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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谁决定孩子的命运

朱小玲里外难做人;李芬有点开窍了;沈春雪差点做傻事黎明的晨光很早就从阳台方向渗透进来,把客厅渲染得一派冷清。空气里带着点凉意,沈春雪被惊醒了,在沙发上睁开眼睛,四处打量了一下,随即又闭上,双手把胳膊抱得更紧。

茶几上吃的东西仍是没打开过。她的手机沉默地缩在茶几的一角,像是一个被遗弃的玩具。

过了一会儿,沈春雪叹了口气,伸手拿起手机开了机。她不知道王志远昨晚有没有再找过她,接过匿名电话后她一直没敢再开机。

她一般不会主动给王志远打电话,即使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也没有想过要打电话问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就是个单纯的等爱的女人。

手机开机后不久,电话进来了,果然是王志远在找她。王志远一开口就道歉,说惹她生气了。沈春雪听出来了,王志远还以为她关机是因为他的缘故。她没有解释,只是问他:“你的声音怎么倒了,没睡好吧?喝那么多酒干嘛。”王志远停了一下,然后叹气说:“跟酒没关系,我昨晚睡了一夜的沙发,不喝那点酒还真睡不着。”沈春雪小声说:“你睡沙发干嘛?”她想她也睡了一夜沙发,还真是有了点有难同当的意思。

王志远有些难堪地说:“她……几乎连门都不让我进。”沈春雪见他欲言又止,知道他后面的话肯定不会是好消息。她开玩笑说:“你们又不是头一次吵架了。”王志远说:“这次不一样。她……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离婚,要么跟你断了。”

沈春雪心里沉下去一寸:“为什么?一直以来不是挺好的吗?”王志远唉声叹气说:“上次我去找你,却把戒指弄丢了,我只好另外订做了一个,没想到丢的戒指又回来了,还落到了她的手里。”沈春雪的惊讶无可言喻:“怎么会这样?”王志远说:“应该是那个许松林捡到后又送了过来。”沈春雪还是不相信:“不会的,如果松林哥过来,他为什么不找我?”王志远没有回答,也没有说事情或许跟丽姐有关,深怕刺激到沈春雪。

王志远的沉默让沈春雪心慌。原来他之所以匆匆忙忙让他搬家后却又跑到酒桌上买醉,就是为了借酒消愁。沈春雪想,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吗?她从来没有背着王志远做过这种事,做了一次就害了他也害了自己。或者,这也是许松林在用他自己不知道的方式给她的报应。

两个人都在沉默着,电话像是一个失去了作用的东西,彻头彻尾地沉寂了。对于王志远来说,这件事不明不白发生了,结果打破了一直以来维持得还算不错的平衡;对于沈春雪来说,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也实在难以一下子消化掉。

深吸了一口气,沈春雪平静地说:“对不起,戒指是我丢的。”她没有说她在第二天就后悔了,在荒草堆里找了很久却没有找到,王志远又急于离开,她便放弃了。在她的心里,那时是对那枚有着某种代表意义的戒指充满想法,可是平心而论,她也没想到会弄出这么一个结果。

王志远过了好久才说话:“宝贝这不怪你……我该想到的,你有这个想法很正常……是我粗心了……”他叹息一声,似乎是想尽力减轻她的内疚,“就算没有戒指的事,我跑那么远去了你的老家,她知道了也绝不会饶过我。现在两罪并发,不过是在屁股上多打一顿鞭子。”沈春雪低声问:“她这回是闹真的?”王志远犹豫了一下,想显得尽量轻松一些:“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沈春雪知道了,他心里也没底,那么搬家实质上是保护她的一种手段。王志远这个人很小心,如果他太太没流露出要找她算账的意思,他是不会做这么大的动作的。沈春雪说:“那这段时间你就不要过来了,多哄哄她吧。”王志远说:“不好吧,你刚搬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怕你没了我没有安全感。”沈春雪知道他是想活跃谈话气氛,也笑着说:“我这样的,想找个替代品不会是难事吧?”王志远说:“那我可得小心了,这段时间有牌局绝对不能赢。”沈春雪笑了笑,知道他影射的是那句“情场失意赌场得意”的玩笑话。

挂了电话,沈春雪这才想起自己搬家还没告诉朱小玲和李芬。她在电话里跟她们说了,然后又约好下午一起见个面。只是,她拒绝了她们想要过来参观新家的想法。也许是她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她们居然没有坚持。但她转而又想,也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了。想到接下来没有王志远抚慰她的日子,她的身体竟然泛上来一股无力抑制的空洞感。

衣橱里有一个空间是专门放王志远的衣物的。沈春雪打开橱门,靠在衣橱上看着那些衬衣领带发呆。她拿起一件白衬衣,凑到鼻子上闻了闻,仿佛王志远成熟的男人气息还保留在那里。闻着闻着,她突然感到一阵反胃,无法抑制地剧烈呕吐了数声。她想这肯定是饿的,这之前因为有心事感觉不到饥饿,心里稍一放松身体就提出了抗议。

沈春雪回到客厅,拿起茶几上的方便面准备泡上开水。谁知包装盖刚撕开,里面的各种食物气息扑鼻而来,她胃里的反应更大了。她捂着嘴冲进卫生间,跪倒在马桶前大声干呕着。因为没有吃东西,她辛辛苦苦呕出来的都是苦胆汁。

朱小玲觉得非常委屈。一大早,康嘉南和康嘉悦都摆着张臭脸,仿佛是她得罪了他们。康嘉南还好,他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康嘉悦就不一样了,她的大小姐脾气历来是说来就来。

康嘉悦以一副冷淡的脸孔坐上餐桌,若无其事吃着她的早餐。这个时候本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偏偏康嘉南急于示好,很有感情地叫着她的名字,还主动想往她的杯子里续脱脂牛奶。康嘉悦爱理不理,杯子却被她迅速拿开。康嘉南有些尴尬,无奈地看了看朱小玲。

朱小玲对他们兄妹都有点想法,也不想去虎口拔牙,可康嘉南的可怜相给了她一种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勇气。她轻声问:“小悦,最近工作还上手吧?刚开始这段时间会不会不习惯?”康嘉悦拿眼瞅了她一眼,大概是想不到她敢在这时候搭腔。她那眼睛里不知是鄙夷还是嘲笑,让朱小玲芒刺在背。

旁边正在忙着的张姐使了个眼色,朱小玲硬着头皮佯装没看见。戏既然演了个开头,她还是得继续下去:“工作上的事,你不要太费心,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哥,我想你哥会很乐意教你的。”

结果,两句话,仅仅两句话,就换来了康嘉悦的一顿咆哮。她刷刷站起来,一脸惊世骇俗的愤怒:“你少猫哭老鼠假慈悲,你少狗拿耗子管闲事,你算个屁呀,你死不要脸赖在这里,你懂不懂什么叫羞耻,你知不知道你这就叫下贱……”

一个人坐在卧室里,朱小玲越想越生气。当时出现那种状况,康嘉南只是一言不发看着,康嘉悦气呼呼冲出大门,他也随即板着脸走了。朱小玲越想越气,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连跟张姐说话都提不起情绪。

当然,使她深受刺激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康嘉悦提到了刘凯。从康嘉悦口里听到刘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朱小玲成了勾搭完刘凯后又勾搭上康嘉南的“狐狸精”。朱小玲这样被侮辱,康嘉南连句安慰性质的话都没有,甚至做做样子也不肯,朱小玲不明白他怎么会变得这样无情无义,整个上午就积了一肚子的火气和怨气。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朱小玲拿起一看,竟然是刘凯来电话了。她想起上次见面后他说再也不会找她,想不到还没过两天他就忘了自己说的话。

刘凯是特意打电话来道歉的。

昨晚回到自己的公寓后,刘凯一夜不眠。进门后他什么都没干,直接就把自己放倒在床上。他想来起想去,脑子里都是他与康嘉悦在沙滩上翻滚的一幕。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和康嘉悦的关系会进展得如此之快。他不知道康嘉悦接近他有没有什么目的,但他知道他自己是有的。可是像她那样出身的女孩,居然在那种事情上比他还要主动,他不知道该说她是无知还是开放。

朱小玲是不会这样的,他想。不要说像康嘉悦那样主动索爱,更不要说在他身下迎合得那般疯狂。虽然以前交往的时间不算短,他跟朱小玲之间一直清清白白。刘凯算得上是个洁身自好的男人,尽管就在那种风月场所工作,但他从来不拈花惹草。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老板很看重他。

从内心里来说,他对康家人有一种本能的排斥;从生理上来说,他却陷入了一番肉搏过后充满美妙体验的感官回忆。尤其是在送康嘉悦回家的路上,他们在车上又意犹未尽地继续了一次。想到这里他就糊涂了,如果他对康嘉悦没有感觉,为何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冲进她体内?难道他真是那种所谓的下半身动物吗?

他不愿意。这样的话,他觉得他是亵渎了曾经那份对朱小玲的感情。自从失去了朱小玲,这是他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东西。因为固执地死守着对朱小玲的那份爱意与恨意,他觉得他跟这个世上的其他男人还是有点不一样。

可是他还是失守了,而且无论他承不承认,这次与往日都有些不同。也许是康嘉悦太美。美色当前,能驻足欣赏是一种男士风度;美人投怀送抱,再假装正经便有点不解风情。何况康嘉悦并不是那种做生意的小姐。那一刻,他甘愿失去理智成了康嘉悦的裙下之臣。想到这一点,他觉得有些不舒服,心里和身体都隐隐在排斥这种想法。他的内心里适时冒出了另外一个声音,这会不会是一种下意识的报复呢?用占有康嘉悦来报复康嘉南当年对他耍弄的卑鄙手段!

不管是不是真的,刘凯只能接受这后一种说法。他算是基本上想通了,外面也基本上是天亮了,他找了身干净的衣服,在浴室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然后直接开车去了公司。

那个他们与康嘉南公司争夺的广告客户,已经把沐浴乳的广告正式交给了阳光。在看了一些这方面的工作资料后,刘凯接到了康嘉悦的电话。

其实康嘉悦一直都在等刘凯的电话。虽说是时代不同了,她可以不在意自己的贞洁,但她还是很在意自己所委身的男人对她的看法。刘凯不是第一个跟她发生关系的男人,但她有点不太愿意这件事情就此打上一夜情的烙印。她对刘凯的表现很满意,也对自己很满意。对于一个已经尝过禁果的少女来说,她心里没有对这种事情的后怕。

她的电脑里有一个文件,里面都是偷拍的朱小玲与刘凯见面的照片,只是照片上的朱小玲已经被她裁剪掉了,只剩下刘凯一个人或坐或立。她偷偷浏览着那些照片,暗想如有必要的话,她会紧紧抓住这个男人,直到把他玩弄够了再处决他。

时间分秒过去,刘凯没有电话,她的心渐渐冷了。刘凯不打电话,要么就是不够体贴和细心,要么就是对他们的关系的一种暗示。

康嘉悦越想越气,她的个性本来就有点野,带着很大的冲动性和主动性。在她的经历里,她想要的东西都是必须得而快之,从来就没有想过该不该对不对的问题。而且,她到现在也没忘记自己的任务,她觉得设计刘凯与她对刘凯抱有好感并不相悖。

她屈尊俯就给刘凯打电话,刘凯的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刘凯支吾着,对她要求晚上见面推三阻四。康嘉悦讽刺他是那种偷了腥连嘴都不愿擦的男人,又说今天早上她已经帮他把朱小玲臭骂了一顿。刘凯当时就差点翻脸了。康嘉悦摔了电话,心里掠过一阵阵冷笑。

刘凯自食其言给朱小玲打电话,对康嘉悦的无理深表歉意。朱小玲开始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康嘉悦侮辱她干嘛惊动他来道歉。得知他在跟康嘉悦交往,并且就是那个请康嘉悦拍广告的公司经理,她有点明白了康嘉南最近的冷淡从何而来。

于是他们约好在中午见面。

朱小玲身负保卫自身幸福稳定的重任,所以像个斗牛士一样出现在刘凯面前。刘凯一看她这架势,就知道这又会是一次不欢而散的谈话。

刘凯有些心酸问:“你就连敷衍一下我的热情都没有吗?”他们相会的地点还是上次那家咖啡店,喝的还是令刘凯感觉苦涩的无糖咖啡。朱小玲说:“你值得吗?你不知道你自己是来干嘛吗?”刘凯看着她,然后低声说:“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件事我不愿意做,那就是伤害你。所以……”朱小玲说:“真是好笑,你倒还是很擅长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刘凯张了张嘴,他想说他一直不愿揭穿康嘉南的真面目,就是为了不让她失望,可他无法真的说出口。再说他在短短的时间内由一个无业人员做到娱乐城和广告公司的双料经理,也做过一些不择手段的事情。如果没有康嘉南的免费培训,他不会很现实地看清这个世界。这次回来,他并没有抱多少把朱小玲抢回来的奢望。

朱小玲看到对面的刘凯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却虚无地穿透了她,人似乎是掉进某种回忆里去了。她想他们又不是来怀旧的,这个人怎么老是动不动就走神呢。她便有些嫌烦地清了清嗓子。刘凯立刻有所感觉,把眼神重新聚焦在她身上。

朱小玲说得不怎么客气:“你到底想干什么?”刘凯说:“在我的印象里,你很少这样对我发脾气的。”朱小玲脸红了一下,她当然也还记得跟刘凯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只不过没有他那么念念不忘而已,毕竟刘凯已经成了她的过去时,她现在要对康嘉南负责。朱小玲啜了口咖啡说:“人是会变的,我也是。”

刘凯问:“你是说,你已经忘记过去了吗?”朱小玲说:“你也知道那是过去,为什么就不能接受现实。我不管你现在是什么人,我跟你之间已经没有太多关系,你能不能不要再来打扰我。”刘凯说:“这个城市这么大,我碍着你什么了?”朱小玲说:“这个城市不仅大,女人也很多,你为什么就偏要跟康嘉悦扯在一起。你已经影响了我的生活。”刘凯笑了一下:“我也没办法,我们是因工作原因认识的,生意场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你是没法控制的。”

朱小玲说:“你跟嘉南公司之间的事,我管不着,可是康嘉悦还是个小姑娘,她什么都不懂,你干嘛要拉她下水?”刘凯眼前闪现他跟康嘉悦在沙滩上翻滚的一幕,心里也有些内疚。但朱小玲说她什么都不懂,他觉得未免有些可笑:“你不要把人想得太善良,你会吃亏的。”朱小玲说:“我现在就觉得很吃亏。”

刘凯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这么说,你还是对我有感情的。”朱小玲几乎想骂他:“你别乱讲。”刘凯说:“如果你没有把我当成坏人看,那就说明我在你心里还是以前那个很善很老实的人,我在你心里还是有位置的是不是?”

朱小玲没想到他会说得这样直白,她不禁有点恼怒:“就算我养只猫养只狗心里也会想它们的,你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刘凯的脸皮已练得不是一般的厚:“我愿意你当我是只猫狗,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时想想我。”朱小玲见他越说越离谱,脸上的表情开始垮了:“你别让我骂你。”

刘凯喃喃说:“你骂吧,打是亲骂是爱……”朱小玲不容他说完就大声打断他:“刘凯,你一点也没变,你还是以前那副德性。我现在一点都不后悔,我真的很庆幸当初离开了你。”刘凯知道她是在说以前的那件丑事,不由冷笑了一声:“早知道背了这么个恶名,我那时真该另有打算。”朱小玲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冷若冰霜地说:“我管你有什么打算,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人尊重,你连帮康嘉悦拾鞋子都不配。”

朱小玲竟然这样贬低他,刘凯心里头蹿上来一股火气,嘴上却慢悠悠地说:“就算是吧,那又怎样?”朱小玲警告他:“你少打她的主意,不然我不会放过你。”刘凯觉得想哭,哭不出来;想笑,也笑不出来,真是哭笑不得:“你是在威胁我吗?你威胁得了我吗?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朱小玲说:“你对我们不怀好意,难道还要我笑脸相迎?”刘凯问:“我们?哈……你真的不知道人家怎么看你?你还想继续委曲求全多久?”

刘凯早就从康嘉悦口中得知,康家根本不愿意接受朱小玲这样一个女人,认为她玷污了康家的门风。刘凯问她对这个问题怎么看,康嘉悦促狭地眨巴着眼大笑:“这都什么年代了,上个床无非也就是男女那点事,连名字都可以不用通报,塞那么多不必要的东西进去干嘛?我说刘凯,你不会也以为我是那种老古董吧?”

刘凯脸上应付着笑了笑,心里却有点疼痛。他主动提出要跟朱小玲见面,就是想试探一下她是否有离开康嘉南的意思,没想到她死要面子得很,他也就不太想说破这件事让她难堪。刘凯其实忘了一点,对于朱小玲这种爱面子的女人,他是不可能听到她抱怨与感情生活有关的任何东西的,更不要说是在他面前流露哪怕一丁点这种情绪。

朱小玲突然觉得胸口一堵,眼前阵阵发黑,差点儿栽倒在咖啡桌上。她没有想到刘凯会这样说,这说明她的情况他早就都知道了。她到底还是个女人,女人的虚荣心她都有,要她在被自己抛弃的昔日恋人面前承认自己的不幸福,叫她情何以堪?

刘凯立刻伸手过来抓住了她的手,关心地问:“你没事吧?要不要到外面休息一下,我送你出去透透气?”

朱小玲赶紧抽回自己的手,语带哽咽说:“你干嘛要这样?你干嘛要这样羞辱我?”刘凯急忙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这人就喜欢多嘴。”朱小玲想要他放过她,不要再介入她的生活,一时却无法开口。她看了看刘凯,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刘凯低声说:“你放心,我永远也不会看轻你。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我希望你第一个能够想起的就是我。”

朱小玲还有什么可说的。既然没有说的,她只好起身走了。这一次,被独自留在咖啡桌边的刘凯双手掩面叹了一阵气,然后打起精神也离开了。

康嘉悦藏身在不远处,一边恨恨地跺着脚,一边用相机记录着这一切。虽然她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心里却怎么也快乐不起来。

她出了咖啡店,一个人无精打采走到街道拐角,那里停着一辆帕萨特。她不耐烦地敲了敲窗,正在驾驶室里打瞌睡的欧阳文俊打开了车门。

欧阳文俊小心地瞅着她:“怎么啦?天上打霜下冰雹啦?”康嘉悦没好气说:“废话,开车。”欧阳文俊启动引擎,把车缓缓调了个头,然后突然加速离开街道。

一路上,听着欧阳文俊卖力地插科打诨,康嘉悦心情渐好,脸上也露出了微笑。不过,她的内心却一直有个骄傲的声音在回荡:刘凯,你一天是我的,就永远是我的,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李芬去柳柳家的次数越频繁,一种不公平感就越是深深地刺伤了她。当然,她并不是嫉妒柳柳和老先生,而是开始愤恨林海涛这种没有太多责任感的男人。

林海涛不可能比老先生有钱。按照投资就是投机的说法,林海涛就是个投机商人,而且还只是小打小闹。他的收入就像是母鸡下蛋,饲料喂得足就下得勤,不然就今天有明天无。他家的酒楼和面馆估计都不是他在把持,否则他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到处跑。

李芬并不怨林海涛没有钱。钱多钱少各有各的过法,关键是她看不到林海涛对她的心意。长久以来,他就是一副花花公子派头,总摆出一种随时准备撂挑子走人的架势。那意思很明显:你要是弄烦了老子,老子就懒得管你。而林海涛确实有几个月都不怎么管她,任她自生自灭。

老先生对柳柳所生孩子的宠爱,也给李芬打开了另外一扇窗口。趁着老先生抱着孩子出去玩,她把幼女时期被人猥亵和没有父亲所吃的苦头告诉柳柳,并且声明对要不要孩子拿不定主意。

柳柳问了她一句:“如果让你离开林海涛,你还能跟别的男人好好过日子吗?”柳柳想听的是真话,因此李芬用心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柳柳笑着说:“摇头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不去想?还是不会?”她随手拿起水果削了一圈皮,“其实哪,你根本就是迷糊的很,得过且过,对将来没有一点打算。不过我也看出来了,除非是林海涛主动不要你,你不可能自己离开他,你这种人容易生活在一种惰性里,凡事都希望别人来帮你拿主意。”

李芬连忙点头称是,觉得柳柳看人怎么就看得那么准呢。这些话她是不可能从沈春雪和朱小玲口中听到的,不是她们不关心她,而是她们多少有些顾忌她的面子。当然,也有可能是她们都没有柳柳看得清楚。柳柳这人不一样,办事爽快,说话也一针见血,不然她怎么可能在老先生与他儿女之间的夹缝里求得生存。

柳柳说:“我看你一时半会也回不了正常的生活,所以我觉得这个孩子你还是得要。孩子的成长环境是由大人决定的。你小时候过得不好不代表你的孩子就会过得不好。你想想,你母亲知道你受了这么大委屈,她有为你争取过什么吗?说到底,孩子是被动接受成长中的东西的,做大人的可以帮他们争取到最好的成长环境,而不仅仅是像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地自己想来想去。”

李芬听了这话一想,她的母亲还真的没有为她做过任何这方面的事情,相反,每当发生点什么事,她母亲却都把气撒在她身上。她活了这么久,原来一直还活在母亲的阴影之下,任母亲的失败继续左右着她的生活。

柳柳说:“你肯定要问我怎么争取。其实在你身上,这件事情比我所要做的还要简单。林海涛盼子心切,这就是他的弱点,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你争取的筹码。你以孩子的名义向他要东西,孩子的出生费用,孩子的哺养费,孩子的教育经费,孩子的医疗保险,等等等等,你是为他孩子的将来打算,他就是再混账也会考虑的。”

李芬不禁踌躇:“可生的要不是儿子怎么办?”柳柳笑了一下说:“现在谁能肯定?你知道吗,他知道吗?既然谁都不知道,那你就顺着他的意愿当是儿子养好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放下身段,把他吸引到你身边,也让他全程参与到等待一个小生命横空出世的过程中来。他若是对这个孩子越有感情,你就越能从他手里拿到更多好处。你不要认为我太现实,我们身处这种地位,不现实不行。将来若有一天你依靠的大树倒了,你这个不清不楚的过路人能分到一点好处吗?不能,连可怜你的人都没有。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连我也不会可怜你。”

于是,李芬便取消了下午与沈春雪和朱小玲的聚会,她要在柳柳所说的话还没有在她心中失去分量之前,把林海涛给爽爽快快拿下。她害怕若不是趁热一气炮制成功,拖得越久她就越没有信心。

林海涛接到电话当然很高兴,屁颠屁颠就开着车过来了。李芬要他陪着去医院检查一下胎儿的情况,顺便再去商场看看孩子出生后需要用到的婴儿服和婴儿床什么的。林海涛虽说是个糙老爷们,但这事儿他爱干,一路开车就吹了一路的口哨。

在医院妇检科,林海涛充当了一个二十四孝好男人,在李芬面前听话得像只小绵羊。他还挺没出息或挺不要脸地对别人说:“我老婆这是给我养儿子呢,她就是要我喝洗脚水我也没意见。”臊得李芬满脸通红,骂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林海涛要想表现出色,对他来说易如反掌。比如在商场汹涌的人流面前,他就发挥大块头优势吆喝着分开前面的人流,给李芬留出一块安全的行走距离。李芬觉得他就像过去衙门里的差役,敲锣打鼓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怀了身孕。不过,你还真别说,那些陌生人还真买他的面子,莞尔一笑都让了路。

他们在挑选东西的时候,林海涛得到的赞扬收拾起来也不少于一箩筐了。他不像有些男人,人站在这里心却悠游世外,冷眼看着老婆们挑三拣四。他绝对是全程参与,而且还有诸多意见,细心得连李芬都自愧不如。她就是想不明白,一个还谈不上什么的孩子竟会让一个大男人变得比女人还要女人。听着售货员对他不绝于耳的称赞,李芬恍惚得像是在做梦。

回家之前,林海涛还主动给李母买了一套老人衫。这是他第一次满面愉快给她的家人买东西,李芬坐在回程的车上都还是怔怔的,她在想以前自己对林海涛没有非分之想,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朱小玲跟刘凯分手后没有回家,一直在大街上游荡。沈春雪打电话来说也不想来了,她不肯放她假,说有事要跟她商量。沈春雪只好打出租来找她。见了面后,朱小玲只是问了她一句额头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沈春雪说是不小心碰的,随后两人就无话可说,一个比一个沉默。

她们知道对方都有心事,只是涉及到一个谁先说的问题。不巧的是,她们还来不及说,沈春雪的手机就响了。王志远问她现在是否在家里,沈春雪说自己在外面。王志远知道她所在位置后,显然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才下定决心说:“宝贝你就在那里别动,我过来看看你。”

沈春雪站在一座商厦门口,看到王志远的车驶过来,没等停稳就钻进了车内。王志远把车开出热闹繁华的路段,一直找那些僻静的小街道走,最后把车绕进了一处看不到人影的地方。王志远靠边停了车,沈春雪立刻扑过来,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仿佛分离太久,思念已让彼此无力承受。

王志远的下巴抵着沈春雪的额头,不时亲吻她的秀发。沈春雪把头埋在他宽阔的胸膛,呼吸着王志远身上浓郁的男人味道。她用很大气力压制着体内一股想呕的冲动,因此她浑身颤栗不止,让王志远误以为那是一种害怕失去他的真情流露。

王志远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我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沈春雪不说话,事实上她也无法开口,眼泪在眼眶里酝酿着。王志远看着她,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只能把她抱得更用力一些。他小声嘟囔:“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像是说给他自己听,又像是在向沈春雪解释。过了好久,沈春雪说:“我没事了,老公你别担心。”王志远说:“对不起,她逼我逼得太紧……”

沈春雪把手摸进他的衬衣里游动,仰起脸说:“你能这样跑过来见我一次,我已经满足了,真的。”王志远迟疑了一下:“……这段时间内,我真的不能去你那里了。”沈春雪说:“没事,我能理解。”王志远说:“谢谢宝贝大人的理解,就怕你一个人会不习惯。”沈春雪看了看他的脸,然后伏在他胸前:“早知道要一个人住,当初就该生个小小王志远,有他陪着我多好。”王志远沉默后叹气:“有什么好?不要孩子才是为你好,宝贝你该明白这个的……”他忽然直起身,一脸警觉问,“你不会真有了吧?”沈春雪连忙否认:“瞧你急的,我不是一直都听你的吗?”

王志远舒了一口气:“幸好没有,要不正赶上这个时候,我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沈春雪说:“我知道你不想要我的孩子,就算有了,我也会自己处理,不用你来操心。”王志远听她说得有些生硬,心怀歉疚说:“宝贝啊,我就不说是为你好了,你只当是体谅一下我的难处。”

不管沈春雪如何旁敲侧击,不要孩子是王志远一直坚持下来的。沈春雪这么年轻,他没有想过要她就这样一辈子不明不白跟着他。这样做太残忍。他知道自己在享受沈春雪的青春,也在糟踏她的青春。在沈春雪的人生面前,他始终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其实爱有时就是一种错误,他对沈春雪的爱更是大错特错。他的爱,始终都是一种自私自利的借口,因为他不可能给她一个正常的家庭。

当然,王志远另外还有一层担忧。沈春雪现在对这种日子看上去很平静地接受了,但是等到再过一两年她又会怎么想呢?或者再长远一点,等她年过三十还能这样不对他提要求吗?女人在婚姻大事方面,有可能年纪越大反而越沉不住气。

沈春雪给了王志远另一种生活,也给了他沉重的思想负担。他一直告诉自己,沈春雪不属于他,他对她只是一种不合理的占用。倘若有朝一日沈春雪想通了,却带着一个说不清来历的孩子,这对她将来的生活会是个致命的打击。王志远很早就想到了这些,所以沈春雪那里避孕套、口服避孕药、药栓药膜什么的都有。王志远平时尽量选择戴套,偶尔一次两次超出常规,过后也一定会督促她吃药。沈春雪开始有些不情愿,但后来没有他的催促,她自己也会把他的命令执行下去。

两人在车上抱得久了,体温已经互相传染,王志远给撩拨得性起,就想有所作为。他正在忙乱间,沈春雪突然身子一退,脱出了他的可控范围。沈春雪神情平淡,扫视了一眼四周说:“这样不好。”王志远也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很快冷静下来,对她尴尬地笑笑:“说得对。”

沈春雪重投他的怀抱,这回是窸窸窣窣哭了。

王志远是因为工作出来的,沈春雪清楚这一点,自己擦掉泪水催促王志远去做事。王志远在一个路口放下沈春雪,依依不舍把车开走了。离开了王志远,刚才还强打精神的沈春雪一下子变得神态萎靡,一个人慢慢走在大街上。走了没几步,她发现前面是亮着红灯的十字路口。她停下来抬头望天,发现烈日下正有一架飞机拖着白银色的尾气掠过城市上空。

这一天阳光充足,天空还是很蓝的。

沈春雪的眼泪刷一下流了下来。她想是不是阳光太刺眼了,下意识抬起手想要遮拦,手却鬼使神差地轻抚了一下腹部。那里没什么反应,但是她却感觉到了一个小生命安静地藏在黑暗中的某个角落。是的,她也怀孕了。对不起,我刚才骗了你,她在心里说。

早上那一顿狂呕之后,她忽然有所感应,自己推算了一下日子,发现那种事要么是推迟了,要么就是不来了。她还没晨尿,立刻跑下楼找了家药店买了支验孕棒。看到那两根越来越明显的红线,她分不清是悲是喜,顿时一下子跌坐在地板上。

沈春雪也知道,这孩子来得并不是时候。可是怎么会发生呢?她细细回想,突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她和王志远在老家荒屋里那一夜的纵欲狂欢,因为事情太过突然,他们事前事后都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沈春雪真的是欲哭无泪。她想要离开王志远这件事,给她带来多少意料之外的打击。她在那一刻甚至有点恨王志远了。王志远不肯要孩子,她是明白他的想法的。可是她真的打算离开他时,他却不能控制自己,还要千里迢迢把她给追回来。难道她的骤然离去伤害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他还想要一个一团和气、好聚好散的分手派对吗?沈春雪胡思乱想。后来她又把问题想远了,一下子上升到命运的高度。她不停问自己,最近发生的一切,是不是上天看着他们想断而不能自断,于是想要从中帮他们一把?

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是不能要的。沈春雪清楚这一点,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给王志远添乱。她到医院做了复检,确认自己是真的怀上了。她给朱小玲打电话时,就是徘徊在医院大门外打的。朱小玲坚持要见她,她便想跟朱小玲商量一下这件事也好。谁知见了面,朱小玲一问她怎么这样憔悴,她反而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女人与女人之间,最受不了的就是怜悯与同情。她觉得朱小玲也有事,但她再有什么事,跟她沈春雪与李芬还是不同呀!朱小玲是康嘉南正大光明的女人,仅这一点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怔怔站在十字路口的沈春雪一动不动,直到察觉周围有些异样才回过神来。她发现绿灯已经亮了,横穿马路的行人不时经过她身边,抛给她一些复杂的眼神。停在斑马线外的小车里,也有些司机在默默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孩在流眼泪。

沈春雪后退一步,突然转身离开了十字路。她一路匆匆小跑,心里那个决定也是越来越清晰了。见过王志远后,她什么都用不着考虑,她要趁着自己心软之前,尽快去医院把这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做掉。

安静肃穆的医院走廊,塑料候诊椅上坐满了人,沈春雪也夹杂在这些人当中。只是,那些女人或多或少都有人陪着,沈春雪却是始终孤单地一言不发。

护士不时出门来叫人,点到名字的女人就被领进了手术室。她们当中有些看上去还是小女孩,一脸苍白地跟在护士后面,那样子悲壮得就像是即将赶赴刑场。沈春雪看到一个女孩崩溃得痛哭失声,陪伴她的男友怎么安慰也无济于事。那个女孩一直对他又掐又打,说他是个残忍的杀人凶手。

沈春雪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杀人凶手!这个词像一把刀劈开空气,直接插进了她的脑袋。她的头嗡地一声变大变痛,沉重得她不得不向后仰,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椅背上。沈春雪闭上眼,眼泪不知不觉渗出眼角。她似乎陷入了一场无边无际的黑暗,在那个混沌世界里只有一小束光亮,还有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她顺着光亮走过去,看到那里坐着一个小孩,看见她后哭着伸出手向她索抱。妈妈,我冷。妈妈,我要抱抱。妈妈……孩子不停地喊着,不停地挥动小手,仿佛知道她不会来安慰他。

沈春雪想要走过去,但那孩子和灯光突然一起消失了。她发现自己漂浮在一片透明的羊水里。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知道那是羊水,但反正就是认定那是羊水。她看到自己蜷缩着身体,紧紧抱着双腿,就像一个真正的婴儿在子宫里那样悬浮着,随着水波轻轻荡漾。突然,一把锃亮的手术刀劈破巨大的羊水膜,在她身上狠狠划了一刀。她看着无穷无尽的鲜血从自己身上冒出来,很快把羊水染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色。沈春雪想喊,但恐惧紧紧控制了她,她张着嘴却吐不出一个有意义的音节……

一阵喧嚣的声浪袭来,沈春雪觉得自己正在往地面坠落。她拼命想挣脱这一切时,突然感觉肩头上被人推了一下,她蓦地睁开了眼睛。周围还是那个开着白炽灯管,墙壁白得令人作呕的医院走廊。

推她的人问:“小姐你没事吧?”沈春雪掉过脸茫然问:“你有什么事?”那人指了指她的包。沈春雪顺着她的手指低头一瞧,耳朵像是突然张开,立刻听到手机铃声在剧烈地响着。这么响的铃声她自己却没有听到,怪不得所有人都在惊讶地看着她,有些人已经在窃窃私语了。

沈春雪急忙小跑着离开,到了楼梯安全出口的窗户边才接电话。

丽姐在电话里咆哮:“沈春雪,你是不是不想接我的电话?”沈春雪确实不想和她说话,只是沉默地听着。丽姐气呼呼地说:“我也不想跟你说话,可是我还是有话要跟你说。我就在外面,你不管有事没事马上过来。”丽姐盛气凌人报了一个地址,沈春雪还是不吭一声。她在想丽姐在各种场合对她做过的事,也在想丽姐半夜找人打电话骚扰她的行径,她不知道她们之间还有什么必要坐在一起说任何话。

丽姐在那边冷笑:“你以为我真有兴趣找你?明白告诉你,这事与我无关,王总出事了,现在只有你能够救他。过不过来,你自己看着办。”丽姐真是太了解沈春雪这个人了,知道什么话对她会起作用。沈春雪果然按捺不住,下意识就脱口问出了一句话:“他出什么事了?”但丽姐做得比她更绝,吊起她的胃口后喀嚓就挂断了电话。

沈春雪愣了片刻,掉头就往医院外跑。等她打出租赶到那个地点,丽姐果然已经坐在大厅里。看到丽姐悠闲地点着支烟在喝茶,沈春雪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上了一次当。

丽姐示意沈春雪坐下,然后什么话也不说。她嘴角带着一点嘲讽,像是捉弄沈春雪一样冷傲地看着她。沈春雪知道她这是想挫挫她的气焰,要是在往常她也能在沉默中与她对抗一会儿,但现在她迫不及待打破了僵局:“他出了什么事?”

丽姐不理她,静静吸完半支烟才说:“我们王总在闹离婚,这个你知道吧?”沈春雪想这是什么事,便没有回答。丽姐说:“你当然知道,说不定还很高兴呢。”她朝着空中吐了一个烟圈,“不过你要想高兴还早着呢,你知道王总离婚后能得到什么吗?”

沈春雪不想问,但又怕她干脆就不说了,只好顺着她的话问:“他能得到什么?”丽姐不接腔,若有所思欣赏着自己弯曲的手指。等欣赏够了,她又对面前的烟灰缸发生了兴趣,专心致志研究了半天。沈春雪满怀敌意看着她,一时对她也无可奈何。

丽姐终于再度开腔:“他什么也得不到。”她说话之间还咂了咂舌头,仿佛刚才这句话给了她无穷无尽的回味。沈春雪半个字都没说,因为知道只要自己一好奇,丽姐就会故意闭口来气她。她什么也不问,说不定丽姐反而会说得痛快些。丽姐果然又问:“你知道为什么吗?”见沈春雪半天都不答,她笑了笑:“你真聪明,我都怕你了,难怪我们王总被你拴得这么紧。”

沈春雪冷笑了一下:“你有什么话快点说,不然我没工夫听你闲话。你既然叫我来,证明你关心他。说实话,我也关心他,可是我不会傻到认为你关心他也就是关心我。你如果再这样,我可以马上走。”丽姐看起来很想发脾气,但长吸一口烟后又忍下去了:“我跟你不一样,至少我不会害他。”沈春雪觉得她这句话有些好笑,鼻子里嗤了一声。丽姐说:“不管你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我不妨跟你摊开来说。我们王总跟他老婆有个协议,如果他们离婚他就什么也得不到。这是什么意思你懂吗?房子、车子、儿子、财产、公司股份……都没有他的份。他要离婚,就会离得干干净净,光剩下那条命便什么也没有。”

沈春雪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姑且信她一回吧,但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爱王志远这个人,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就算是王志远,她相信除了离开儿子会令他难受,其他的他都不会看得太重要。不过……沈春雪想到这里心突突一跳,如果王志远真的离婚,她不就可以给他生下这个孩子了吗?这样的话,王志远应该不会太难过。

幸亏她还没有打掉这个孩子。沈春雪真有点感谢丽姐这个电话,于是对着她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丽姐却有点反感:“你觉得这件事很好笑是吧?我们王总对你那么好,你倒很乐意看到他倒霉似的,你们这种人就是没有一点良心。”沈春雪说:“既然你这样说,就算是吧,可不管他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他的。”丽姐说:“等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我不信你真会高兴……算了,我不跟你扯这些,我只想问你,你肯不肯为他想一想?”

沈春雪觉得她句话有些奇怪,因此眼睛里满是疑问。丽姐说:“我们王总这辈子过得还是挺顺利的,读了大学就出来做事,不久便自己当老板,几年不到就什么都有了。你想想,这样一个几乎算得上是养尊处优的男人,人到中年却突然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还有可能弄到流落街头,他能接受得了吗?就算是他能接受,他还能过那种为一顿饭到处奔波的生活吗?别人可能行,他不行,他抹不下这个面子。”

沈春雪本来想辩解说他不可能流落街头,但丽姐后面的话堵住了她的嘴。王志远的经历她确实知道一些,就像丽姐说的是太顺了。王志远他们那一辈人,只要稍微有点胆识和魄力的话,都已经摇身一变成了风云人物。王志远就曾自我感叹过,在他们创业的那个时代就是盛产大老板的时代,因为经济体制不完善,可以说遍地皆是出名发财的机会。要他这样一个人接受一无所有的现实,沈春雪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把握。

丽姐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说道:“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你们两个是真的真心在一起了,可俗话里还不是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你真的认为你们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就能够长久吗?总有一天你们会厌倦那种生活,你们会吵架,会互相指责,会把过错都发泄在对方身上。与其到时候弄得伤痕累累,还不如趁着现在还有点美好的回忆,趁着你们都从对方身上得到过各自需要的东西,就让事情到此为止,不要看着它变得不可收拾。”

沈春雪摇头:“不,不会的,他还可以工作。”丽姐冷笑:“你以为他失去公司股份之后,他的饭碗还能保得住吗?”沈春雪问:“为什么?”丽姐说:“你很聪明,你自己想不到?”沈春雪低头一想,果然有这个可能,如果王志远老婆成了公司股东,她会不会容忍前夫在公司里做事确实无法预料。丽姐说:“就算他能留下,一个男人靠什么活着?不就是他的骨气、底气、傲气、志气。如果能给予他这一切的都没了,你觉得他还会活得快活吗?”

沈春雪觉得浑身虚弱极了,小声而无力地说:“那他总可以自己选择怎么做啊。”丽姐说:“他能自己选择对,我还来找你吗?他若能快刀斩乱麻,我想都不会想见你。我告诉你,他要是再这样拿不定主意,他这婚是离定了。他是因为爱你才把自己弄得陷入了绝境,你难道就不可以因为爱他给他一条生路吗?还是你口口声声说出的爱本来就是自私的,你根本就没有为他考虑过哪怕是一点点?”

世间任何情感都是经不起这样现实地分析和对比的,尤其是丽姐把真正的爱就是成全这一张牌打了出来,沈春雪的心一路跌到了谷底。看着对面沈春雪迷茫而无助的那张小脸,丽姐知道自己的目的是达到了,立刻冷笑着摁灭手里的烟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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