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此的深邃，眸，是如此的深邃，深邃得像要无法呼吸，那种被紧紧束缚住的感觉几乎让人想要一直沉浸下去。
“相公请二位进去。”莫难离轻轻的声音击碎了鱼虫面前氤氲升腾的感觉，听到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他低下头不敢再向莫烟望去。
“哼”耳边是莫烟的娇哼，她只堪一握的腰肢一摆头也不回地，却又柔媚地笑着，“灭神，我们回去吧。”
也就是这么一会功夫，里面的几位已经每人又都灌进去了三、四坛子酒，想必是聊到了以前的趣事，气氛倒是有些热闹了起来。
七皇子看着两人走进来，停止了和卢惊的争论，望着他俩轻轻地笑着，莫烟看到了七皇子暧mei的眼神，不由得脸有些红了，不由得摆弄了一下轻衫。
“两位在说什么呢？”莫烟径直走过去笑着问。
卢惊头也不抬地指了指了桌子上用酒水划的简单的图形，“我们在说年前的那场战役。怎么说这七皇子也不明白。”
七皇子冷哼一声又将脸凑到桌前，随手在桌上点了一下，“如果不是燕州的那个笨蛋误事，只怕你们莱州的援军早就被阻在这里了。”
鱼虫好奇地也凑了过去。
“灭神兄弟，你看看，”卢惊指了指模糊的图，三角的山，曲线的河，圆圈的阵垒，“你看谁的胜算大些？”
一直在一边不肯过来凑热闹的贺小武和隋斯文这时也走了过来，围在了桌子前，似乎都想听听鱼虫的想法。
“打仗我不懂的。”鱼虫老老实实地回答。
卢惊笑了笑，鼓励道，“用你的直觉。没有谁天生就会打仗。”
“等一下……”莫烟轻声说，走出去唤过一个使女，一会就有抬人上来一个推演沙盘。
“好家伙，这沙盘真是……”卢惊赞了一声，颠了颠假山，“连山脉都是翡翠做的。”
七皇子皱着眉头望着卢惊，“快点摆好。”
看着重新摆过的沙盘，听了卢惊对对阵双方情况的简单介绍，鱼虫犹豫了一阵子，终于说道，“胜负难分。不过双方都有机会，看谁先下手了。”卢惊眼中有了些许赞赏的神色，“何以见得呢。”七皇子问道。
鱼虫想了想，小心一边说一边望着卢惊的神色，“黑方是守势，虽然人数不及对方一半，但是只要守阵不出，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而且我看过很多的兵书笔记，到目前为止，除了偷袭之外，还没有几个以正师之军短期内就能攻克城池的先例。所以此战一个时期内只是个相持之局。”
“那么你说的胜机又是什么呢。”七皇子点点头又问。
沙盘上的红方是七皇子的部队。今年新年刚过，七皇子派军四十万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击，目标指向东海府与莱州之间的堡垒小河城。
东海府与莱州之间是延绵千里的东海丘陵地带，地势虽然不高，却是山石陡峭，草高林密，很难通过，影响了大规模用兵。
小河城依靠发源自东海丘陵的浑水而建，扼守在连接东海府和莱州的最近的一条山路上，同时也卡住了东海丘陵中部唯一的一条东西向的官道，完全护住了东海府城和莱州之间的战略后方。即便是绕过小河城突入血旗军防线后方，小河城的兵力完全可以切断王朝军队的补给线，让那些在山林中行进的队伍失去补给。所以一直以来，小河城是余思宛重点经营的要地，不仅仅扩建了城池规模而且昔日木制的城防早就换上了厚重的石料，建起了高达十米的宽厚城墙。
如果王朝的军队攻占了小河城，东海府城与莱州的联系至少要多花上一倍的时间。也就是说，两地相互派出援军的话，则需要花上半个月的时间。有了这半个月的缓冲期，七皇子在战略上就完全可以占据上风。不仅仅可以以小河城为据点，一点点蚕食整个丘陵地带，直至封锁整个丘陵间的通道，甚至可以东南向直插东海府或是北进围困莱州。
而且在战术上也能充分发挥，至少虚实用兵的战术就能充分地使用。那时有着绝对优势兵力的他，已经没了对从丘陵间突然蜂拥而至的敌军的顾虑，完全可以只在莱州和东海府城西边的平原处用兵，慢慢蚕食两城的外围直至攻到城下。而且还可以攻一处、阻一处，围一处打援一处。兵力充足的话，佯攻随时可以变成强攻，而强攻随时可以转化为围攻，使得血旗军两地之军疲于奔命，待时机成熟转而各个击破。
当然，余思宛和卢惊完全了解小河城的重要，七皇子调集大军攻来之后，本来就囤积了三万精兵的小河城同时得到了东海府和莱州的援军共十五万。这十五万人也是两地所能派出部队的极限了。
本来，七皇子命令燕州的贵族从北面对莱州进行骚扰性进攻，以便拖住莱州城的援军，结果那些军队在莱州北面边界上一呆就不动了，怎么催促也不肯作战，七皇子知道这些贵族是生怕莱州的血旗军一怒之下杀入他们的领地。毕竟这几年，血旗军没有出动过大军对东海北面的两州进行过攻击，这两州一直比较安定。
七皇子也没有办法对这些贵族下死命令，这两州的实力一定要保存，如果这两州没有了大军驻防，只怕血旗军会一直打到与圣城的边界的。那时候，圣城也许就会有所动作了。七皇子不认为圣城会坚定地站在王朝这一边，所以这个隐藏的祸患还是不要把它放出来。
大军开拔之后，七皇子将军队分为三路，几乎是用士兵的脚板生生在丘陵间踏出了几条行军通道，三军相互呼应，以每日六十里的速度稳扎稳打，在扫清了外围的散兵游勇之后，很快就兵临小河城下。
四十万对十八万，七皇子的优势在兵力，而血旗军的优势则在地利上。之前七皇子数度派兵来攻，都是面对坚城不得寸进，反而在久攻不克之后被余思宛打了几次破袭战，损失了不少人马。
“胜机就是……黑方的援军都在河边设寨，红方若想攻击必得踏着坚冰攻入，那么黑方可以轻易击退无法在冰面立足的红军。”看着卢惊微微点头，鱼虫接着说道，“但是河边设寨也有个弱点。”
众人都露出询问的目光，鱼虫聚精会神地望着沙盘表情认真地说，“河边的夜晚会特别的冷。而且因为建在河边，所以营寨的外围防护一定很薄弱。”鱼虫看了看众人，“如果一直不攻击城外的营寨，只是让那里的士兵闲置不动，放松警惕，那么某一夜奔袭的话，寒冷的天气反而成了不利因素，会给守寨的黑方造成很大的麻烦。”
“不错！”贺小武想了一下猛地一拍大腿。七皇子也面露了然之色，“寒冷的天气一定会让营寨中的队伍丧失大部分战斗力。只要集中兵力完全可以先攻破援军的两个大寨。”
卢惊微微一笑，也赞许地点点头。面对偷袭他有的是办法，当然不会当着敌人的面和盘托出，不过他承认他忽视了天气的作用，寒冷是会让人产生无法抗拒的惰性的，至少那样的条件下仓促作战伤亡会倍增。
“就算是援军被击溃，可是如何破城呢？”贺小武来了兴致。
鱼虫愣了愣，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却仍是小心翼翼地问，“四十万人打三万人怎么也能攻下来了吧。”
除了七皇子，众人都哈哈大笑，常规情况下确实如此，只不过七皇子的士兵的战斗力实在是值得商榷的，只怕让谁打头阵都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争执的。
“你说的黑方的胜机又是什么呢？”七皇子自动忽略了刺耳的笑声，拿过杯子，又一次斟满酒递给鱼虫，鱼虫一口干了，用袖子抹抹嘴，手指在沙盘几处点了点，毫不犹豫地说，“火攻！斩首！”说完又不放心地望了望众人。
七皇子闻言不由得脸色一白，然后长叹一声，冲卢惊一拱手，“此战，确是贵军胜了。”
当日相持了月余，七皇子的队伍始终没办法取得什么战果，畏首畏脚的部队是攻也攻不上去，想分兵抄袭后路又怕被各个击破。而血旗军则干脆是守着不动，坐等王朝来攻，每战都让王朝的军队在阵营前碰个头破血流。
而且偶尔还会派几路人马出来骚扰一下，兵力不多却也闹得七皇子的大军人心惶惶的。那来去如飞的飞羽骑胯下都是跑惯了西南山路的战马，丘陵简直就是他们的天下，哪个突前的倒霉蛋被咬一口都会没了半条命。七皇子的大军因此越发地裹足不前了，甚至还有的私兵擅自就退到了后面。
后面也不安全，几个缀在最后的贵族部队就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马给无声无息地吃掉了。看那个行事作风，应该是余思宛亲自带队从东海府城出战了。而此时，七皇子也知道根本调不动表面上围困这东海府城的那些贵族军队出战了。这时起，七皇子除了对贵族们不顾王朝利益行为的满腔怒火和无奈外，心中渐渐有了狠意，他在等待时机给这些王朝的毒瘤致命一击。
阳光灿烂的一天，卢惊突然派人送信给七皇子。信中将小河城周围的地势都仔细地做了标注，然后又在七皇子大军的几处营寨外围画了几个叉叉，上面写着火攻两个字。
七皇子看了信后，马上命令退兵，几十万人死气沉沉地来热热闹闹地就回去了。毕竟在这些东海贵族眼中，血旗军已经被困在了东海一隅，离自己的领地越来越远，不值得再去浪费生命了，自家的领地还需要青壮是耕种，领民还需要青壮去繁衍的。
因为丘陵地势的制约，七皇子大军各营扎寨的地方只能都是丘陵间一个个的小山谷，而四周的山坡上都是枯枝败叶杂草林木丛生，如果卢惊真的一把火放了出去，那么整个四十万大军就将被火海包围。七皇子毫不怀疑卢惊有这个能力在不被己方察觉的条件下放火的。
不过他与卢惊刚刚争执的是，这一把山火放出去，卢惊那边也讨不了多少好处，血旗军那两个大寨和小石城都算上也未必能躲过蔓延的大火。而这时燕州的二十余万部队能够对只剩下几万人守卫的莱州进行猛攻的话，只怕卢惊就得迫不及待地回援了。那么，小河城就成了孤城。王朝的别的不多，就是不怎么听话的私兵多。
只不过听了鱼虫说的“斩首”两个字后，七皇子不得不承认，只怕大火一起，就算不用血旗军出手，位于中间地带的他，将会被手下那些只想着逃命的贵族私兵们踩死也不一定。
卢惊一脸诧异地问鱼虫，“灭神兄弟，你似乎一直没有下过灭神山的吧，那又是如何知道东海今年无雪的呢？你不会是神仙吧。”正因为那里风高物燥，卢惊才有了这个主意，其实就算七皇子不退兵，他也不会真的放火的，毕竟丘陵中的风向不定，没准自己的损失会更大。硬守着也不会死多少人，七皇子最后顶多是粮尽退兵，大家一个不胜不败之局，卢惊并不是个喜欢冒险的统帅。
鱼虫红着脸着解释说，“我是听大师父说的，他年前的时候说今年北方会是大旱之年。”
众人都心中一惊，今年北方各地确实雨水极少，很多庄稼都枯死了，就连连年洪涝的泰水两岸墒情都非常严重。旱情已经对双方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毕竟没有了粮草支持这战争是打不下去的。
“尊师是如何知道的呢？”七皇子忙问。
鱼虫挠挠脑袋，“我也不太懂，反正是哪颗星处在哪颗星的哪个位置，我大师父就能推测出几年内大致的气候。”
“天先生果然有通天晓地之能。”莫烟由衷地赞了一声。
“传说中的圣教三守护、天地人三才果然就在灭神山！”贺小武恍然大悟，想到一直在世间有神医之称的地先生在，贺小龙的伤势应该无忧的了。
七皇子也点点头，灭神山有这三人在，自然是禁地中的禁地了。要知道当年天地人三才虽然地位在圣教的日月星三贤之下，势力更是不如，却是每每与三贤大张旗鼓地作对的。那些传说似乎都是真的。他望了一眼含笑的莫烟，这小女子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个秘闻，只怕是有意提醒什么了。灭神……他心中一颤，神都能灭，这世间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心里对鱼虫刮目相看了。
“灭神兄弟，你刚才说的都是从书上看来的？你师父们从来没有教过你吗？”卢惊好奇地问道。
“是啊，闲着无事的时候我就看看书了，师父们懒得理我的，不过纸上谈兵不当真的。”鱼虫低下头腼腆道。
“即便是纸上谈兵，只要手下将士执行得力的话那就是胜战。正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了。你从无战阵经验却有如此的见识，当真让人赞叹了。”卢惊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灭神兄弟，山中无日月的。”
日月为明，鱼虫心下又泛起了嘀咕，他知道卢惊在劝诱他下山入世。
这时，隋斯文突然主动说话了，“父侯嘱咐了，如果可以，一定要把灭神兄弟带到西北去。”
众人脸上不免都有些不豫，这抢人也抢得太明显了吧。真要是让鱼灭神加入了哪方阵营，虽然还没人知道灭神山的力量有多大，但是那股力量一旦发挥，天下还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传说中灭神的力量，那是世俗中人无法理解的存在了，无论对哪一方来说都不愿意有这么一个充满了神秘的敌人。
“我……我……我哪儿也不想去，就想回山去。”鱼虫诺诺地说，“三位师父也不会放我下山的。”
鱼虫小的时候曾经几次偷摸跑下山，想去看看书中描述的尘世的繁华，可是每一次都只差那么一点就成功了的时候，却被抓回去狠狠接受了一顿毒打。被打老实了之后，鱼虫再也没有偷摸下山的念头了，甚至这一次就算是师父们首肯了，他仍然不想来的。
这一路下来，红尘中的东西并没有对鱼虫产生什么吸引力。虽然他的脑子里多了许多他自己还抓不住弄不通的想法，但是他并不想知道答案。鱼虫想着想着偷偷瞄了一眼也是心不在焉的莫烟，心里却是一阵恍惚。什么东西就在眼前，只是他不知道该不该去抓住。
听鱼虫嘴里说出了他那三个师父之后，众人都不吱声了，毕竟目前还不能与灭神山为敌，谁也不会希望只是拐了人家一个弟子就凭空多出这么一个恐怖的对手出来。真是惹得人家发了火，那就不是死多少人的问题了，只怕自身都难保，毕竟以卢惊武功之高都被人无声无息地踢了一脚。
“斯文……”七皇子若有所思地问，“为何侯爷一定要灭神去西北呢？”
隋斯文叹了口气，说出了让众人大惊的一番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