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乾隆十年元旦。
如姱躺在床上,她已是三十多岁的年龄,没有了当初女儿家的娇嫩与明媚,而病痛的折磨让她放佛更是苍老了十岁。苍白的脸庞,让本就瘦弱的如姱显得整个人干枯无力,病怏怏的。她将下人们都轰了出去,独自一个人在这寂静深邃的储秀宫。安宁长寿,进了这漫漫深宫,就注定不会安宁长寿。如姱落寞地凝视着一点一滴,她心里已知晓自己是时日无多了。
“吱”的一声,低沉粗哑的宫门打开,一道光漏了进来。弘历大步走进来,身后没有一个人。如姱是何等聪慧的女子,在内殿便急急喊道:“皇上……别,别进来,臣妾现在太丑,已无颜面圣。”她已多日未见弘历,即使她想,很想弘历,却一直推脱婉拒,让皇后替自己转达,只因她不想让弘历见到她这般模样,情愿不见面,让弘历心里记住的是她最美最好的样子。可脚步声并未等下来,只听见弘历温和的声音:“如姱,朕来看看你,你病得这样重,朕实在放心不下。”
一句如姱,击碎了她的心墙。多少年了,每每交谈,依着规矩,皇上只会唤她贵妃,这一声如姱一下子放佛把他们带到年少之时。他是这样的男子,温存自如,让女子觉得可以趋向他无穷尽,却进不到他的骨肉里。
弘历轻轻走到她床前,就这样侧坐在如姱身旁,看着她,相对无言。
如姱别过头去,长长的发丝凌乱的散落在脸上,遮住惨淡的脸:“别看了。”弘历长叹一口气:“如姱,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怪朕。你我都不是言溢于表之人,但说到底,你我知根知底,朕洞悉你所有心境,朕从来没碰过你,因为朕不能把你和她们看做一样,你终究是不同的。”是了,如姱一直是处子之身,而这件事,只有弘历与如姱知道。对外所有人只知贵妃多年无福生子,殊不知……
“许久不知皇上的近况,为何你从来不听我慢慢提及我的苦衷?”如姱死死地捏住被子,“是我福薄,不能去埋怨谁。”“倘若把该说的话,早早的尽数说出来,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弘历的心有些生疼。
“人生那样短暂,臣妾在这深宫里,早就明白了,不该多言的话,就只能烂在肚子里,疼也要忍着。皇上,皇后会写好看的字,与您一起谈论政治文学,皇后会写诗,可以与您一起回忆过去,期盼未来,皇后会弹琴奏乐,能与您一起琴瑟和鸣,而我,我什么都不会。”如姱有瞬间的心酸与苦涩,这确实是事实。
曾经最亲密的人如今变得面目全非的陌生,弘历也是止不住的心酸。“这段感情有罪孽,其实我也知道,我们之间的缘分,都靠你。”弘历声音低沉,“那时候多好,现在朕是皇上,注定要辜负很多女子,只是没想到,朕居然会这样辜负你。十年了,朕这登基十年,哪一天都没有曾经的快乐,年少时,我们生活在圆明园,日子清苦,却可以发自内心的笑,不会顾及这么多,不用思量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那个时候,我们之间没有隔阂,彼此间都是最真实的自己。一起放风筝,一起做点心,一起钓鱼,一起爬树,一起奔驰赛马。如姱,你带给朕的记忆不比旁人少半分,在朕心里,你永远都是朕身边的如姱,那个善良温柔,贤淑聪慧的如姱。多年之后,朕还能忆及,你第一次回眸眺望时,你的眼睛,澄澈明亮。”
想起曾经,如姱抑制不住眼泪的流出:“弘历,我真想,到我年近八十,眼神从清亮到浑浊无光,你还在我身边,哪怕那时我已看不见你。”恢复了最初的称呼,弘历心里一热:“会的,我们都会到那时候的,两鬓斑白,我们也会在一起。”
如姱摇摇头:“我自己的身子我是知道的,我真的不行了。此时可以这么看着你,已经是很奢侈的幸福了。如同从前,听到你的声音,我就会心安。如此,我已不怕死亡了。我只最后求您,皇后是您的发妻,你一定要相信她,尊重她,珍惜她。一生难得遇到这样真心爱的人。”弘历点头:“朕知道。”
“皇上,臣妾已是将死之人,别来看臣妾了,国务繁忙,一定要勤政爱民,做一个好皇帝。”如姱忍者全身弥漫的疼痛,一字一顿的说。看到弘历答应,她才如释重负的笑了。
“你好好养着,会好起来的。别再说什么死不死的话了。朕先去景阳宫面见傅恒,你好好的。朕今日晋你为皇贵妃,一会儿就向各宫传达下去。”一阵沉默过后,弘历起身对如姱说。如姱点点头:“好,恭送皇上。”看着弘历出门的身影,如姱终于撑不住而瘫软在床上。她还是拒绝进食,拒绝医治,更不让身边的奴才们把自己的情况汇报给皇上。就这样吧,这一生,也够了。
三日后,皇贵妃高氏因病逝世。乾隆帝伤心欲绝,三日滴米未食,亲自为皇贵妃拟定了谥号“慧贤”,葬入裕陵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