下，马上用毛巾捂住脸。半天才松开来。因为擦得太用力了，一张脸益发红得发紫。但显然，这湿毛巾还是起了作用，郭良修已经能够正常说话了。
“太太，良修今日是因荔园上的事打扰太太了。工程开工已经近半载了，有一些雇工已经完成了作业，要走了，该给工钱，有一些原材料已进货了，该付搬运费，账单上罗列出来，请太太过目。”郭良修说着，将一摞账单呈给了雁秋，一双眼却不敢正视，仍然睨着侧光。
蔡雁秋接过账单，舒眉一笑，说：“好吧，好吧。所需款项，我会让店仔头的利昌钱庄尽快结付，手续办妥了，就让国儿送到工地去。”
“那，那良修就告辞了。”郭良修嘴上说告辞，脚却一直不挪动。一双眼不知落到何处恰当，局促中就落在了饭桌上。
蔡雁秋见了，就客客气气地请其尝尝店仔头的米钱：“先生尝尝？这是店仔头的米钱，糯米做的点心，蛮好吃的。”
雁秋不解郭先生的心事，只管轻声细语说话，又用筷子从两片大竹壳里面夹出一只来，递给郭先生。为表诚意，又夹出一只，自己先咬了一小口。
她这次怀孩子，特别喜欢吃甜食。有道是女甜男酸，这怀的准是个女孩！正有滋有味地吃着，番仔乐就在门外叫着“穆嫂，穆嫂！”她只得放下吃了一半的米钱走过去。
折回屋里，蔡雁秋竟然发现刚才吃了一半的米钱不见了！瞥了一眼仍然埋头吃着的郭先生，雁秋心头很不是滋味，但她的脸上却保持着明朗和热情，不着一丝尴尬的痕迹。
送郭先生出门的时候，蔡雁秋就把握了分寸。她虽然笑着，但语气却有点僵硬：“郭先生，今后有账单就不必劳你大驾了，让海国带过来就行，你，走好，走好！”
“好，好，留步，太太留步！留……”
郭良修点头哈腰，退着脚步，一不小心就踩偏了，脚一歪，身子一晃，严严实实地撞到了站在门外踏阶下的番仔乐身上……
四
郭良修再度见到蔡雁秋的时候，澜儿已经满月了。陈海澜的名字是陈仰穆起的，女儿出生的时候，他跟郭良修正猫在荔园，就是否修后花园拿不定主意。建花园又得砍掉好些荔枝树，看着荔枝花繁叶茂，引来蜜蜂成阵，陈仰穆自然就有点舍不得……这时接到喜讯，蔡雁秋生了，是个女儿！一阵风吹来，风中隐约有淡淡荔香。
澜儿个子小，脸蛋更小，一小撮头毛红红的，简直就是个瓷娃娃。生个女儿，本来正合蔡雁秋的心愿，可这个小人儿却一生下来就好像故意要跟她母亲较劲似的，先是特好哭，白天睡觉，夜里眼睛合都不合一下。不是笑就是哭，不是屙屎就是拉尿，把雁秋折腾得抽筋。满月的时候总算把日夜给调整过来，不闹夜了，却吃得少，特少，好像不喝奶也能活命。这女孩，果然就跟男孩不一样。无论是海国还是海安，喝奶的时候，那个馋相简直就跟饿鬼来世似的。不把两大坨乳房吸瘪决不松口。雁秋乳房大，奶水足，将两个男孩都喂得跟小猪似的，见天长膘。可这个女儿呀，就是金枝玉叶！这红樱桃一样的小口，咀一下，就停一停，这黑珍珠似的眼睛就看一看，眨一眨，小鼻子还渗出汗滴来，出上大力气似的。可才吃上几口就不吃了，怎么急怎么弄也没用，挥两只小手，得意地抓呀抓……这下可苦了当妈的。蔡雁秋这两坨硕大的乳房，沉甸甸如同两袋白面，挂在胸口上愣是个负担！那两个红彤彤的乳穗如同两枚烂熟的杨梅，碰到什么都针扎一样痛！这里面的乳汁，鼓鼓胀胀如同两汪找不到喷口的泉水，撑得快炸了！蔡雁秋痛得时常浑身发冷，泪眼汪汪。要是仰穆在家，她就会求他帮忙吸几口。夜里，黑灯瞎火，他就乐意，还说甜，还说香，可要是白天，你就是再求也没用！仰穆说，这要是被儿子们看见，自己就没脸当爹；要是被外人看见，更没脸做男人！郭良修悄悄踏进来的时候，蔡雁秋正躲在木梯下，捧着一只海碗，咬紧牙关，全神贯注地挤乳汁。那“滋滋”的响声，那喷射的快感，那淋漓的释放，虽然伴着锥心的疼痛，却饱含母性的牺牲和崇高。这种挤兑的疼，跟奶胀的痛太不一样了！挤了，是先痛后舒畅，要不就是越胀越痛，痛得你浑身乏力，痛得你浑身发冷……这个澜儿啊！你将来也是要当妈的呀，怎就不可怜你妈，张开小口多喝一点呀！蔡雁秋喃喃自语，又闭上眼睛，使劲一挤……“咚”的一声响，蔡雁秋愣住了。一会儿，她才将一碗乳汁猛放到饭桌上，做错事似的，脸红成了血色，偷东西似的掖住了双乳，却又看着汪汪的乳汁浸湿了大半个衣襟。
“你，你怎呢……哦，吓死我了！郭先生，坐吧，坐吧。”蔡雁秋一阵慌乱过后，才对着贸然闯进来的郭良修露出歉意的笑。郭良修没有觉得有什么难堪，他只有兴奋，只有激动，这激动，来自蔡雁秋的美好和那同样美好的湿漉漉的乳香！
“好，好啊！”郭良修情不自禁。他被屋子里的气味蛊惑了！这个味道，是女人产后留下的味道，有孩子的清香，还有这扑鼻的乳香！这味道的特别，还在于这汁水的的确确来自于雁秋的身体！这气味，太浓烈，太刺激，太激荡了！郭良修使劲地耸动着鼻翼，一直做着深呼吸，如同一只嗅到了猎物的猎犬。
“郭先生有事？”从尴尬中平静下来，蔡雁秋就抱过女儿，掩饰住前襟的邋遢。
“噢，太太，是这样的，工地上需要煮一些糯米粥，我想请太太出面，跟各家各户说一声，请乡亲们帮帮忙。”郭良修也回过神来。回着话时，目光又落在那一碗乳汁上。
“糯米粥？工匠们能吃多少，还得各家各户都来煮？”蔡雁秋觉得奇怪。
“是的，要许多，要各家各户都帮着煮。”郭良修咽了咽口水，就将工地上要用糯米粥的原因说个清楚。
荔园地势低洼，四周是水，每逢春水雨涝，必遭浸漫之灾。如对排涝防水系统考虑不周处理不当，将会留下隐患。郭良修在庀材鸠工上颇费匠心。不仅围墙加厚增高，所有巷口闸门及排水口都设防涝关闸，秀夫溪地界外高内低，如遇大雨，溪水漫涨便可放闸挡水。这些防水设施用的石料都很讲究，水下工程更加一丝不苟。在所采用的黏合材料上，郭良修又出妙招，对所用石灰进行深加工：先将糯米熬成粥，然后加上明矾、桐油，再加上贝灰，捣成烂泥。其坚固程度、防水性能绝不比“红毛灰”差。陈家做的是米生意，这糯米要多少有多少，只是一下子要这么多粥，仅靠那口为工匠们做饭的锅完全是杯水车薪了。
蔡雁秋听了，笑了起来：“起厝还用糯米粥，听都没听说过。好，我们就权当请全村人吃一顿糯米粥啰！哟，加糖吗？”
郭良修被雁秋一问，乐了：“还加糖？对呀！这样可就连水妖都请了，吃了甜糯米粥，水妖想必不会再作乱！”
蔡雁秋敛住笑容：“先生是说，这秀夫溪里真的有水妖？”
郭良修又被蔡雁秋满脸的率真和话语的单纯打动了，这美人儿，心也是透明的啊！郭良修不敢妄语：“哦，是玩笑，是郭某糊涂，太太别当真。”
蔡雁秋又绽开笑容：“村里老人都说这秀夫溪里有水妖，每年都得淹死一两个人。我就想，这么好的水，哪会有那样的恶物？先生深有道行，能把这水妖给治了，我们住得也安生。”
郭良修一听，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太太高看我了，太太高看我了！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
蔡雁秋停住哄怀里的孩子：“什么事？先生真的能治……”
郭良修使坏了，脸上是坏笑，心里是乱蹦，一对眼珠子瞅着跟前的粉脸，脑子里闪过了非分之想……“天机不可泄露，太太，其实太太用不着吩咐，郭某已经事先考虑到了。”
“啊？先生真的神算？”蔡雁秋惊奇。
“昔人有造塔镇妖之举，我们也可以建桥镇妖嘛！此桥择日动工，到时候，太太要往返荔园与饶村，就如同仙女过天桥了！”郭良修又一脸痴情的笑。
蔡雁秋不再发问了。她意识到自己与郭良修话说多了，靠得过近了，就马上退了一步。为了给郭良修腾出告退的时间和空间，她转身将睡了的孩子放到床上。
瞅着蔡雁秋的侧影，瞄着蔡雁秋的曲线，瞪着那弯下了的腰身在宽敞的布衣下显山露水，嗅着直冲鼻子里去的奶腥味，郭良修大脑皮层极度亢奋！那不该充血的地方充分膨胀起来……他不能自持，他渴，他突然渴得难受！说时迟那时快，他跨上一步，一把抓起饭桌上那盛满蔡雁秋乳汁的大海碗，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这动作又准确，又坚决，又快捷，就像一个饿极了的乞丐生怕到手的剩粥被别人抢去一样。
“先生？你，你真嘴馋……”蔡雁秋初是被郭良修的举动惊住了，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她嗫嚅了一会才说出话来，却又不是原来想说的意思。
“嘴馋？我真是嘴馋……好喝，可真是好喝呀！”郭良修没有料到，雁秋会用“嘴馋”这样温和、善良、略带暧昧的字眼来给他这个不雅的举动下定义！他没有料到，蔡雁秋此刻的表情会是这样的平静、安详和宽容！他更加难以自制，难以自重，他猛然抢上一步，伸出双臂，从背后紧紧地匝住了蔡雁秋，两只大手极为准确地捂住了女人两只巨大的乳房！
“先生！你，你干什么？”
“太太，雁秋……”
“你松手！你放开！你搞痛我了！”
“雁哦……”
“放手！我可喊人啦！”
“……啊，好，我这就放手……”
蔡雁秋转过身来，扬起了巴掌，却又放下来。她咬紧牙关，在扬手想狠狠给郭良修一记耳光的时候，她瞅住了郭良修的眼睛！这双瞳仁里，闪动着的光芒一下子冲击了她的心房。她见过这种光芒，这应该是男人最动人心魄的光芒！新婚那一天，因为是在白天，所有的细节都在光天化日之下展开，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乃至每一道光芒，都丝丝入扣，细致缜密地系于她的心间！陈仰穆就这样看着她，那一双透射着光芒的眼睛就是这样瞪着她！瞪着她一件件地褪去衣裳，一寸寸地暴露着肌肤，直到最后她完全展露出来了，她才娇羞地抬起眼睑，秋水盈盈，迎住了那道光芒！她被降伏了，她被刺疼了！那一道光芒喷射出的是无与伦比的热力，是任何女人都无法抗拒的热力！这热力刺倒了她，融化了她，从脸上到身上，直到内心深处……当她完完全全拥有着自己的男人，享受着自己的男人的时候，她清楚地记住：是这个男人的光芒，让她心醉，让她心疼！
蔡雁秋在本该生气的时刻却怜悯了他，她别过脸：“你出去！你滚，滚！”
郭良修空着一双湿漉漉的手，走出了陈家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