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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妙玉无所谓道:“被腌臜的人用过自然该毁了,难道我还用它吃茶不成?”

黛玉心中忖道那斝原是宝钗用过的,莫不成她也得罪了妙玉?

惜春早知道上次黛玉、宝钗来吃茶的事情却笑道:“摔得却好。那等人原也不配用这般珍玩吃茶。”

妙玉点头道:“这话明白。本来我看那人也还好,如今冷眼看去终究是个不堪的俗人,倒是白白糟蹋了上次的茶了。”

原来蘅芜院的人四处传说黛玉、宝玉种种,谁人不知?这话也被妙玉身边的女尼听了回来禀知妙玉。妙玉素性高傲,直来直往,最见不得这种人。一怒便叫人把宝钗上次用过的<分瓜>瓟斝找出来摔了。

惜春道:“正是这话了。原是皇商家的人,自然是俗烂不经的了。可笑她每常说无才便是德却又爱炫耀自己博学多才,活打了自己的嘴巴。那几本霉烂了的书谁家里没有?难道只有她是读了的,别人都不曾见不成?真真可笑。”

黛玉笑道:“罢了,四妹妹你日里堵噎的她也够了。”

妙玉道:“你们那里如何我也不想知道。只我这里却是不欢迎她的。”又向黛玉道:“古语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这一句,万要仔细。”

黛玉度此言乃提醒自己的意思,点头道:“多谢妙师傅提点。黛玉记得了。”

三人又坐着谈讲些佛理、棋谱之类的。不觉已经是暮色降临,黛玉和惜春便辞了妙玉出来,妙玉径将二人送下山门方回。

正是:但将香茗酬知己,回首山门暮色浓。

自北静王府贺寿之后,北静太妃隔三差五便打发人来看望黛玉并送些燕窝之类的补品、各种珍玩饰物来,竟都是普通官宦人家难得一见之物。一时间贾府人人皆知黛玉投了北静太妃的缘,有喜的、有妒的、有疑惑的,更有那一起人素日欺负黛玉为孤女的见此便在背后言三语四,而面上却无不对黛玉较之前更加客气尊敬。黛玉本不是恃宠而骄的人,且在贾府住了这几年对种种人情世故早已看破,也只和往时一样处事待人。对于那些背后的言语听在耳朵里,只一笑作罢,并不去争究。

转眼秋去冬至,其间贾府也无甚大事。黛玉除了每日到贾母处问安以外,只在园子里与姐妹们吟诗作对其余一概不留心。又有北静太妃送的金丝血燕窝,每日炖了来调补,身体一发好了起来。

这日冬至将近,黛玉与惜春、湘云在一处商议那张园子图--当日刘姥姥深赞大观园如同画中一般,贾母一时兴起只叫惜春依样画一张来,故此从那次起惜春也就不大往别的姐妹处去,只在屋子里对着那画费神。

三个人看了一会儿,湘云就笑道:“这十亭已经有了三亭,惜丫头还真是有些丘壑,竟比那盖房子的还加功夫。”

惜春愁道:“你只说嘴罢,也不知道帮我一帮。老太太赶年下就要的,这却怎好?”

湘云就推黛玉道:“你有这么位军师在身边,还用的着我这拙嘴笨腮的瞎出主意?”说完只是握着嘴笑。

黛玉笑道:“云丫头再也没个正经的。四妹妹急的这么着,你还只是拿她取笑。”

惜春也道:“林姐姐说的对,云姐姐只会欺负我。”

湘云就故作悲伤的长叹道:“罢罢,你们姐妹情深,只欺负我一个人罢了。我不是你们的对手。”言未了,又咯咯的笑起来。

三个人正说笑不已,入画进来说:“三位姑娘,上头来了几位亲戚姑娘的,老太太叫姑娘们快去哩。”

湘云就笑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一大堆,把我说糊涂了。咱们且看看去。”

黛玉道:“想是哪房的亲戚来了吧。”

惜春就笑推湘云道:“你还不去叫上你那宝姐姐同去么?”

湘云冷笑道:“我倒是有心叫她,只怕人家妨嫌我哩。”

原来自那日凤姐说了那麒麟似一对儿一般,宝钗便对湘云也疏远了起来。开始湘云也没在意只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得罪了她,过几天就好了。谁知那日拜寿又无缘无故被宝钗抢白了一通,心中就有些奇怪。后来因与香菱每日谈诗,宝钗再三嫌香菱聒噪、不守本分,实是指桑骂槐的意思。湘云虽然平日不拘小节却并不是愚笨之人,故此寒了心。不久便借故搬回家去住了一阵,再来时只往黛玉处住着,也不大往蘅芜院去了。潇湘馆里有了湘云果比原先热闹了许多,每日笑声不断,连黛玉那些忧思愁闷也解了不少。

知画闻言道:“听说今儿来的有位姑娘,是薛姑娘的姑表妹,叫什么薛宝琴,却也是好人物呢。宝姑娘已经去了。”

惜春冷笑道:“又来一个薛姑娘,还是亲眷,自然以后有的帮衬了。”

黛玉道:“管他是什么人,我们去看看再说。果然也是那样的,只少来往些便了。”

湘云点头道:“正是这话了。”

原来那薛宝琴虽是宝钗的堂妹,两家原来往来也不多。其父中过进士,曾受翰林之职后来却因父亲早丧,家中生意没有人料理,又为长子,只得辞了官料理家业。虽入商贾之流却还不俗,每每带着家人游山玩水,三山五岳竟走了大半。有一子薛蝌自幼因随着自己学做生意不曾多读书,倒是这薛宝琴自幼得父亲亲教,又读的许多书,走了许多古迹,竟是满腹诗书见识多广。父亲在世时就许了旧友梅翰林之子梅绍为妻,今日进京正为着此事。这薛宝琴自来贾府非常得到贾母的疼爱只日夜跟着贾母在一处。又年轻心热,聪慧非常,见贾府姐妹甚多且皆是出类拔萃之辈便也不肯慢待,又见黛玉相貌与宝钗只在伯仲之间,气质清雅脱俗更是宝钗等人无法相比的,而那湘云又是个极爱说笑的,故而只管与二人亲近。湘云一开始还对宝琴心存芥蒂,时间稍长方觉得她性情直爽、不似宝钗那般,也就常常在一处说笑,一来二去,竟是投缘的很。

宝钗见宝琴一味只与黛玉、湘云相契,自己这个姐姐却倒靠后了,心中郁闷不已。又见大观园中又来了李纹、李绮、邢岫烟等人,只得打点起精神来赔笑笼络。

却说那日众人皆在探春处玩笑。宝琴从贾母处来,身上亮闪闪的披着一件凫靥裘,金翠辉煌,好不漂亮。刚一进门湘云先笑道:“哪里来的一只孔雀,这般尊贵?”

宝琴笑道:“因外面下了雪,老太太给了这件斗篷。我原是不要的,又推不过。”

湘云拉着那斗篷笑道:“这般金光闪闪的,可知是孔雀毛了。”

宝钗却认得此物,冷笑道:“云丫头哪里知道,却不是什么孔雀毛。这是野鸭子头顶上的毛织成的,所以叫做凫靥裘。可知老太太真是疼琴儿,平日里那么疼宝兄弟、林妹妹也没给她们。”

因宝玉并未在眼前,宝钗这话原是要奚落黛玉,未想到宝琴却接言道:“我也说呢。这件斗篷要林姐姐仙人一般的气质穿着才好。老太太却说前日林姐姐从北静太妃那里得了一件更好的哩。”笑推黛玉道:“姐姐也不穿出来给我看看。”

黛玉本也不愿在人前夸耀,笑道:“就是件斗篷,有什么可看的?”

湘云拍手笑道:“别说,我那天还真的得见了。叫做个什么鹤羽毡,是鹤羽配上白孔雀毛织成的。那般清奇名贵,真真见也未曾见的。也只颦儿才配得。”众人闻言皆称奇,惜春就拉着黛玉硬要见识一下才罢。

宝钗闻宝琴之言已经不快,又听湘云如此说,就笑道:“看起来那北静太妃待林妹妹竟似自己的女孩一般。”

黛玉听出宝钗言语中含着酸意,冷笑道:“原也是先母旧时的挚友,见了面自然亲热些。在我看来,就如薛姨妈一样的。”

原来之前薛姨妈因见太妃屡次送东西给黛玉,心中疑惑,于是特到潇湘馆看望黛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些言不由衷的话。实不过是察黛玉之意,以便“对症下药”而已。黛玉怎会不知?

此时宝钗听了黛玉的口气,面上便有些讪讪的。

湘云正要说话,只见琥珀进来笑向众人道:“老太太说了,琴姑娘年小,要什么只管说,要宝姑娘别管紧了琴姑娘。”

宝钗笑道:“我倒也不曾管她的。”又向宝琴笑道:“离了这里吧,仔细我们委屈了你。”

众人也都谓宝钗说笑,笑了一阵便也不在意。

探春笑道:“今日正好齐全。下了雪,明日咱们却该起社了。”

众人皆道正是。探春又向宝琴道:“向日闻琴妹妹的诗好的很。明日正好让我们见识一下。”

宝琴摇头笑道:“我可不敢献丑。云姐姐给我看了以前众位姐姐做的海棠诗、菊花诗,真是大开眼界的。”向黛玉笑道:“姐姐的诗极好。我喜欢那句‘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简直是神来之笔,还有‘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真是妙绝了。不知道有时间可肯教教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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