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阁,神宗看着王安石,半天没说话。
王安石也不说话。
不错,他们是要改革。但是很多年来,大大小小的改革已经进行很多次了,这其中,范仲淹的改革力度不可谓不大,可为什么都没成功呢?
神宗想要一个答案。
王安石却没给他答案。
对王安石来说,他没有义务检讨他人改革的成败得失。
他只关心自己改革的成败得失。
所以,他对神宗说了这样一句话:改革当以择术为先,理财为首务。也就是说,生产少则民不富,民不富则国不强,要以天下之力,用以生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改革,说到底是双赢的事,民间、朝廷皆得利。
这样的话,对神宗而言,可谓振聋发聩。因为就在几天前,司马光还信誓旦旦地跟他说,世间财有定数,不在百姓手里,就在朝廷手里。所谓改革,就是与民夺利,而与民夺利说到底是自掘坟墓,因为失去利益的老百姓终究要起来造反。要改革还是要江山,这是一个二选一的命题。
呵呵,二选一,看来真的要二选一了。神宗悍然决定,就让王安石和司马光辩论一下,把改革的道理搞搞清楚。辩论赛的题目神宗以为就四个字。
天下财富。
两人之间的终极 PK 在司马光悲悯的目光下进行。
是的。悲悯。
虽然司马光只比王安石大几岁,但他却觉得自己已活了上千年。
司马光的沧桑感来自于他对历史的体悟。他对中国近千年来盛衰治乱的历史有着深刻的体悟。多年以后,他在离开仕途闲居洛阳时凭着这份体悟写下了一本千古名著——
《资治通鉴》。
但此时,他对王安石只有悲悯——这个人,在玩火啊。自古以来,玩火者必自焚。但王安石的悲剧却在于,他自认为是在拯救国家。
这是个不清醒的玩火者。
你知道桑弘羊吗?
司马光淡淡地问王安石。
王安石淡淡地点一点头。
一时无语。
这是难堪的无语,空气中渐渐有了紧张的气息。王安石明白,司马光要借题发挥了。
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功在国家,罪在自己。王安石回答得言简意赅。
错。他是罪在国家,功在自己。司马光做了这样的纠正。
怎么讲?
作为汉武帝时代最奸诈的变法者,商人出身的桑弘羊以一个国家的没落为代价,成全了他自己的名声。
司马光如此下定论。
汉武帝时,国家怎么会没落呢?汉武帝富国强兵,开疆拓土,是一代有为的君主。桑弘羊更是开风气之先的变法者。他当年推出的均输法和平准法,我认为至今都可以采用。
王安石为他们辩解。
因为有一个道理不言自明:为他们辩解就是为自己辩解。
司马光的口气冷下来了:这么说你要做桑弘羊第二了?
不敢。
谅你也不敢。你要敢做桑弘羊第二,你就是大宋朝的罪人!
有那么严重吗?
你以为呢?
我以为……不是我敢不敢做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做到的问题。我就不明白,桑弘羊变法图强,究竟错在哪里了?
错在哪里?错在与民争利上!结果国库是充实了,老百姓却倾家荡产。史书上有载,商贾中家以上大抵破产。介甫啊,你难道不看史书吗?你不明白民变如火,一旦起来,必呈燎原之势?
但是,终究可以找到避免的方法。理财首要的是开源而不是节流,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善理财的财政官员。
荒唐!狡辩!世间财有定数,不在百姓手里,就在朝廷手里。所谓善理财者,无非是桑弘羊式的人物。莫非你想让朝廷遍布大大小小的桑弘羊?天啊……大宋完了……你也要完了……
大宋不会完,大宋要不变法,那才真的要完了!这法,我王安石变定了。
这场辩论赛最终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