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男人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他死。
少年站在一间荒芜颓废的荒宅的院子里,双手被这些身着毛裘的男人反缚于身后。灯球火把将夜空照得雪亮,也映亮了这些男人手中闪着寒光的弯刀,间或有人的手中还拿着沉甸甸的狼牙棒。
这些身着重裘的男人,头戴厚厚的狐皮帽子,乍一看之下,似乎都是从北边来的商人的打扮,可是他们手中的兵器却泄露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绝对不会有行商的商贾手拿狼牙棒的。
“说!血玉珏在哪里?”为首的一个男人身材十分魁梧,声音洪亮:“说出来大也可以让你死得舒服点儿!”
少年的年纪并不大,也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但是他的脸上,却透出原本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冷硬表情。
对于这些人的呼喝怒骂,他只是直视前方,对身旁的敌人视若无睹。
火把被移近,近得足可以看清少年生了一双冰蓝色的瞳孔,纯净一如明媚的天空:“小子,你难道想被冻死吗?”
“难道我说出来就不会被冻死吗?”少年仍然是冷冷的。
为首的男人被他的气魄弄得一愣,然后挥挥手……
呼啦一下子上来好几个手下,一件件的剥去少年身上的衣服。
没有抵抗,也没有咒骂,少年任这些人将他身上的衣物一件件剥下。
温暖华丽的貂皮斗篷,绣着描龙图案的绸缎连襟袄,雪白的中衣……
“还要继续吗?”为首的男人语气森冷:“你可知道在这样的温度之下,不要一个时辰,你就会被慢慢的冻死,没有伤痕、没有任何痕迹……”
“是啊,”少年慢吞吞的回答:“没有血玉珏,你们要证明我死了,只要把我的尸体弄回去不就成了?”
手抖,这个男娃子看来是已经看出自己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所以气定神闲得紧。
“只要你交出血玉珏,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为首的男人脸颊上的一条肌肉突突的跳着:“你的命,我没有兴趣。”
少年的目光瞬了一瞬,然后了然的笑道:“左光禄大夫,你以为我年纪小,就不认识你吗?你会有那个胆子放我活命?我不相信……”
男人脸上的肌肉跳动着,向手下人的挥挥手……
少年下身穿的毛皮裤子、棉袜,甚至脚上穿的嵌着貂毛的短靴全都被褪下,随意的丢弃已经结成冰的土地上。
他的身上只剩下一件绣着蟠龙的明黄肚兜……
“说不说……”
少年冷笑,连回答得力气都省了。
这些人的企图非常明显,他们这是想冻死自己,只求他的身上不留一丝致命的伤痕。
“大人,”一个属下低声在首领身后通报:“探马来报,不远处有夏禹国的军队出现。”
“哦?”为首的男人拧眉:“距此地有多远的路程?”
“大概一个时辰。”
“嗯,此地虽然不是官道,还是要提防夏禹国的边防军发现,我们先离开。”转过头,冷冷的望着在寒风中瑟缩的少年:“封住他的嘴。”
在撤退之前,他又一次回头,得意洋洋地望着他,他知道,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里面,失去温暖的毛裘,即使是一个大男人也会在一个时辰之内渐渐失温而死,何况是这个男孩儿?
他会慢慢地冻死,然后,自己就可以把王子的死讯回报可汗……
最好,他的尸首落到夏禹国的守军手中更好,那样就可以嫁祸给夏禹国了。
少年默默的望着这些人整装打算撤退,他们已经除去代表他尊贵地位的裘袍,剥去了母后亲手为他缝制的锦袍,这些人想要他低声软语相求,可是他绝对不能死得这么没有尊严。
他的思绪回到半月之前,“母亲,皇儿此去西夷国作人质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求求您不要再哭了。”
“皇儿啊,你不明白……”
他的母亲,北海国的大皇妃甄氏,本是北海国王的正妃,却再一次秋狩中被某个匪徒掠走,半月后被送回来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有了身孕。
她忍辱负重,本以为生下儿子会瞒过北海王,可惜……她的皇儿却有一双天生的湛蓝色的眼眸……
就是这一双眼眸,注定了北海王虽然表面上承认她的儿子是嫡出的世子,却在其后的日子里千方百计地除之而后快。
“皇儿,此去西夷,路上千万要小心再小心!”甄氏明明知道此次凶险,她索性明确地告诉了皇儿他的身世,并且叮咛他一路小心,她无法违抗北海王的命令,只能派出自己娘家的亲随侍卫陪伴皇儿上路。
年仅十岁的独孤湛,在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之后,终于明白,为什么父王独孤永裕每每看到他的时候,都会用那样冰冷的眼神望着他,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母后会终日以泪洗面。
“我的亲生父亲是谁?”他握紧小拳头,少年稚气未脱的脸庞上,留露出一丝怒容:“他既然掠走了母后,为什么又会送你回去。”
“湛儿,你不懂……不懂……”母妃甄氏摇着头:“你还小……你怎么会明白……”
“我真么会不懂?”独孤湛冷笑:“如果我爱一个女人,我掠走她之后就不会再放手,我的女人,怎么会还送回去?”
“你不懂,湛儿……”甄氏抚摸着他的头:“当时的他,他受了重伤,他就要死了……他除了把我送回北海国王宫,没有别的办法。”
“母后,你……喜欢他吗?”独孤湛的眼眸中闪着幽蓝的光芒。
“我……爱他,”甄氏摇头:“天哪,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孩子,我只想让你知道,你的父亲……他是一个有尊严、有荣耀感的男人,他虽然不是一国的国王,但是……”
甄氏将手放在胸前:“在这里,他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独孤湛默默地听着,然后抬起湛蓝的眼眸:“母后,请你等我,等我回来……我会回来接你……”
独孤湛虽然不是北海王的亲生儿子,但是他却是正妃所生,象征着北海国太子之位的信物——血玉珏,早在他出生之时就随身佩带。
独孤湛上路之时,母妃甄氏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一定要把血玉珏藏好。
果然,独孤湛冷笑,上路没多久,这些冒充商贾的军队就包抄了他们的队伍,杀光了他的随从,将他虏到夏禹国的边境上来,试图找到血玉珏,并且将他置于死地。
唉……
他叹出一口气,血玉珏被母妃秘密的编在了他头上的发辫之中,这些暴徒没有找到,可惜的是……他现在拿血玉珏根本没有用处。
……他,就要死了……死在这荒芜废弃的驿站里……
狂啸的寒风掠过庭院,下雪了……
独孤湛抬起头,慢慢飘落的白雪覆上他的眼睑,他的身躯已经渐渐麻木……
就这么死了……他微笑,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