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两匹骏马从青州城飞奔出去,哒哒的马蹄溅起一路的烟尘。
“喂,妖怪。我们就这样走了不好吧?借口是瞒不了多久的。”陈子墨趁着在路上歇着的时候问道。
水心抚摸着骏马的脑袋,亲切而自然。马是有灵性的,一匹好马,可以通主人之意,驾驭可以做到指挥如臂,更不用说眼前这匹白龙驹,通体纯白,四蹄皆赤,可以说是马中极品。
“没什么不好的,我们已经打过招呼了。再说了,七天之后,就是你的事了,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水心淡漠的说道,低吟了一声,再斜视了陈子墨一眼:“下次再喊我妖怪,把你拖在小白尾巴后狂奔两个时辰。”这时候,那匹白龙驹很配合地打了个响鼻,满脸的得意。
陈子墨打了个冷颤,咒骂了一声畜生,还亏自己好吃好喝的养了这匹马三个月,没成想刚见了水心的面就把贴了上去,一脸的谄媚相,完全丢失了作为一匹马的马格。
“那我叫你什么?还有,我们去哪?”陈子墨恨恨地问。
“去即墨,我们去找一个人。嗯,两百年前的人……”
“……”
“还有,我叫水心。”
不多时,两道白影在官道之上飞驰着,往即墨。
踏落一地烟尘。
青州城距即墨将近有千里的路程,倘若不惜马力一直跑,其实只要两三天便能赶到目的地。所以陈子墨对水心的行为举止感到有些奇怪,她有时候催的极急,好似要瞬间飞到即墨似的,但有的时候则是信步闲庭,甚至牵着马在路上欣赏美景,这种反差,让陈子墨的脸色越来越黑,越接近即墨,他的心境就越差,好像有什么东西随时要冲出来似的,可是自己死死的压制着。
对于水心本人,他也越发的了解了。其实,对方也只是面冷心热而已,通过这两天的了解,陈子墨发现水心对人世间的俗物并不熟悉,行程的绝大部分的事务,都是自己安排的。
水心的淡然其实是她自己掩饰单纯的一种手段。
单纯?陈子墨想了想,嘿嘿地在心里笑了。随即又甩了甩脑袋,怎么可以这样,自己眼下最要紧的是将雪莹救出来,可是现在为什么脑袋里全是水心?
“停下……”水心猛然间拉住了缰绳,白龙驹没有准备,痛苦的嘶鸣了一声。
陈子墨听见水心的提醒,回过神来,也紧急地拉住了缰绳。
“怎么了?有什么……”还没有等他说完,忽然间从路两旁冲出二十多个虎背熊腰的勇猛汉子,他们衣着并不统一,装束也有些凌乱,甚至有些人****着上身,可是看着手里皆是拿着武器,前面的几人更是握着制式不一的横刀。
这些必是强盗无疑了。
陈子墨只不过刚起了个念头,就看见原本围着两匹马的队伍分出一个小道来,然后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被众人簇拥着走了出来。
“老大,看起来这一次逮住了条大鱼。”一个很是瘦小猥琐男子殷勤的对他说道。
“哼哼,那可不,只是亏了兄弟们花费了半个时辰设下的绊马索和陷马坑。只好下次用了。”强盗头子嗡嗡地说道,“赶紧干活,弄好了就赶紧扯呼。”
众强盗应了一声,抽出刀了。
陈子墨这时才看到前方隐约有一道绳索和一个被匆匆处理的坑。想来是用来为向他们这些骑马的过路客准备的。幸亏刚才被水心提醒了一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了什么意义。
陈子墨扯了扯缰绳,身下的马猛的踢了一下前蹄,惊退了缓缓前来的众强盗,甚至有两个吓得蹲了下来抱头发抖。一个较为年长的强盗骂骂咧咧的狠狠地踢了两个强盗各一脚,将他们踹到了一边,随手抽出一把刀来,逐步靠近。
陈子墨心中一寒,也抽出了藏在小腿上的一把匕首,紧紧的握在手里,挥舞了几下,以示威胁,且慢慢靠近看起来一直无所谓的水心,将其护在身后。
“妖怪,你还不出手?”陈子墨面色越来越沉重。
水心摇了摇头:“我当初定下约定,不在人世间伤害任何生灵。更何况,我的灵力在最近两天没有办法使用。”
陈子墨的心在滴血,觉得自己被耍的团团转。
觉得自己今天被耍的团团转。
“真的,不骗你。”水心强调了一下。
陈子墨努力镇静下来。
面向强盗头子一抱拳:“这位当家的请了,在下两人本是过路的行商,因事要前往即墨去一趟,望当家的给条路。在下必定奉上买路钱。”
“买路钱?”强盗头子一听来了兴趣,“多少?”
陈子墨一听有戏,一咬牙:“小弟将此时身上的全部身家送予当家的。望当家给一条活路。”
强盗头子笑道:“再加两匹马。”
陈子墨的脸顿时成了猪肝色,面色忽晴忽暗。
“还要加上你后面的那个小娘子。”强盗头子色眯眯地盯着水心,“老子要娶回山寨做压寨夫人。”
众位强盗轰然大笑。
水心纵马一跳,指着陈子墨说道:“你们可知道他是谁?擦亮你们的眼睛看看,他便是青州知府的公子。”
陈子墨一听暗道不好,这下必定再无退路。
果然,强盗头子一听,愣了片刻,又看到强盗们诸多都有了惧色。大喝一声:“怕什么,即使这人真是青州知府的公子,杀人灭口,又有何惧?大家动手赶紧宰了他们两个,以免多生事端。”
众位强盗听令,也怕来自青州知府的报复,纷纷悍不畏死地冲了上去。
陈子墨心中大急,伸手一拍水心身下的白龙,白龙驹纵身一跃,冲了出去。而自己手里拿着匕首,向前逼近,作为掩护。
一道刀影划到陈子墨左手臂上,飞溅出一道血影。陈子墨吃痛,顿了一下,又有一道划在他的背上,撒下一片血。
水心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陈子墨身处漩涡之中,异常焦急。
水心说的是真的,这两天真的无法动用灵力,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看着这个呆子死在这里。
水心银牙一咬,再次勒紧缰绳。
“呼,赶了这么久的路,终于赶上了。”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语气散漫。可是在水心心中听到这句话后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转身看去,却只见一个好似刚刚束发的少年吐了一口气,歉意地看向自己。随后将自己背上的包裹轻轻放在地上,嘿嘿地笑了两声。
在少年的身后两丈距离,一身蓝衣的先生淡笑看着。
水心沉思了一下,俯身下马,牵着白龙驹缓缓走向先生。白龙驹眼神躲避,浑身不安的看着半个,挣扎了几下,却是挣不脱,只好打了一个响鼻,小心翼翼地从半个身边走过,好似在它眼中,半个是一个专杀马的屠夫似的。
半个也不恼,转身向强盗们走去。
随着走的步伐,他的脸色越来越显凝重,踏出的每一步都像叠加着的大山那般沉重,他瞬间好似一个巨熊张开血色大口,将要吞噬一切。
时间好似静止了。
强盗们愣愣地看着面前少年,看样子他才十一二岁,也并不强壮,反而有些清秀。可是很可笑的是心里不禁有些发怵。有经验的强盗都知道,虎豹之子,虽未成纹,已有食牛之力。
“来的及时,还好没事。”看着昏死在人群中的陈子墨,气若游丝。半个轻声说道,只要没死就好。
“至于你们,是一个个上,还是一起上?”半个冷眼看着众强盗,还没等强盗们答话,“还是一起上吧,我时间不多。”
说完左脚向前踏了一下,瞬间脚下出现一个陷坑。
陈子墨身受重伤,无法继续前行,只得临近找到一个荒屋歇息治伤。
“快走,妖怪……走……”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陈子墨口中传出,听起来倍感心酸。此时的陈子墨可以说是到了生命的尽头,倘若没有一定的续命手段,恐怕熬不过今天。
水心心里有着深深的苦涩,自己悔不当初同意陈子墨陪自己走一趟。她也真心没有想到人间事事险恶,最次的,自己也应该告诉他自己这两日无法使用灵力,让他有戒备之心也是好的。
水心小心地给陈子墨喂了些水,此时的陈子墨由于失血过多,嘴唇异常干裂,更何况全身上下基本都有伤口。
水心神色有些期待,抬头直勾勾地盯着站在门口的先生。
先生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
门外的半个玩心大起,嘴中叼了一根刚出芽的嫩草,趴在地上捉弄着一窝蚂蚁,尽兴时,便用小草挑了挑,嘿嘿地笑个不停。
水心看着先生,默不作声。突然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将右手腕的“鲛人泪”摘了下来,放在陈子墨的胸口,狠狠一点,手链顿时光芒万丈。
“你要做什么?”先生微怒,一只手将手链从陈子墨胸口取回,反手挥了两下,便把刚才的光芒瞬间压了回去。做势又把手链套到水心手腕上。
一系列动作完成之后,先生猛然间看到水心嘴角一丝狡黠的笑容一闪而过,暗道不好。
水心一言不发,淡笑着对视着先生。
先生坚持了片刻,叹了口气,将在外面玩的正酣的半个叫了进来。半个应了一声,一溜烟地从外面拖进一个包裹。
先生拍了拍包裹,不多时从中掏出一个方形盒子。
“这是凝神草。”打开后又拿出一个小瓶子,“还有清心琼液。”水心立刻接了过去。
“用过之后,除非判官亲自来拉人,否则他必无恙。”
得到先生的肯定,水心马上将两种药物处理好,给陈子墨用药。
先生不想继续打扰他们两个,并且等陈子墨醒了,问及两人,也不好解释,便准备离开。
“先生,你为什么把我们喂给小锦的草和水给她啊?还看起来那么不情愿,我们的竹林里不是多着呢吗?”
“哎呦,先生,你为什么打我啊?”
水心给陈子墨小心喂了药,便在荒屋里一直照顾他。
半夜时分,陈子墨缓缓地睁开眼睛,确保自己没死之后,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的伤口居然都已经结了痂,难道自己已经昏睡了那么长的时间?
陈子墨努力地想起身,却无能为力,这时,他突然间感到了温暖,定神一看,原来是水心将他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陈子墨现在的声音就像一个破风箱,嘶哑得厉害。
可是水心却不介意,一一地回答了他的疑问。
随后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陈子墨轻声问道。
水心愣了愣,并不说话。
“如果不方便的话,那……”
“南海之滨,有一族群名‘鲛人’,其世代以水为居,本与人类毫无牵扯,一日……”水心喃喃的说道,声音沧桑,仿佛传递了千年的孤独。
第五日,两匹骏马悄无声息的踏进了即墨。
陈子墨牵着马跟在水心的后面,神色有些复杂。前几日,她就已经将自己的故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了自己。在照顾自己期间,可以说是关怀备至。可是自己伤好之后,便是马不停蹄地赶往即墨。而和自己的关系就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漠然。
她现在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吧?
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一个负心的男子。
陈子墨的心里面突然感觉有些酸楚。不知怎么的,越是靠近即墨,自己便越发的烦躁,等到了这里,又不禁生出一种想要赶紧逃离的念头。
他猛然间惊恐的发现,雪莹在自己的心里已经越来越淡漠了,自从自己受伤后甚至从来没有在自己的脑海里回想过,现在满脑子尽是水心的身影。
怎么会这样!
陈子墨对于自己突然爆发的念头有些不知所措,大概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吧。反正水心说不是只有七天吗?
现在已经是第五日,这样算算,就只剩下两天了吧。
“两天时间……”陈子墨苦笑了一声。
“现在已经到了即墨。”陈子墨牵着马和水心并肩而行,“你准备怎么做?”
“我不知道。”水心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欧阳祖籍即墨,来到这里,只是想看看他的人生。毕竟这里有他生活的痕迹,而我也只是想要找到一个答案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子墨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听见水心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便张望了一下:“既然已经来了,就找个地方好好休憩一下,顺便打听一些情况。反正两百年都已经过了,不差些许时辰。”
不得不说,即墨虽然名义上说是个小城,但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这里客栈酒楼并不稀少。
但是两人为了找人打听。便随便选择了一个酒楼,点了几个小菜,便将酒保喊了过来。
“我们是青州人士,趁着春景,就想到处走走游玩一番。你对本地可是极为了解?”陈子墨拿出几个散钱,向酒保问道。
酒保笑了笑,把钱揣到怀里,拍着胸脯说道:“这您可就找对人了,在即墨这块地头上,就没有小的不知道的事。你想去哪玩,想打听什么,尽管问。”
陈子墨看了水心一眼,对酒保笑道:“光说大话,那你可知晓即墨欧阳?”
水心把杯子握在手中,盯着酒保一动不动。
酒保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脸上显示出无比的尴尬。
陈子墨叹了一口气,只见水心脸上是止不住的失望之色。
难道欧阳没有回即墨?
酒保怔了怔,又想了一下,犹豫着问道:“您两位问的可是两百年前的欧阳欧大家?”
听到此处,水心的眼中闪现了一丝精芒,淡蓝色的流光仿佛从眼眶处喷薄而出。
马蹄哒哒的从即墨飞奔而出,好似一道白色的闪电一闪而过。马背上的水心泪流满面。
“欧大家可是真真可怜。当初九死一生地回来,得知掌管朝廷船舶出航的欧家因为出海损失惨重,耗费巨额的国库钱粮。陛下震怒,责罚其发配西北苦寒之地,终生不得回返。欧氏宗族也是受其牵连,全部被剥夺家财,在外流落。欧大家于心不忍,击鼓上殿,跪求皇帝开恩,愿意己身替父赎罪。皇帝念其孝悌感人,但又为了不失朝廷法度。特令其受膑刑之苦以替父罪。”
“欧大家事后想回南海以度余生,但又恐老父无人赡养,阿妹尚未嫁人。便在即墨开了所私塾,借以谋生。但是听说欧大家性情一直不好,时常酗酒。醉后便瘫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串贝壳,大呼负了某人。真心奇怪。”
“欧大家在不惑之年突然消失,但是有人看到他曾在海边小筑出现过。想必便是在那里终老。”
水心湿了襟衫,奔马速度越发的迅疾了。一声清脆嘹亮的马鞭抽在虚空中的响声骤然响起,惊起了一路的鸟雀。
爱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褪色,反而经过岁月的沉淀,变得刻骨铭心,矢志不渝。水心在心中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