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是在老家村里的小学上育红班，每天跟着大我一岁的姐姐去上学，老师离我家很近，长得很漂亮，她说：“元元年纪还小，不用上学这么早，就当是跟着玩吧。”走路很远，她们总是催我：“走快点。”一路上我只是低头看路，不被绊倒。上课时姐姐们读书是摇头晃脑的，还说摇着头书背得快，我学不会一边读书一边摇头晃脑，一心想带家里的小黑狗到教室玩，那时只用上半天课，一到中午放学，小黑狗就跑到邻居门口迎接我。上了一年，老师说：“村里的学校不办了，以后学生都得到镇上上学。”然后我转了学，住在厂里，和院里的哥哥姐姐一起走路上学，上午下午都要上学，学前班上了小班又上大班，我也认识了很多小伙伴，冬天在院子里堆雪人，排练节目，和张平玩“谁也不许动”时，要小心呼吸。
我的爸爸和妈妈都是石料厂的工人，靠山吃山，在火车道旁边的大山上砸石头，装火车，妈妈说起砸石头：“那时候一个月至少要磨烂三双鞋，离集市很远，骑车也要很长时间，去买一趟菜也是互相捎，后来买了皮鞋才烂得不那么快了。”放学路上，天上经常飘来白色的大烟圈，偶尔也听见一声低沉的炮响，烟圈像盘起来的绳子一样，有时椭圆，有时正圆，我喜欢边缘整齐的椭圆，很可爱，烟圈慢慢变大，缓缓散去，很好玩。那是爸爸妈妈的厂子炸石头的炮声，那个村里只有一座石料厂，我没有亲眼见过山上的石头被炸飞，妈妈说：“山上炸石头时要清人封山，人都不能在附近，石头从山上滚下来，非常危险。”有时候天是黑压压的，仅有的几小片浅色薄云点缀着黑云的宽广和深厚，像是天被雷炸裂了，快要掉在地上。我对爸爸说：“爸爸，天上的云又黑又大，光想掉下来叫我不能呼吸。”爸爸说：“黑色的云是乌云，乌云是来告诉人们很快就下大雨了，雨停了，天就又是白色的了。你还害怕下雨？”
火车道像是领带一样围绕在大山的脖子上，火车道向下走三百米的缓坡，是一条小河，每到夏天河水很大，我很喜欢去河里玩，走过小河是沿着马路的麦田，麦田有五十米宽，马路四米宽，穿过马路，有五米的缓坡，再走五米，就是石料厂的大门。一放学，孩子们就到大哥哥大姐姐的家门口等着，因为有大孩子跟着才能去河边。在河里可以逮小鱼，逮小虾，甚至小螃蟹和小泥鳅。逮小螃蟹要没完没了地翻开石头，螃蟹会夹手，泥鳅又长又快好像蛇，我只喜欢逮小鱼和小虾，小鱼在最浅最清澈的河边，小小的透明的，大约有一厘米长，只有眼睛是黑色的，有时找半天也找不到一条，但是找到了就觉得好可爱，有一次我问厂里的大哥哥：“这是什么鱼？”大哥哥说：“是草鱼，现在还太小，刚出生，回家前要把它放回河里。”在河边有草的地方，逮虾特别简单，小虾笨，只要一发现，一逮一个准，比比谁逮得快，回家前都放回河里。
走进石料厂大门，是一条六米宽的水泥路，又平又直，贯穿全厂。大门往左是传达室、小卖部、诊所，小卖部前面的空地上可以自带小板凳看电视，大门往右是篮球场，修车道，挨着围墙是工作车间，车间边上是食堂，一栋三层的办公楼建在水泥路中间的右边，红墙蓝栏杆，三十米长，楼前是冬青树围成的花坛，花坛里种着松树和夜来香，楼的侧边是一面大黑板，有阿姨在上面写写画画，楼后是树林、娱乐室、太阳能洗澡间，路中间的左边是水泵、职工宿舍，最后是一排平房，平房是间是公共厕所，往右走过两间是我家的第一个职工宿舍，对面有一间小厨房，邻居陆续搬进宿舍楼后，我家显得非常孤独。
周末大家都写完作业后，小孩子还会一起去山里探险。山旁的村子里，家家门前一片蔬菜园，支起架子，西红柿又红又大又圆，哥哥说：“这是农民伯伯的劳动果实，每个人都要珍惜和爱护！”“我们没有付出劳动，谁也不许摘！”半山腰的绿草丛中，有个石板门，哥哥说：“大家有没有胆量进去看？”“有！”“好！记住我们是最勇敢的，是敢死队！我们什么都不怕！现在大家齐心协力打开这个门！”门打开了，点上了队长准备好的蜡烛，队长说：“小孩子在中间走，排好队，每个人要听从指挥！”“这是防空洞，当敌人来打我们的时候，从飞机上往下扔炸弹，我们就可以趁天黑藏在这里面，这里很大，能藏很多人，很安全！”“现在我们也是在回家的路上，这条路走出去后离家更近！”走廊两边全是房间，全程黑乎乎的，是敢死队的第一次探险，我永远都记得山里的孩子真幸福，在家门口种西红柿，红通通的西红柿。
爸爸经常从办公室拿回来旧报纸，我没事也乱翻翻认字，有一次看见别的小孩在看儿童画报，我很羡慕，告诉爸爸后，爸爸就给我订了全年的儿童画报和小学生优秀作文选。一年级发的作业本，格子是田字形的，刚开始学写字，我已经可以特别随意地自由发挥了，老师翻开作业本讲解写字规范的时候说：“字要写在田字格内，要横平竖直守规矩，不要出格，也不要压线。”我把字写在田的上下左右格内，不出格也不压线。老师说：“一个田字是一个格，一个格只写一个字，里面的虚线分成的小格子，不能算一个格，虚线只是帮助我们把一个字分成四个部分，让我们把一个字的上下左右写得更均匀。”“爸爸，你不是说格子要写满字吗？为什么明明就是格子，老师还一会儿说是格子一会儿又说不是格子，还不叫我在小格子里写字，这样不是很浪费小格子吗？”“老师怎么说你的？”“老师说有个别同学还不知道什么是一个格写一个字，还叫我看看别的同学都怎么写。”“别的同学都怎么写？”“就是一个田字写一个字，而且别的同学的字写得很不好，歪歪扭扭，左腿长右腿短，简直就是才学会写字。”“那你以后也一个田字写一个字不就行了。”“那我用不用跟他们学着写字歪歪扭扭？”“不用，字什么时候都要写好写工整。”
为了表明我能一个田字写一个字，我把字写在田字的正中心，得到老师表扬后，我胆子也大了，为了显示写在田字里的小格子也可以，我把字写得比写在小格子里的字还要小，小得不仔细看会看不见，就像行人已经走在道路的尽头快要消失时的一丁点黑影。老师说：“元元，你的字本来写得很工整，最近怎么越写越小了？写大一点！”不就是写大吗？我就把字写得特别大，每一笔都顶天立地，左右逢源，刚刚好把田字都占满，又不压线。老师看我写的字方方正正，大小自如，好像看到了我的实力，突然对我有了好感，还在读书时走到我座位上专门对我说：“元元，以后写字不要写这么大，写这么大，浪费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