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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亡命天涯两相依(3)

我暗道一声惭愧,我的IQ还没高到能自己搞创造发明,这个不过是借了两千年后的马鞍图样简化而成。

他感慨一阵,收起缣帛:“图样儿虽有了,可东西还得做出来看实不实用……你可是想让我找人悄悄把这副马鞍做出来?”

“哈哈!果然聪明!”我笑哈哈地捶着他的肩膀。

虽然这一年我身高稍许往上蹿了那么几公分,可跟他比却仍是小巫见大巫,这会儿我与他面对面站着说话,视线仅能平抵他的下颚。

邓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我心儿一颤,笑容发窘地僵在了脸上。他的眼神放柔了,一缕异样的疼惜在那对瞳眸中流转:“他待你好不好?”

我噎然,一时无言以对。

他失落地叹了口气,语气低迷:“你终究还是嫁了他……”

“邓……仲华,我……”

“一年前放开了你,不是为了要你弃我选他!”他紧拧了眉,似有满心的不甘与懊悔,“我只是不想给你太多的压力,以为你玩心重,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若是早知今日这番变故,当初便是拼着惹恼你,也必求阴次伯将你许予我!”

眼眶猛地一热,一年前的我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公子,那时候满脑子想的尽是吃喝玩乐,惹是生非。我虽是从21世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可是打一生下来就没吃过苦,两千年后有父母疼爱呵护,两千年前则有阴识替我一路收拾烂摊子。应该说我很自我为中心,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是现代人,把自己的位置摆得非常高,甚至还幼稚地想跟着刘縯、邓晨他们一起扬名立万。

我把生活想得太过美好,把一切的起起落落想成是出电视剧,总以为自己是导演,能够掌控一切……然而,生活并不如我想象,活在这个乱世之中,苟且偷生已属不易,更何谈其他?

现在的我已不敢奢求名垂青史,但求平平安安,希望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用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岁月荏苒,时光不再,过去的美好毕竟是过去了,命运无法逆转。

“他待我……极好。”我哽咽,“真的……很好。”

“会比我待你更好么?”他自嘲地勾起唇角,满脸落寂。

“仲华……”

“现在并不算晚,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走……我来这里,为的便是带你走!”

“邓禹!”我完全没料到邓禹竟也会有如此强硬果断的一面,公然把话挑明了说出来,一反以往的含蓄,“邓禹,你松手……”

我挣扎着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却反而越握越紧,痛入骨髓。

因为持杖跋涉,他的手掌心被磨破了皮,溃烂流血不止,养了七八天才稍许结了痂。我挣了没多久,便感觉手背肌肤一股热流涌动,湿润的液体犹如一股润滑剂,我被他紧握住的手滑了下,用力一挣,居然甩脱了他的束缚。

手是拔出来了,可满手沾染的鲜血也让我神魂一窒,再看眼前的邓禹,他正神情黯然地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一脸绝望。

“我……我……”我慌了神,赶紧掏出帛帕替他包扎,“对不起……我没想弄伤你。”

“丽华,你当真如此讨厌我吗?”他语音微颤,竟像是要哭出来般。

轻轻甩开我的手,帛帕飘落地面,他转过身慢吞吞地往回走,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滴滴答答地在路面洒下一连串鲜红的血滴。

我茫然地看着他孤寂消瘦的身影,满心酸楚。

刘林

在平地上擅长拉弓射箭之人,未必能做到马上骑射。

这个时代就算有骑兵,在进攻的时候也多数会选择将马停住,或者甚至跳下马来拉弓射箭。站在原地设计目标和骑在飞速奔跑的马背上射击完全是两个概念,所以当我看到那些平地上的神箭手们一上马就成了只会搂着马脖子、吓得面色煞白的狼狈样,直气得连连顿足。

邓禹自那以后就再没来找过我,我也不知道那个高桥马鞍和马镫弄得怎么样了,毕竟这里的物质条件有限,我也不知道那种两头翘起,能固定身形的高桥马鞍到底是怎么制作的,印象里也就在电视和报纸上见过几眼。

这一日被那些射箭射得一塌糊涂的“神箭手”们气得不轻,于是早早打道回府。才走到驿站馆舍门口,冷不防里面冲出一个人来,身材极高,骨架却极单薄。我没料到有人会贸然冲出来,两下凑巧了,竟是砰地声巨响,撞了个正着。

我身子一晃,小腿上肌肉自然而然地绷紧,平时马步扎得好,优势便在此刻显出来。对方却没我这么幸运,“哎唷”叫了一声,重重摔在门槛上。他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外,另一只脚却还在门内,这下摔倒,竟是结结实实跨坐在门槛上。

以这种姿势摔下去,我想想都替他叫衰,忍不住表情痛苦地扁了扁嘴。果然那男人“嗷”的一声低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丝丝抽气。

“老兄,你要不要紧?”问话的客气,却没有半分歉意。

原因无他,一来是他冒失在先,我并非故意;二来他不是帅哥,不仅不是帅哥,还长了一脸麻子,再加上他面部肌肉抽筋的乱嗷,就算原有三分帅气此刻也已破坏殆尽。

“瞎了你的眼!”他张牙舞爪地扶着门,勉强从门槛上站了起来,鼻孔朝天哼哼着。

我懒得跟这种人浪费时间,看都没看他,直接绕过他走进大门。

“你……你们等着!终有一日我要叫你们后悔……”

那人居然站在门外煞有其事地放起了狠话,我诧异地回头瞄了两眼,突然发现邓晨、臧宫、刘隆三人此刻正站在离大门不到七八步远的地方,饶有趣味地瞧着热闹。

“那是什么人?”我忍不住悄悄挤过去凑热闹。

邓晨噗哧一笑,臧宫简明扼要:“已故赵缪王刘元之子刘林!”

刘隆做进一步详解:“赵缪王刘元本是景帝七世孙,后因无故杀人,被大鸿胪所奏,削去王爵,处死……”

“哦——”原来是这么有来头的一个人物,刘邦的子子孙孙们遍布全国各地,果然是天下刘姓原一家,走哪都是本家亲戚。姓刘的大人物我实在已见多不怪,当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他来干吗?”

仍是刘隆回答:“刘林对父亲之死耿耿于怀,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恢复王位。大司马执节河北,出巡郡国,他岂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臧宫道:“他来献计。”

“献计?”我诧异地问,“他能有什么计策可献?不会是什么下三烂的阴毒之计吧?”

臧宫面色微变,刘隆惊讶道:“你如何知晓?”

我哪知道,不过是随口胡诌的!

邓晨这时候插嘴道:“你快去瞧瞧文叔吧,他刚才动了怒,一气之下把刘林轰了出来!”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反问了句,“你说……主公动怒?”

三人默默点头,一致给予我十分肯定的答案。

“为什么?”奇迹啊!刘林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能把老好人的笑面虎刘秀气得连风度也不要了,当场翻脸?!

邓晨鄙视道:“刘林那厮说有妙计可破赤眉,文叔礼贤下士,待他敬若上宾。谁曾想这厮忒过歹毒,竟让文叔将黄河自列人县段决开大堤,水淹河东百万之众,涂炭生灵,草菅人命!”

我骇然惊心,破堤淹灌黄河下游,不只几百万人的性命给赤眉军陪了葬,还要赔上上千万的良田,这条毒计也太丧尽天良了!

难怪刘秀会生气!换我肯定将那刘林一顿暴打,哪会只是轰他出去这么便宜。

只是……

“赤眉不是已经归顺大汉了吗?大家暂且相安无事,我们何必还要主动去招惹他们?”

“阴戟!”邓晨压低声,口吻严肃又略带叱责,“你最近在忙什么?文叔经常找不着你……樊崇等人早已反出洛阳,你身为护军,难道一点都不知情?”

“什么?!”我大吃一惊。最近忙着建骑兵队,确实对其他事情不太上心,可是赤眉反叛这等大事,即便我不主动打听,阴识方面也该早有谍报传送到我手里才是。

我低下头,心里渐渐冰凉。

一时大意,我竟忽略了这处细节——打从我过黄河入河内以来,就再没收到过阴家传递的任何一份密函,甚至连份家书都未曾有过。

阴识……他是出了什么事?还是,他已经打算不管我了?

“我去找主公!”我一跺脚,扔下他们三个,往馆内疾冲。

“秀……”

原以为房内无人,没想到脱了鞋子一头冲进去,房里的两个大男人正面面相对。

许是眼花,在那瞬间,我竟觉得房里有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刘秀转过脸来:“何事?”神色虽如常,但语气冷漠,我心里打了个咯噔,看来邓晨说的果然不错,他当真动了怒气。

邓禹一脸苍白,面若寒霜,冷意逼人。

“樊崇反出洛阳,这是怎么回事?”我来不及多想,劈头发问。

刘秀长长叹了口气:“赤眉军将领归顺之后虽得封侯,却都未有食邑,空有虚名,樊崇等人会有不满情绪也属正常。只是陛下在洛阳宠幸后宫,不问朝政,听之任之,不加抚慰,终是导致赤眉众将不告而别。如今赤眉军重新整饬军队,大有向西转进之势,只恐日后……终成我汉朝大患!”

我只觉得脑袋发涨,刘玄难道不嫌自己树敌太多?还是实在因为强敌环伺,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他开始自暴自弃地拼命捞取眼前享乐?

“阴护军!”邓禹走到我跟前,“劳烦出来一下。”

我没多想,随口应了声,跟着邓禹往门外走。

“丽华!”冷不防身后传来刘秀一声呼唤。

我转过身,打了个询问的眼神。

他站在门里,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嘴角勾起一道弧线,笑容里有种疲惫。他笑着冲我挥挥手:“没什么事,你先去忙吧。”

“诺。”我跟着邓禹出了门。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心里不停地盘算着该怎么跟他道歉,那一天……我不仅伤了他的手,还伤了他的心。

“马鞍……做出来了。”

“真的?”我又惊又喜。

“我何时骗过你?”他回过头来,眼中深情表露无遗。

“你不生我气了?”

“哈!这样就生你气,那我早该在五年前就被你气死了,哪能安然活到今日?”

我哧地一笑:“那你还一本正经地吓我,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脸色有多臭?”

“是么?”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一直以为自己这张脸长得还不错呢。”

我翻起白眼:“你啊,自恋成狂……”

“若你也能这般恋我成狂该多好。”

我愣住。一别一年,说他完全没改变那是不可能的,至少以前的邓禹不会这么露骨地表达自己的情感。虽与他嬉戏玩闹多年,他却总能谨慎地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含蓄与分寸,但是现在……我成了有夫之妇,他却反而一点儿收敛都没有了。

“这个给你!”他摊开手掌,重新结痂的掌心平躺着一支古拙的白玉钗。

“这是……”

“本想在你及笄礼之时替你绾上,现在……”他语气一转,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现在你身穿武袍,威风凛凛,这个自然也用不上了。”

及笄,我的成人礼……

虽然女子有十五及笄一说,却也并非满了十五岁便得行成人礼,至少阴识就一直任我披头散发的混到十九岁,直到出嫁前夕。

当时朱祜受刘秀之托前来纳采,按照六礼步骤,我的成人礼便选在请期之后匆忙举行,绾发用的发钗正是刘家纳征时送来的聘礼。我当时想的尽是如何保全刘秀,婚后该如何应付众人,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自己的及笄礼够不够气派。反正都是过过场的仪式而已,婚礼都是如此了,更何况及笄礼?

邓禹其实真正想说的只怕不是这句玩笑话,我从不知道原来他对我的用心竟是如此之诚,当初他毫无留恋地走了,我虽然心有不舍,但在阴识严厉的修行课程安排下,没多久便将他离去的伤感之心丢开。

“我……能替你绾上么?”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的脸色,眼中流露出哀恳的神色,“我只是想瞧上一眼……”

我低叹一声,在他期盼恳求的眼神中心软如棉,终于缴械妥协。

默默地背过身去,我抬手摸索着将头顶的帻巾解下,满头青丝泻下,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我闭上眼,任由邓禹用颤抖的双手挽起我的长发。

松松挽髻,冰冷的玉钗滑过我的发丝,颤抖的不只是他的手,还有我的心。

邓禹笨拙地将玉钗绾住我的发髻,虽然他扯得我的头皮一阵阵地刺痛,我却咬着唇强忍着什么都没说。

终于,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好了!”

我转过头,头皮紧绷的感觉猛地一松,我暗叫一声糟糕,伸手摸向脑后,却终是迟了一步。发髻散开,玉钗“啪”的一声脆响摔在地上。

笑容还没来得及从邓禹脸上完全褪去,我喘了一口气,震骇的低头去看脚下的玉钗,却已是一分为二,从两股簪衔接处生生地摔裂。

“我真是……笨手笨脚……”邓禹轻笑一声,蹲下腰将两股摔裂的玉钗捧起,手指微颤。

“仲华!”我拉他起来。

他依然在笑,嘴角颤抖地咧着,眼里却是一抹凄厉的绝望。

我心里一惊,看到他这般受伤的表情,突然感觉自己毁了他,就像这断裂的玉钗一样,我毁了他……

“分钗破镜……果然……无法挽回么?”

“仲华!”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有那种错觉,自己仿佛正在一点点地扼杀他?

“仲华!你看!你看……”我勉强挤出笑容,从他手心里拿起一股钗笄,草草地将自己的头发按男子发髻的样式盘于头顶,然后将那支一半的单股玉钗插于发髻中,牢牢固定住。“我现在可是阴戟呢,护军阴戟!你看我这样盘髻,是不是更有男儿气概?我明年二十啦,你说这算不算是行及冠礼呢?仲华,去年你及冠的样子可真帅,我瞧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啦!我……”

我拼命想活跃气氛,他却是一言不发,只顾直愣愣地盯着我的发顶。倏地,他伸手将自己头上的发冠摘下,摸索着将另半支钗笄插入发髻。

我呆呆地仰着头望着他的头顶发呆,一时之间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他忽然将我揽入怀里,在我耳边轻声允诺:“我现在不勉强你——但是假如哪天你想离开了,只需给我捎句话,哪怕一个眼神,一个暗示,我便会立即带你走!”

我身子一颤:“仲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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