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概要”
本章所说的影响研究，即实证性影响研究，是比较文学这门学科中最早出现的一种学科理论和研究方法，它对比较文学的形成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影响研究源于法国学派，探究文学传播者与接受者之间影响与被影响的关系，经过一个多世纪的实践和理论研究，形成了一套经典的比较文学实证关系研究范式，并逐步确立了由流传学、渊源学、媒介学三大支柱构成的实证性研究方法，注重的是比较对象之间的实证性“同源性”的关系因素。虽然后来影响研究受到以韦勒克为代表的美国学派的激烈批判，但是这种实证性的影响研究远未过时。实证性的影响研究注重的是文学之间影响的“实证性”关系，包括了流传学、渊源学、媒介学、主题学、文类学等。本章重点介绍流传学、渊源学、媒介学研究，主题学与文类学则放到后面的章节论述。
影响研究的主要研究方法
渊源学：从接受者出发，对作家、作品、思想感情等受到的影响追根溯源。
媒介学：从中介者出发，研究沟通放送者与接受者的媒介，如翻译、改写、模仿、引述等。
流传学：从放送者出发，研究作家、作品及文学思潮等对他国文学、文学创作者的影响。
一、影响的定义
所谓“影响”，就该词的本义而言，是指某种力量的运动对另一方所发生的作用。在世界文学的漫漫长河中，各民族、各国家的文学都是在互相借鉴和互相影响中不断发展的。任何一种文学现象、一种文艺思潮、一位作家都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他人或者受到他人的影响。影响是客观的、无法否认的。那么什么是比较文学研究中的“影响”呢？美国比较文学学者约瑟夫·T·肖认为：“一位作家和他的艺术作品，如果显示出某种外来的效果，而这种效果，又是他的本国文学传统和他本人的发展无法解释的，那么，我们可以说这位作家受到了外国作家的影响。”法国学者朗松认为“所谓特定含义上的‘影响’，我们可以下这样的定义：一部作品所具有的由它而产生出另一部作品的那种微妙、神秘的过程”，“真正的影响，是当一国文学中的突变无以用该国以往的文学传统和各个作家的独创性来加以解释时，在该国文学中所呈现出来的那种情状——究其实质，真正的影响，较之于题材选择而言，更是一种精神存在……是得以意会而无可实指的。”
二、影响的类型
从以上学者对比较文学中“影响”的论述，我们可以看到，影响具有一定的复杂性。它并不是以单一的、具体的方式显示出来的，而是一种难以把握的东西。诚如朗松所言，比较文学研究中的影响作为一种精神的存在，可以意会而不可实指。美国学者纪延也指出：“影响是一种心理现象，在接受影响的作品中找不到可见的痕迹。” 因而，对影响类型的划分就有一定的难度，从不同的角度进行划分，往往可以得到不同的答案。为了方便理解和掌握影响的概念，这里我们从影响的性质、影响发生作用的方式等角度将比较文学中影响的类型分为以下十种：
（一）正影响
正影响指一个国家在政治、经济和文化诸方面都较为先进发达，其文化、文学有能力远播其他民族，并给予其影响；同时，它并未因自己的优势而拒绝接受和吸收其他国家在文化、文学方面的影响。中国自古以来就对日本产生着深刻影响，尤其是在强盛的汉代、唐代。由于中国在政治、经济和文化诸方面都较为先进发达，其文化、文学对周边的日本都产生过很大的影响。日本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使用中国的文字，后来在汉字的基础上创造了自己的文字。中国丰富多彩的文学，深为日本人所欣赏。唐朝著名作家的诗文集相继传入日本，其中形象鲜明、语言通俗的白居易诗歌，尤为受到喜爱。日本从博大精深的汉、唐文化中吸收、借鉴、参考、改良，其影响深远至今。这是正影响的典型例证。
（二）反影响
反影响是指一国文学希望从反面受到自己所需要的外国的影响，主要是企图通过对他国文学的批判和否定，以产生从反面维护本国文学传统的影响。与正影响相比，反影响不是以开放的心态积极地吸收他国文学的营养以促进本国文学的发展，而是企图批判和否定他国文学以维护现有的文学传统。18世纪中国杂剧《赵氏孤儿》传入法国后，法国批评家对该剧的指责就是典型的反影响。在当时的法国文坛上，新古典主义戏剧规范依然占据着支配地位，法国批评家们对来自中国的《赵氏孤儿》有一定的欣赏，但更多的是对该剧不遵守“三一律”、措辞不得体等缺点的指责。这种批评，无疑进一步强化了新古典主义戏剧规范的重要性，从而维护了这一文学规范。
（三）负影响
负影响是指接受者以选择的态度，从影响者处吸取反传统的因素，以创作出与影响者倾向完全不同的新文学的现象。《摩罗诗力说》是1907年鲁迅先生用文言文写成的一部著作。鲁迅在书中对儒家的传统文论进行了批判：“中国之诗，舜云言志；而后贤立说，乃云持人性情，三百之旨，无邪所蔽。夫既言志矣，何持之云？强以无邪，即非人志。许自繇于鞭策羁縻之下，殆此事乎？然厥后文章，乃果辗转不逾此界。”鲁迅痛感中国之萧条衰颓，欲振起国民之精神，唯有向西方寻求新的活力。而所谓的“恶魔”诗体，是鲁迅拿来以介绍浪漫主义诗人及其诗歌流派来作为反封建的武器，鼓励人们大胆冲破禁区、扫荡迷信，大力宣扬救国救民、解放中华民族的思想。从《摩罗诗力说》对浪漫主义的态度，我们可以感受到典型的负影响的存在。
（四）回返影响
回返影响是指一国文学中的某些因素为某个外国作家所接受并对其产生了巨大影响，这种影响又回返到放送者国家的现象。我国五四时期受到批判的古典诗歌通过影响英美意象派的创作，而又对五四文学革命的主张产生影响，便是“回返影响”中有代表性的例证。胡适写于1917年的《文学改良刍议》是五四文学革命的重要宣言，这是最早全面系统地提倡白话文的论文，在新文化运动初期产生重大影响。其中的几条建议几乎全来自意象派1915年宣言，而英美意象派的理论主张又来源于中国的古典诗歌。从中可以看出中国古典诗歌的影响通过英美意象派又回返到中国，对当时的文学创作产生了影响。
（五）超越影响
超越影响是指某些作家作品在国外的影响大大超出在本国范围内的影响。超越影响现象在文学史上是比较常见的，通常与作家、作品在他国被接受时的“文化语境”有很大的关系。爱尔兰女作家艾·丽·伏尼契的长篇小说《牛虻》在苏联和中国等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是这部作品和作家本人在英国和爱尔兰长时期以来一直默默无闻，这种墙里开花墙外香的现象，就是典型的超越影响。相似的情况还有：美国作家杰克·伦敦在我国地位崇高，但在美国文学史中常被认为是二流作家；我国唐代诗人寒山的诗歌在唐诗的灿烂星河中很不显眼，却被美国“垮掉一代”诗人奉为诗圣。如此事例不胜枚举。
（六）虚假影响
虚假影响是指有意用虚假的异国题材内容给自己的作品增加审美情趣的现象。例如英国作家希尔顿1933年所著风靡一时的《消失的地平线》对我国西藏的描写。小说把西藏描绘成“香格里拉”，而“香格里拉”一词在英语中是“世外桃源”或者“人间乐园”的意思，这种艺术表现是典型的虚假影响。再如20世纪五六十年代风行英、美的荷兰汉学家高罗佩所著多卷本侦探小说《狄公案》，主角唐朝名相狄仁杰被誉为“中国福尔摩斯”，但小说缺乏唐朝背景的历史准确性，实际上其资料来自明清公案小说，这也是虚假影响的典型例证。
（七）单向影响
单向影响是指一国文学单方面接受别国文学影响而没有或不可能产生反影响的现象。当然，从绝对的角度来说，国与国之间的文学影响都是双向的，这里讲的单向影响是相对的。只是在某个特定的时期，在两个或多个国家的文学互相影响的时候，一个国家对于其他国家的影响是显著的，反过来它接受其他国家文学的影响是隐性的，我们把这种影响称为单向影响。古希腊文学作为西方文明的高峰对于后来的古罗马文学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古罗马文学从题材、手法等多个方面都可以看出古希腊文学的影响。再如中国的古代文学对于越南文学、朝鲜文学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印度佛教文学对于斯里兰卡文学、缅甸文学都产生过重要的影响。
（八）双向影响
双向影响是指两个国家文学之间相互影响、相互借鉴、取长补短的现象。这种文学之间的双向影响是绝对的，因为两个或多个国家的文学在交流的过程中会互相借鉴。这种现象在世界文学发展史上极为常见。无论是中日文学、中法文学、中德文学、中俄文学、中美文学，还是东西欧文学、东西方文学都有这种现象的存在。仅以中美文学关系为例，在中美文学的交流史上，有多个中国作家受到美国作家的影响，中国作家莫言就曾经受过美国作家福克纳创作风格的深刻影响。而中国诗人寒山的诗歌也曾经影响过很多美国作家，对英美意象派诗歌的兴起起到了相当大的影响作用。
（九）直接影响
直接影响是指一国文学影响到另一国文学，其间没有插入其他作家或作品等媒介。比较典型的直接影响的例证是日本的《古今和歌集序》与中国的《诗经》之间的关系。《古今和歌集》成书于延喜五年（905），在这之前中国重要的文论先后有《毛诗序》、《诗品序》、《文选序》，等等。其中对《古今和歌集序》有直接重要影响的是《毛诗序》。两者有极为相似的地方：二者不但主题思想相近，而且《古今和歌集》真名序中的“和歌有六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则完全照搬《毛诗序》中的“诗六义”，从中可以看出后者对前者的直接影响。
（十）间接影响
间接影响是指一国文学影响另一国文学，其间经过了其他作家或作品等各种媒介。有的时候一国文学对另一国的文学发生影响不是直接的，而是经过中间的媒介，间接地产生影响。我们以法国作家蒙田在中国的影响为例来探讨一下间接影响。蒙田作为法国作家，其作品在中国的流传主要是通过英国的媒介。蒙田的作品早在文艺复兴时期就已经在英国流传，在文体和风格上对英国作家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由于历史原因，我国早期的作家如周作人、林语堂、梁实秋等人大都不能直接阅读蒙田的原著，却大都谙熟英语，因而英国就成为中国作家接近蒙田的媒介。正是通过这种媒介，蒙田的作品在中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我们从周作人、林语堂等作家的作品中都可以或多或少、或强或弱地体会到蒙田的影响。因此，可以说蒙田及其作品对中国的文学产生了间接的影响。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以上所论述的影响类型的发生有时候并不是单一的，而可以是以一种交叉的、复合的形式出现的，这是需要我们注意的地方。
请你思考
1.你认为影响研究的合理性和弊端有哪些？
2.结合具体的比较文学研究实践，论述一下影响的类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