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淡水城是惠阳重镇。北距惠州约35公里，东距平山约30公里，东南面临海，淡水城四周砌有城墙，高丈余，宽八尺，易守难攻。驻守淡水的守将叫熊略，为洪兆麟的贴心部下。熊略的守军原有4000人，在增援新圩时，洪兆麟又从别处调来2000多人，新圩战败后的陈炯明部属大都退守城中，这两股顽军汇合到一起，近有6000人枪，熊略准备在此再与东征军决战。
淡水城是右路军进攻潮汕的第一关卡和必经之路。张民达师在淡水西南面的开阔地占据了一座山坡，这座小山坡是整个西南面唯一的一个高地。张民达的炮兵阵地和指挥所都临时设在这里，为准备攻城作战，张师长在高地上支起了他的三脚铁架，在望远镜里仔细地观察着城内敌人工事，思考着攻城的方案。
叶剑英参谋长在地图上端详许久，他一直在考虑淡水城四面的地形和围城打援的作战计划。他心里清楚，陈炯明、洪兆麟决不会轻易放弃这座小镇，除了淡水城的守敌外，还有惠州及三多祝、白芒花和平山的多路援军。
他在淡水北面的两个路口用红笔画了两个圆圈，这是淡水通往惠州的唯一要道，也是从惠州进入淡水的要冲地带。这地带距淡水城五公里，一座巍峨的大山横亘中间，连绵外延，道路从山涧处通过。如果派出部队在此处把守，防止惠州方向援军通过，无疑是最好的打援地段。
而在东面的地方，叶剑英又在两个小地名上勾画了圆点，在这里埋伏部队，一可截住淡水守军的退路，二可防止三多祝和白芒花部队的增援。但由于这一带地势较为平坦，不利于部队的隐蔽作战，且大炮的射击阵地容易暴露目标，动用的兵力相对要增加。
最后一面就是临海的东南面了，这一海域基本上是浅滩，特别是淡水城出来的正南地方，军舰船只基本没有码头可以靠岸，只有大亚湾一带才有深水的泊船位置，陈炯明部如果想从海边潜逃，可能性不大，且海上还有东征军的机动舰队，只要对上至大亚湾下至大鹏湾的海域进行严密监视，淡水守敌想从海上增援或潜逃是无法办到的。
叶剑英参谋长把自己的围城打援设想向张民达师长汇报，张民达完全同意叶参谋长的意见。叶剑英担心许崇智和蒋介石会不同意这个作战计划，张民达果断地说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们不同意打，我们就先把淡水城外围拿下再说，我就不信他们都看不出陈炯明走的棋。”张民达说完，随即下令马亮带一营兵力守住北面山头，严密监视并截击惠州方向的杨坤如部援军。
马亮领命带着一营兵力向指定目标而去。登上山腰，回望淡水小镇，竟像是在茫茫的大海上飘荡的一叶小舟。杂乱的建筑和弯弯的城墙又像是在沙滩上堆砌起来的古城模型，向北望去，一条蜿蜒的土路从此穿过，顺着山脚再转入谷底，迤逦而去。马亮发现在这里伏击敌人真是太棒了，不但可以在山的两边布置兵力，居高临下地形成火力网，转向北面又是居高临下的地形，而且那窄窄的弯路仅容两人并排行走，上坡的石板路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岩。
马亮想起昨晚和小吕他们喝酒时听到的事。小吕说，杨坤如没发达之前，穷得叮当响，曾跟着他当和尚的老爸为乡下死去的老人打坐念经超度亡灵。超度的和尚不能登堂入室，只能在门角边享用丧家的饭食和馈赠。这个规矩让杨坤如自觉低人一等，一气之下，他撒手不干。他的家就在东江河边，看着东江的货船络绎不绝，过往商人上上下下江边的小码头，杨坤如生出恶念。一日，他在村里大摆宴席，酒足饭饱后，他对十几个后生大喊一声：“想发横财，速跟我来！”
说毕，即持刀划艇过江拦船，公开声言打劫。不巧，那一天被劫的货船并没装载贵重物品，只是生猪、稻谷和油品之类。杨坤如自认倒霉，只好劫了几头猪，要了十几麻包米，用小船拉回村中。当晚杨坤如在村里杀猪提酒聚众起誓，喊出劫富济贫的口号，一班小混混加盟入伙。不久，他又购置枪械，扯起队伍，干起了打家劫舍、勒索钱物的土匪行当。
杨坤如初涉绿林时，只有14个兵丁，十几杆火铳枪，起先行劫活动范围就是一条江，后来队伍不断发展壮大，又扩大到两座山。那条江就是东江，而两座山一座是从惠州往南通往新圩的佛子坳，另一座就是通往淡水的，也就是如今马亮扼守的这个隘口。马亮心里想，你杨坤如守株待兔专干抢劫过往商旅的行当，从一个劫匪变成了惠州守军司令，心里还不满足，还要伙同陈炯明挑起东江战事进军广州，把整个广东搅得烽烟四起，把美丽富饶的东江流域摧残得满目疮痍，这一次也让我马亮狠狠地打劫你一回吧。
二
2月14日，右路军各路人马齐集淡水城下。晚上，蒋介石、张民达、许济、叶剑英在淡水临时指挥所召开了军事会议，专门商量攻打淡水的作战计划。
蒋介石有些兴奋地说：“淡水如今成为了一座孤城，被我们的重兵包围了，敌人插翅难飞。我的意见是围而不打，围到熊略举手投降，乖乖地打开城门让东征军进去。”
张民达、叶剑英一听，完全不主张这样做，他们一致认为，等熊略缴械投降，那是猴年马月的事，等两天、三天还是一个礼拜，或者更长的时间？简直是遥遥无期。叶剑英说：“别看淡水目前成了大军重围的孤城，但惠州的杨坤如，三多祝、白芒花、平山等地的洪兆麟增援部队日内可到，一旦让他们集中起来，就是他们包围我们而不是我们包围他们了。况且洪兆麟还在紧急调动海丰的守军赶往淡水增援，这种情势就更容不得我们围而不打，目前的情况是非但不能等待熊略投降，反而要加紧行动，速战速决。在敌人的增援部队赶到之前，一举拿下淡水城。”
蒋介石对张民达、叶剑英的意见有些不屑一顾，东征开战以来，张民达、叶剑英师先争了头功，让蒋介石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他虽然身兼右路军参谋长，但在张民达的眼中，他只认孙中山和许崇智，对于领兵作战，张民达一向没有把蒋介石的意见很当回事。
“我们的后续部队还没集中，急于攻城，对右路军大大不利，《孙子兵法》上说孤军围城兵家大忌。”蒋介石冒出了一句。“等我们的部队集齐了，敌人的部队也齐了，等齐来打？是打擂还是打仗？”张民达很不客气地顶了一句。叶剑英接着说：“淡水之战必是一场恶战，迟早都是打，宜早不宜迟！”
苏联顾问和大多数东征将领都认为张民达、叶剑英的意见非常正确，纷纷要求指挥部赶快作出攻城决定，兵贵神速，最好能在三个小时内结束战斗。苏联顾问还对蒋介石分析道：“蒋将军，在目前情况下，东征军唯有拿下淡水城才能集中兵力打击增援敌军，并以最快的速度向东挺进，直捣敌人的腹地，让洪兆麟措手不及，让他的防御计划全面落空。”
军事会议最后统一了意见，决定在2月15日拂晓攻城。攻城方案确定之后，东征军的各个部队马上分头行动，各自准备攻城的前期工作，并作了以下具体分工：黄埔教导团一团、张民达师担任主攻任务；教导团二团和许济的部队从东面围城并堵截白芒花方面的援军；张民达师派出部队负责西南面的进攻和堵截北面惠州方向的援军。总攻命令下达后，东征军分别从东、西、南三面用山炮、榴弹炮瞄准敌人的城门工事点射击，一旦打开缺口，马上吹号发起全线冲锋攻城。
为了保证攻城时的万无一失，东征军计划组织敢死队150人，预备队100人，每10人为一组，在炮火的掩护下攀爬城墙，作为攻城的先锋部队。敢死队自愿报名，由指挥部严格挑选，在攻城前作短时间的训话和训练。
蒋先云被任命为攻城敢死队的队长，刘阳、叶大明成为攻城敢死队的队员。蒋先云在动员大会上对大家说：“当兵不怕死，怕死不当兵，敢死队就是敢去送死、冒死，明知前边最危险，就是临死不惧，奋勇前进，为主义而战，死得其所，死得光荣！”刘阳、叶大明被蒋先云的一席话说得热血沸腾。
刘阳、叶大明在黄埔军校学习那段时间经常与蒋先云在一块。蒋先云人很活跃又喜交朋友，他很喜欢这两位新同学，经常给他们讲五四运动，讲马克思列宁主义和三民主义，讲中国近代史，刘阳、叶大明对这些知识颇感新鲜，听得津津有味。蒋先云在黄埔是出了名的共产党员，他们对蒋先云的敬佩不单单是他作战勇敢，还因为他待人和气、学识渊博、智慧过人。叶大明不止一次地问刘阳：“看来共产党都是干大事的，你说陈赓、徐向前是不是共产党员？”“陈赓、徐向前是不是共产党员我不知道，但他俩与蒋先云、谭鹿鸣都非常要好，周恩来、叶剑英好像都很信任他们。”刘阳回答道。
这一天，周恩来把小吕一班人找来，向他们布置淡水的宣传工作。他对东征宣传队的队员们说：“我们宣传队每到一处，除了对我们的作战部队进行宣传鼓动和对敌人进行分化瓦解外，最重要是对广大人民群众进行宣传发动，让当地的老百姓知道什么是三民主义，如何实现三民主义。我们为什么打仗，为谁打仗，让百姓支持帮助我们。为什么滇、桂联军打不垮陈炯明？因为他们军纪松散，欺压百姓。百姓非但不支持，还帮着陈炯明打联军。中国历史上任何一支部队的最后胜利都是人民支持的结果，为什么我们讲军民关系叫鱼水关系？人民是水，部队是鱼，如果没有水，鱼也就死了。东征军要彻底打垮陈炯明就要依靠东江人民。”
小吕反复琢磨周主任的这番话，觉得他把道理讲得太透彻了。他回想起部队刚到东莞的时候，找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人家一看到东征军就躲开了。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当地百姓不明白这种部队是干吗的，他们听信了陈炯明的谣言，以为又来加害他们了。后来通过宣传队的广泛宣传和耐心细致地做思想工作，百姓一改原来的态度，不但拥护讨伐陈炯明，还大力支持东征军。
在东莞，小吕为张民达师雇来的300多个民工，每人挑着180斤的重担，一天跑了50里，为不误战事拼死拼活把军火辎重送到了新圩前线，让东征军打了大胜仗。小吕因为这件事受到右路军指挥部的表扬，周恩来又代表政治部嘉奖了他。
小吕还记得其中一位东莞农会的大哥，扛着炮弹到了新圩的时候，脚起泡了，肩头肿了，一卸下炮弹，他即可领钱回去。可当时新圩正在激战，担架队缺少人手。农会大哥二话没说，带着人又帮着卫生队去抢救伤员，直到战斗结束，才一拐一拐地跛着脚回家。小吕要那位大哥留下住址，说打完仗一定去看他，接着又把身上所有的毫子全掏了出来塞进了他的口袋。那位大哥摸出一张卷烟纸，歪歪斜斜地写下他的住址，连同小吕给的毫子一齐给他，然后笑着向小吕招了招手，转身走了。小吕看着他一跛一跛上路的背影，突然鼻子一酸，眼眶一热，泪水竟滴落下来。
小吕想起出征前起草的那份《告粤兄弟姊妹书》，他只是从文字上去遣词造句，还没有进入情感状态。经过了这段时间与东江父老乡亲的频繁接触，他的感情已经升华到了另外一种境界。如果现在让他来撰写这份文书，他的文字和语句都会盈满着丰富的情感，一种如周恩来所形容的军民鱼水般唇齿相依的真实情感。小吕想，从今天开始，不论战事多忙，都要坚持写日记。等战斗结束以后，他要写书，要当作家，把东征期间的所见所闻全部写出来，告知后人。
小吕边想边走，不觉就来到昨晚给他弄吃的那位农会会长家里。会长姓高，人长得壮实，是那种言语不多却干事实在的人。他一见到小吕就热情地打招呼，接着问小吕有什么事要帮忙。小吕说：“要高会长帮忙买400根毛竹，做成100架竹梯来攻城。”高会长说：“这就难了，淡水这一带不产毛竹，有的都是坭竹、黄竹和簕竹。坭竹、黄竹太小太脆，簕竹又太大太重，太小的容易折断，太大的又不便搬运。”高会长想了想又说：“要不把我们家里的木梯子拿去？”
小吕看了看木梯子，木梯子只有2米多高，用两根小杉木做竖杆，每隔1尺加一横档，是客家民居放在门角边上下小夹楼用的。小吕用手提了提：“沉倒是不沉，可惜太短了。”高会长说：“用两架接起来不就够了？”“如何接？”小吕不解地问。高会长搬来两架木梯，平放在禾坪上，找了几根棕绳，把两架梯子首尾相接，然后用棕绳扎牢，在那梯子的驳接处又各加进了一根两尺来长的竹片，捆了又捆，最后再把棕绳绕到木梯横档扎紧。完了之后，小吕抓起木梯，摇了摇，倒是非常牢固。
小吕搬回一架给刘阳、叶大明看，他们试了一下，都觉得还行。小吕很高兴，又跑到高会长家里，高会长马上走村串户，把一村的轻便木梯全部收集起来，又组织人力帮手驳扎，有的两架有的三架扎在一起，三架扎在一起竖起来有近两丈高，当夜高会长组织人力把几十架木梯全部搬到了前沿阵地，为敢死队的拂晓攻城作好了充分的准备。
三
北京协和医院，刚刚做完化疗手术的孙中山躺在洁白的床单上，身上盖着印有医院红十字的棉被，病床一边放着吊滴的铁架。孙中山的左手扎着针，吊瓶里的针水一滴滴地往下掉，又慢慢地顺着胶管注入他的脉管中。另一边站着宋庆龄、何香凝和孙中山的副官。
早前几日，主持广州大本营工作的廖仲恺闻知孙中山病情日益加重，赶忙派何香凝快速赴京，协助宋庆龄料理照顾病人。
孙中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境里交替出现了一幅幅恍惚的图景，东江起义军打着井字号的三色旗浩浩荡荡地杀向清军，陈炯明骑着一头棕色大马冲在最前面……广州大街上，行人飞奔，枪声大作，臂缠白布条的陈炯明带着敢死队扑向敌阵……福建漳州，援闽粤军司令部门口的广场上，战旗猎猎，人头攒动，陈炯明一身戎装，威风凛凛地誓师回粤，那挥动的手臂引来了粤军将士的一阵阵欢呼……广州越秀楼，火光冲天，人马嘶鸣，忽然一颗炮弹带着尖厉的呼啸，落在孙中山的不远处，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门窗作响，天花上的一盏巨型吊灯掉了下来，砸在了孙中山的脚边，碎片四射，把孙中山从昏睡中震醒了。
此刻的何香凝正待在孙中山的病床前，她已几天几夜没有好好睡过了，眼睛熬得红红的。看着孙中山身体时好时坏，她心中无限焦虑和担忧。孙中山动了动身，嘴唇动了下想说点什么，终因喉咙堵住而没有说出来。何香凝靠前了一步，弓下腰低着头，许久才听到孙中山口里发出微弱的声音：“淡水攻下来了吗？淡水那边一有情况要马上告诉我。”何香凝点点头，俯在孙中山的耳边说：“淡水攻下马上向您报告。”孙中山又说：“杨希闵、刘震寰口口声声说拥护广东国民政府，拥护三民主义，阳奉阴违啊！左路军、中路军仍然赖在广州，按兵不动，让右路军孤军作战，这两个人靠不住啊……发报再催……速援右路……”话没说完又一口浓痰涌上喉咙，孙中山艰难地咳嗽了两下便昏迷过去。护士又要开始吸痰，医生向副官扬了扬手，宋庆龄和何香凝退出了病房。
刘震寰的司令部，再次接到以孙中山的名义发来催促出兵的电报。刘震寰有些不耐烦地对副官说：“那种电报以后不用给我看了，你自行处理便可。这姓孙的想得也太简单了，自己当个空头司令，整天就知道调兵遣将瞎指挥，怪不得那么多人骂他是孙大炮。”
刘震寰从广西入粤是万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当初在广西境内，军阀混战互相倾轧，桂系内部也矛盾重重互相挤压，刘正是为了寻求一个避难之所才投奔孙中山的，他一直都没有信心打倒陈炯明和统一全中国。他只想借拥护孙中山的机会在广州筹足粮饷，休息养兵，以图大业。如今他对孙中山组织的联军进兵东江毫无兴趣，故每次开东征联席会议，他都借故躲到了香港，只叫副手代其出席这种最高规格的军事会议。
最后一次东征联席会议召开的当日，老谋深算的刘震寰谎称有病，需到香港医院全面检查治疗身体，其实到香港他一天也没有去过医院。他的身体好着呢，不单没有半点毛病，还精力充沛地思谋着几件对付孙中山的事。一是巧妙避开孙中山的东征联席会议，作为桂军的最高统帅因病缺席既不至于得罪孙中山，也为中路军的进兵行动迟缓找到托词；二是与香港的相关人士联络联络，打探一下英国人的口气，英国人如果出几个小钱、拿几支破枪让他去打孙中山或其他军阀，他是不会干的。因为他刘震寰现在已不是落草之寇、败兵之将了。来到广州后他有了整整的两个军，他如今是有实力的，有了实力便有了价值。他要的是整个广州、整个广东乃至华南地区。他与英国政府的合作是政治合作，也是共同利益的合作。你英国政府要镇压工人罢工，推销洋货，征取关税，扩大地盘，和广州革命政府的立场是对立的。为了这个共同利益，英国政府就不是靠小恩小惠的施舍可以取得的，而是要花大投资支持他刘震寰出山坐镇广州，推翻孙中山，他英帝国主义才能保证自己的既得利益。这就是刘震寰谙熟于心、反复考虑着的另一盘棋。
香港英国当局当然目前还不会太青睐刘震寰，因为他们把宝押到了陈炯明身上，只要陈炯明旗开得胜，杀回广州，香港政府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但刘震寰心里清楚，陈炯明的进攻广州计划根本无法实施，只不过是香港政府的一厢情愿。如今东征军的右路军出战不到半个月，就吃掉了陈炯明近万人的部队，而且一鼓作气打到了淡水城下。如果淡水城又防守不住，让右路军继续东进，打进海陆潮、梅地区，那就如刺刀捅到了陈炯明、林虎的胸腔位置了。只要陈炯明一消失，广州的局势就将出现新的格局，孙中山就仍然可以与港英当局针锋相对，武力抗衡。那时港英当局只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是自己发动战争对孙中山宣战，二是依靠刘震寰的实力来推翻孙中山。
刘震寰想到这里，倒希望陈炯明快快地失败。只要陈炯明一失宠，他刘震寰就成了港英当局眼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了。那时候就不是刘震寰求见英国人而是他们上门拜访了。经过这样的一番分析，刘震寰反而不想与香港高层官员接触，他只能把他的意思和态度稍稍表示一下，心领则止。当他得知孙中山病情日益加重，想想自己再没必要久留在港，于是便悄悄回到了广州，整日在桂军司令部里静观战局的发展和前方战场的态势变化。
杨希闵也看到了这步棋，而且也在整天打着如何走好下一步棋的算盘。他如今被孙中山任命为联军总司令，有关右路军的情况每天都有胜利的消息向他报告。孙中山为什么要任命他为东征联军总司令？不知内情的人以为他杨希闵很得孙中山的重用和信任，了解内幕的人都明白这一招正是孙中山的一箭双雕之计。为什么说它是一箭双雕？杨希闵认为：一是让他出任东征联军总司令，三路东征军的进兵计划、作战部署都由他统筹，这等于把他推上了与陈炯明生死格斗的拳击场；二是名义上说他是三路军的最高统帅，其实除了滇军之外，许崇智的右路军、刘震寰的中路军他一个兵丁也调不动。
他唯有指挥滇军。滇军在三路人马中实力最强，孙中山正是想把他杨希闵的实力在东江战场上耗掉，杨希闵想想好笑，不由得在心里骂了起来：不是猛龙不过江，我杨希闵转战华南，驰骋粤省，就陪着你们玩几招吧。
四
淡水城内，熊略的守军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几千人马被困在一个方圆不足两公里的小镇里，而且不知道何时炮弹从天而降，飞落到他们的头上。不过，熊略倒是对守住淡水非常有信心，他在四面的城墙做了周密的部署，把守城士兵分成三班，城墙的火力分为三层火力网，底层在城墙根开有枪孔，从枪孔里伸出枪可以跪射，中层的人站着射，至顶部则有杉树竹木搭成架，在架上又安置了一层火力。另外，将靠近城墙的居民和店铺统统腾出，辟作守军的驻地及临时炊事和存放军火的地方，这样更便于集中守军，日夜戒严，枕戈待旦。
为防止东征军夜袭，熊略还想到了一个办法，沿着城墙的外围晚上全部亮灯，一到晚上外面如同白昼，里面却漆黑一团。在接近城墙300米内的开阔地带，过往人车都清晰可辨，守城士兵的打击目标十分清楚明确。
熊略为了保证兵力集中和火力的发挥，将原在南北面的壕沟的一线防守撤回城内。壕沟是刚开掘不久的，深1米多，宽约3米，离城墙约50米。他又派人扩宽了2米，这样不但可以延缓东征军的进攻速度，还有利于城墙守军居高临下集中射击。
洪兆麟在电话里问熊略的守城情况，熊略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别说一天一夜，就是三天三夜也没有问题。”洪兆麟说：“惠州、平山两地援军半日可到，援军一到，你即率部队杀出城来，三面同时反击，力争把东征军消灭在淡水城外，无法消灭他们就赶出20里外！最好能赶出新圩以外！”熊略说：“是，遵命。”
2月15日拂晓，黄埔军教导团的炮兵首先在淡水城南门外高地向城内开炮。紧接着，东西面许济部、南北面张民达部的炮弹也射向淡水城。顿时，一阵阵猛烈的爆炸声响起，淡水的上空掀起滚滚浓烟，接着攻城的敢死队们奋不顾身地逼近城墙。刘阳、叶大明抬着木梯，弓着身子快速地向城墙接近。突然敌军的一发炮弹打来，在刘阳身边爆炸，轰的一声，刘阳、叶大明同时卧倒，爆炸过后，他们从泥土中钻出，立即抬着木梯再次一跃而起，又向城墙冲去。这时候城内守军拼死抵抗，枪弹如雨，许多战友中弹倒地。敢死队是真正的敢死队，没有一个退缩的，从前边倒下的战友身上跃过去，一步步向城墙根下逼近。
敌人的火力更加密集了。张民达命令快速开炮，用榴弹炮摧毁敌人的军事和机枪阵地，不能让敌人有片刻喘气的机会，机枪要封住敌人的枪眼，让敢死队快速贴近城墙。
敢死队队员们在炮火和机枪的掩护下，终于到达了指定登城的地段。由于在冲锋的时候，很多敢死队中弹伤亡，木梯不够。苏联的两位顾问冒着枪林弹雨冲上前去，一个蹲在墙根下，一个踩着肩膀一挺而起，上面的人再做了个一跃爬墙的姿势。刘阳立即明白了苏联顾问的意思，他把顾问拉下，立即蹲下身来，叶大明随即踩上去，一蹿就上去了。一个扛着红旗的战友也搭上人梯爬上城墙，刚露头，敌人的枪弹打来，战友从城头上掉了下来，红旗与战友一起倒了下来。刘阳接过红旗，攀着木梯一下冲上了墙头，甩出了一串手榴弹。有了红旗的指引，战友们受到了鼓舞，木梯、人梯全部用上了，纷纷上墙。翻过城墙的敢死队队员们有的用缴获的机关枪向敌人猛烈地扫射，有的往敌人的阵地抛掷手榴弹，掩护其他敢死队队员冲到城下，还有一班人冲到门楼，搬开挡住大门的木头和沙包，打开城门，外面的攻城部队像决堤的洪水一拥而进，冲向敌人，淡水城内一片喊杀声。
东征军攻进淡水城之后，熊略仍然负隅顽抗。他将守军退进城内，依托民房店铺作工事，继续打巷战，企图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到来，再伺机反扑。刘阳、叶大明他们从南门冲进城内以后，一直紧追敌人不放。在城内的一座小楼外，遇到了守敌的机枪扫射，无法前进，只能利用城内的门楼掩体，观察敌人的火力以及敌军的动向。
机枪是从十字街口那幢楼里射出来的，而且是好几挺机枪，从二楼的一排窗户对着大街扫射，封锁了整个十字街口。蒋先云说：“要干掉这个火力点，不然我们的大部队受阻，伤亡也大，刘阳、叶大明机枪掩护！我去敲掉他们！”
刘阳、叶大明端着机枪退回十字街对面的一个店铺边，从店铺的侧边爬上屋顶，从屋顶往十字街骑楼望去，能看见守敌的机枪手轮番扫射情景。刘阳在屋脊上架起机枪，“哒哒哒”地一阵猛扫，敌军的火力被压了下去。蒋先云带着几个士兵一跃奔到了骑楼的檐下，按照攻城时的爬人梯办法，一蹲一跃架起了人梯，把手榴弹掷在了楼内，几声爆炸，把屋顶都掀翻了，断砖碎瓦一阵“哗啦”巨响，机枪哑了。战士们一拥而上冲过了十字街口，继续向城内冲锋。
这时候，许济部也从西门攻了进来。敌军在街上抱头鼠窜，急速向东门冲出。刘阳、叶大明他们紧追不放，逃窜的敌军刚刚跑到东门的大街上，刚好与马亮的一营迎面相遇，一阵枪响，一阵高喊缴枪不杀，敌人看大势已去，只好举手投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