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与一友人谈起人生境界，我说，听人讲人生有四大阶段，曰：学本事、干事业、玩深沉、装孙子。友曰，我也听过类似说法，曰：谈理想、论哲学、玩深沉、装孙子。二人于是抚掌大笑，因为最后都落实到“装孙子”上了。
在北京话，“装孙子”实在不是一个好词儿。却很难形容的确切。一般说人不地道，该说的话不说，该干的事儿不干，干了坏事儿还像没事儿人一样，这叫装孙子。另外一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把自己装扮成十足的傻瓜，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也会被人骂为装孙子。这样的解释仍然不能让我满意，于是搬出《现代汉语词典》，却发现压根儿就没这个词儿。无奈在网上查找，看到一篇《“装孙子”的写作》的文章，开头说道：“装孙子”是对“装模作样”一词的某种精炼和延伸，它基于北京百姓口语而如今已被更广大地域的国人接受。与之相对应的港话或说更时尚的用语是“作秀”。这或许也是解释的一种，却与我这里所说的意思相去甚远。
“孙子”者，家中辈分最小的人是也。没有权利、没有力气、没有知识，因此没有发言权，只有听喝得份儿。其实，装孙子很大程度上和北京的另外一句口语“装怂”（此字不确，似应是“尸”字下面一个“从”字）相似。总而言之，是“装”，而且是往没本事那个方向装。
装孙子的要点在于“装”。如果你叫人家看出来你是在装，那么你的装就不那么高明，一定会招来一顿臭骂。所以，真正的境界在于“装而不装，不装而装”，一切变成自然，打心底里就把自己当成孙子看待，不就用不着刻意的“装”了？这时候就算被人家当面骂你装孙子，你也不会心中耿耿然，一笑了之罢了。
这等境界，却非一日之功。太多的人，一辈子都到不了这一步。网上热炒金庸大侠辞去浙江大学文学院院长一职，其中有一个说法，金庸先生的14部小说就足以让他老人家永垂不朽了，干吗非要去当什么历史系的博导，要是您真有那个本事也还罢了，结果水平不济，徒然惹得小辈们耻笑。这便是只做得爷爷，当不得孙子的明证。
我还远远不到装孙子的境界。自己琢磨，要达到这样的境界，恐怕有几件事是躲不开的。
首先是从“牛B”到不牛B。“牛B”这个词实在是粗俗之极，确实是有名的“京骂”之一。其实这样说并不正确，因为这不是骂，而是对人的几乎是最高的褒奖。因为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词可以替代，就只好从俗。见过会装孙子的人，发现其中的多数是曾经叱咤风云的“牛人”。他们“想当初”的时候，曾经创造出惊人的大业，他们曾经电台有声、电视有影、报纸有照片，他们曾经呼风唤雨，他们曾经是多少人的偶像。用北京人的话说，当真是“牛大了”。但是如今，当他们坐到你的面前，除了身上残留的某种气质，你不能想象出他们在那个时候曾经牛成啥样。一般的人，会对自己的辉煌历史念念不忘，逢人便吹，一直吹到老。但是会装孙子的人似乎就从来没有过那一段经历。除非是亲朋挚友，不然他绝不会拿出当初的辉煌给别人炫耀。在别人看来，他是个非常谦虚的人，他喜欢向别人学习。
第二是从胆子大到胆子小。如果你了解那些看起来那么喜欢做小学生的人，你一定会惊讶这些家伙当初真的是狗胆包天。天底下似乎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情。但是今天，他们不再胆大了，甚至有的时候变得谨小慎微。他们会想出若干出人意料的主意，但是实施起来他们会极端小心的求证。有的时候，他们会提出一些被别人看来非常愚蠢的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如果你细细想来，没有一个不是关键。
第三是从干到玩儿。这个世界上能干的人不少，能玩儿会玩儿的人不多。这其中的关键在于心态。如果你说这种心态基于他们的积累，他们已经有花不完的钱，那敢情就错了。因为世界上没有“花不完”的钱。中国首富、国美电器的老板黄光裕在企业上市之后别人问他，你有了130亿，有什么感受？黄回答三个字：不够花。心态这东西，如果你硬要给他安一个什么“基础”，就永远改变不了，因为这个基础永远不够。你真的看开了，心态就自然会变化。有人这样说：快乐比钱多就是幸福。这当然没法衡量，但是却可以帮助调整你的心态。什么时候你觉得你的一切都是在玩儿，就离“装孙子”的境界不远了。
这自然只是我个人的看法。真正会装孙子的人是不是这样想，我还需要时间向他们请教。但是有一点我想是不错的，那就是活到“装孙子”境界的人，多数是幸福的。
（2005.01.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