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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龙腾和杨海遥买好了明前龙井,离开茶叶店,一起回到锦绣华城。

自从看了报道,龙腾的心情就一直无法平静下来,一路上沉默不语,多年以来沉积在心底的一个又一个谜团重新涌上心头:盛昌号茶庄为何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自己的父母为何离家出走。杳无音信?族里传说的祖辈封存了一大批金牌贡茶到底是真是假?……诸多疑问自小就困扰着他,但卓玛姨妈总是讳莫如深,更不许其他人谈及这些事情。但龙腾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是龙家盛昌号茶庄的真正后人。而今,盛昌金牌茶突然现世,这个消息的背后到底会隐藏着什么样的真相呢?

杨海遥一直挽着龙腾的胳膊,安静地陪在龙腾的身边,对于龙腾的身世,她是知晓的。

在两人相识之初,她从未听到龙腾谈过他的父母,有时她无意中提及,龙腾的沉默使她敏感地察觉到他眉眼间那一抹难言的伤痛。于是,龙腾不说,她也从来不主动去问,因为她爱的是龙腾这个人。直到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她在编辑部看到了一篇关于普洱金牌茶的故事,在约会的当晚就讲给龙腾听,因为那是来自他家乡的传奇。她记得那是个夜凉如水的初秋之夜,屋外飘着绵绵细雨,她靠在龙腾身旁兴致勃勃地讲着故事,却发觉龙腾有些神思恍惚。就在那晚深夜时分,龙腾向她讲述了更多的普苍山传奇:关于龙家的盛昌号茶庄、盛昌号金牌茶还有他的祖辈以及素未谋面的父母……于是,杨海遥明白了,为什么她总感觉在龙腾眼里看到了一种沧桑,其实那是长久以来郁结于心的隐痛。

走到公寓楼楼下,龙腾的手机突然响起,又是那首熟悉的《梦里故乡》,他一看是仲岩的号码,连忙接听。

“阿腾,我坐飞机过来,下午4点半就能到上海了。”“好的,我会提早到机场接你。”

“那就下午见!”“好的,阿岩,祝你一路平安!”

接完手机,龙腾对杨海遥说:“没想到仲岩是坐飞机过来的,下午就能到了。”

“那好啊,你们可以马上见面了。你看要不要给仲岩订酒店?”杨海遥问道。

龙腾想了想:“我们兄弟好些年没在一起了,就让他住我那儿吧,虽然挤一点,但怎么都方便。”龙腾在上海一直租房住,面积不大,设施倒是一应俱全。

杨海遥似乎欲言又止,龙腾不禁问道:“怎么,你觉得这样安排不好吗?”

“当然不是,”杨海遥顿了一下,还是说出心中的疑问,“我只是有些奇怪,仲岩的父亲刚刚去世,他就这么急着飞到上海来找你,会不会有很特别的事情。”

龙腾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只是猜不到是什么事。”突然,他心中一动,与杨海遥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刚才的报道,难道仲岩此行与它有关?

杨海遥问道:“你对那篇报道怎么看?”

龙腾若有所思地回答:“报道应该不是假的,像汇丰银行巨额贷款、新闻发布会这些事情是不可能捏造的。但报上说得也很含糊,我觉得有几个关键问题要搞清楚。”

杨海遥追问道:“你说说看,是哪几个问题?”

“比如说,金牌茶在这一百年间藏在何处,现在数量到底有多少,龙家的乾隆金牌怎么落在这个叫云浩然的人手里,报纸上很多问题都没说清楚。”龙腾做着分析,似乎也是在对自己发问。

杨海遥的思维非常敏捷,她立刻想出办法:“这样吧,我们回家上网查一查,看看关于百年金牌茶的其他报道,也许能了解得更多。还有,重点查云浩然这个人。”

两人一到家,就放下手里的提袋。杨海遥把笔记本电脑从卧室拿出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和龙腾一起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脑进行查询。果然,网上关于盛昌号百年金牌茶的报道非常多,但是内容都是大同小异,搜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进一步的信息来解答龙腾的疑问。

龙腾一看时间,已经是中午1点半了,他知道杨海遥经常胃痛,如果不按时吃东西,胃病就容易发作,就提醒道:“你该吃午饭了,不然胃又不舒服。”

杨海遥摇摇头,眼睛仍然盯着电脑屏幕:“老毛病了,当编辑的十有八九都有胃病,这是职业病,没事儿的。”

“还是先到楼下吃点东西,等会儿再查也不迟。”龙腾劝道。锦绣华城小区配套设施完善,服务区里有好几家中餐厅和西餐厅,各有特色。

杨海遥哪里肯听,手指飞快地敲着电脑键盘:“我还要查一查云浩然的资料,不想出去,要不就吃点面条吧。”说着,突然抬头朝龙腾嫣然一笑:“我最喜欢吃你下的清汤面了。”

龙腾拿海遥没辙了,又担心她的胃会不舒服,于是起身走进厨房。他听到杨海遥的声音从客厅传来:“这个云浩然,是马来西亚云氏茶业集团总裁,云氏集团总部设在槟城,一向以制茶售茶为主业,生意遍及东南亚、香港、台湾等地。能在网上查到关于云浩然的背景资料并不多,看来这个人相当谨慎而低调。”

龙腾在厨房做着面条,杨海遥则坚守在电脑前,锲而不舍地搜索着各类信息,断断续续讲给龙腾听:“找到一篇三年前的采访说,云氏集团是家族企业,而云浩然是独子,四十岁不到就开始接手家族事业,四十三岁正式出任公司总裁,嗯,这么推算今年应该是四十六岁……这里有个八卦新闻说,云浩然被视为钻石王老五,一直单身未婚,身边常有不少明星美女轮番相伴,他对女人出手阔绰……还有,前年云浩然就宣称将进军中国内地市场,预计在内地设立十家分公司……云浩然表示普洱茶事业发展的根基在内地,他要在云南建立生产加工基地,大力发展加盟,这是去年的采访……”

“奇怪啊,”杨海遥自言自语,“在百年金牌茶现世之前,这些年他接受过的采访并不少,但从没有提到过任何关于金牌茶的消息,这个人的口风够严、心思很深。”

清汤面已经做好了,龙腾分成两碗,再加了些调料,正要喊杨海遥过来一起吃,听到杨海遥叫道:“龙腾,你快来看。”

龙腾疾步过去,杨海遥指着电脑说:“这有一篇文章提到,云氏公司的创始人是云南督抚的二公子,20世纪30年代从云南到香港,之后在马来西亚槟城定居,自立门户,开设了云氏茶行。”

龙腾在脑海中快速将各种信息整合在一起,思忖道:“原来他们是从云南过去的,普苍山在清末一直归属于云南督抚的管辖范围之内,这之间是否存在着某些联系呢?”

看到龙腾俊朗的面容上眉头紧锁,杨海遥的心中也暗自着急,她很了解他执着的个性,作为盛昌号茶庄的真正传人,龙腾必须揭开谜团找寻答案,她希望自己能帮他揭示这件事的真相。

上海浦东机场是一座现代化的国际航运中心,候机楼造型动感十足,充满力度,在蓝天下远远望去,犹如鲲鹏展翅拍击九天,也标志着上海这座国际大都市的迅猛腾飞。

昆明到上海的飞机已经落地,龙腾和杨海遥站在国内航班出口处的接机人群里,等待着仲岩的到来。

一大批旅客从远处陆陆续续走向出口,杨海遥看到有位健壮结实的年轻人提着一个大旅行包急匆匆地走在最前面,浓眉大眼,皮肤黝黑,她觉得这个人应该就是龙腾常提到的好兄弟仲岩。果然,龙腾马上挤到人群前面,叫了声:“阿岩!”一把抱住了他。

兄弟多年不见,此时自然是分外亲热,仲岩将旅行包丢到地上,伸出双臂与龙腾紧紧拥抱在一起,儿时手足般熟悉的感觉顿时重现心头,两人的眼睛都不禁有些湿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还是龙腾率先开口说道:“你这家伙,我说了这么多年,今天才等到你来。”仲岩憨厚一笑:“是你跑得太远了。”龙腾轻轻捶了仲岩一拳,然后指着身旁的杨海遥介绍说:“阿岩,这是我的女朋友杨海遥。”

仲岩这才注意到龙腾身边的女子,高挑的身材,面容清丽秀雅,一头层次分明的短发,穿着打扮非常时尚,她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嘴角梨涡微露。

仲岩的脑子里“嗖”地冒出了丹娅的影子,她是龙腾的女朋友,那丹娅怎么办?丹娅可是天天思念着龙腾,盼着他回去呢。他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只是闷闷地朝杨海遥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杨海遥不以为意,微笑着打着招呼:“你好!我经常听龙腾提到你,说你们是最好的兄弟,总盼着你来呢,这次在上海一定要多住几天。”说着,便伸手去帮仲岩拎那只放在地上的旅行包,没想到旅行包非常重,竟然没能一把提起来。龙腾忙走上一步提起了旅行包,对杨海遥笑道,“我来拿吧,现在你知道了他的分量吧。”杨海遥展颜相对。

仲岩看到两人说笑之间显现出来的亲密,心中更加不爽,又不好说什么,只得默默跟在龙腾身后。

三个人离开机场,坐上出租车往龙腾居住的公寓驶去。龙腾租住的单身公寓离机场不远,他为了上班方便,租房子的要求就是靠近地铁口,其他倒不在意,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龙腾的房间只有一室一厅,面积不大,摆放着基本的生活设施,布置得非常简单。仲岩心中搁不住事情,一路上已经憋得很难受了,一进家门,就冲着龙腾说道:“阿腾,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他看了一眼杨海遥,又加了一句:“这件事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讲。”

杨海遥忙说:“我正好要出去买些水果,你们先聊吧。”她觉得龙腾的这个好兄弟确实与他之前介绍的一模一样,耿直而率性,心中一点也不见怪,说罢,笑着跟他们挥挥手,转身下楼去了。

龙腾心中有一丝歉意,不过,他知道通情达理的杨海遥不会因此而生气的。关好门后,他拉着仲岩坐在沙发上:“别着急,你慢慢说。”

仲岩从旅行包里取出了丹娅给他的那张《茶报》,递给龙腾:“你看看。”

《茶报》刊登的内容和龙腾上午在《茶市快讯》看到的报道差不多,没等龙腾看完,仲岩就忍不住说道:“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阿爸临终前说,仲家祖辈传下的话,如果有一天乾隆金牌和金牌贡茶同时出现了,拥有它们的人就与当年暗算龙家的凶手有关,要你一定为龙家报仇!”

这句话犹如一声惊雷平地而起,龙腾全身一震,身体里的血液顿时如潮水般地涌动翻滚,他从小就知道龙家与仲家非同一般的渊源关系,仲岩的话令他猛然醒悟——原来如此!原来龙家曾遭暗算,原来自己身上背负着龙家先人的重托,但这二十多年里自己居然懵然不知,无所作为,作为龙家茶庄唯一的后代,实在愧对先人的期望!现在,金牌和贡茶已经出现在世间,他必须立刻承担起自己的人生使命——为龙家报仇!

仲岩看到龙腾眼中燃起的怒火,他等待着龙腾的决定,无论这个决定是什么,他都会拼尽全力去支持,这是仲家义不容辞的责任。

为了款待仲岩,杨海遥特地预订了一家上海家常菜做得很出名的餐厅,距离龙腾的住处并不远。夜色降临,餐厅里灯火通明,三个人围坐在圆桌旁,杨海遥热情周到地为仲岩介绍着这里的特色菜,想点几样适合他口味的菜肴。

但仲岩心里一直很别扭,他满脑子想的就是丹娅,如果丹娅知道是这个女子抢走了她的阿腾哥,不知道会有多么伤心,所以,对于杨海遥的热心招待,他并不领情,只是低头喝着水,闷声闷气地回答:“随便,吃什么都行。”

龙腾也感觉到了仲岩似乎有些情绪不高,他接过话来:“海遥,阿岩一路上也累了,你就点几个招牌菜让他尝尝吧。”同时,略带歉意地朝她笑了笑。

“那好,我就自作主张了。”杨海遥点好菜后,向龙腾微微摇了下头,意思是要他放心,这种大度正是龙腾非常欣赏的。

仲岩突然想起丹娅做的头巾还一直没交给龙腾,赶紧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拿出布袋:“阿腾,这是丹娅给你的,是她亲手做的。”说完,看了杨海遥一眼。

冰雪聪明的杨海遥一下子明白过来,仲岩对她的这种抵触态度一定与丹娅有关。

龙腾接过布袋,取出了头巾,一阵清雅的兰香飘过,他感觉丹娅似乎就在身旁,心中很温暖:“辛苦丹娅了,给我带来‘女儿茶’,还做了这么精致的头巾。她现在好吗?”

仲岩答道:“丹娅在昆明农学院毕业之后,学院想让她留校当老师,可是丹桑爷爷年纪大了,丹娅不放心,所以还是回到了月亮寨,现在仍旧天天上山采茶。”

龙腾冷不丁问了一句:“阿岩,说句实话,你跟她到底发展得怎么样了?”

这句话一下子让仲岩的脸变得滚烫,他的大嗓门不由自主地嚷了起来:“什么发展不发展的,我跟她之间什么都没有。”

龙腾一怔,他从小就知道仲岩喜欢丹娅,长大以后自己虽然离开家乡,但每次与仲岩打电话,总会听到他提及丹娅,从没听到他说过别的女孩子,所以龙腾认为,仲岩与丹娅就是一对,只是仲岩不好意思明说而已。这些年,龙腾一直在心中为他们俩祝福,希望仲岩得偿所愿,这两位儿时的好友最终能够牵手走到一起。现在看到仲岩激烈的反应,龙腾吃了一惊,难道自己搞错了吗?

杨海遥在旁赶紧引开了话题:“这头巾真好看,你看这茶叶片绣得多逼真啊,手工好极了。虽然我没见过丹娅,但看这绣品就能猜出来,丹娅不仅手巧,人也肯定很漂亮,是不是?”

“那当然,丹娅是我们普苍山最漂亮的女子。”仲岩听到杨海遥夸奖丹娅,心中很自豪,就愿意与杨海遥多说上几句,“而且,她做的茶很出名,好多人找上门要买她的‘女儿茶’,她都不肯卖。大家都说丹娅是茶叶仙子下凡呢。”然后转过头问龙腾,“对吧,阿腾?”

龙腾点点头:“是的,我记得卓玛姨妈说过,她肩上有一片茶叶形状的胎记,所以寨子里的人们都这样传说的。”

杨海遥赞叹不已:“‘茶叶仙子’丹娅,多好听的名字,真希望有机会见见她。”

龙腾说道:“你一定会见到她的。我昨天跟你说,打算夏天带你一起回普苍山,现在我的计划改了。”他停了片刻,双目炯炯,郑重地说道:“我准备马上辞职,下周就回普苍山。”

就在龙腾对仲岩、杨海遥宣布自己决定的时候,远隔千里的丹娅此时已经独自坐上开往广州的火车,她的手里拿着一份最新的《茶报》,上面有云浩然正在广州的报道。她要到广州去找云浩然,要亲眼看一看金牌茶是真是假,也许这样做可以给阿腾哥帮上一点忙。此刻,天空中飘起零零星星的雨丝,很快,变成了大滴大滴的雨点,打在疾驶的火车车窗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夜色茫茫,火车在雨雾中疾驶,似乎注定了这趟旅程前途未卜,迷雾重重。

龙腾昨晚几乎一夜未眠,太多太多的事情交织在脑海里,他需要一一作好安排。而且,自从把仲岩接到家之后,他一直没有机会与杨海遥单独相处,昨天晚餐后,杨海遥就直接回家了,把时间留给了多年未见的兄弟俩。所以,星期天一大早,看到仲岩还在熟睡之中,龙腾轻轻地关上卧室的门,走到客厅拨通了杨海遥的手机号码。

“早啊!”手机里传来杨海遥温柔的声音。

“海遥,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关系,你呢,昨晚有没有休息好?”杨海遥体贴地问道。

龙腾没有立即回答,停顿了几秒钟之后,他极其诚恳地说道:“海遥,对不起。”这是他最想说的一句话,因为他的决定打破了他们所有的计划,就在前一天,两个人还在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可现在一切都变得难以预料。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杨海遥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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